第 5 章
羧北戰事

  「爺,東西讓鵬子去探了。」丁志說話向來直接,「是啥不知道,但斷然不會是水果。」

  冬季的水果價值千金,護送的人也就難免多而小心,生怕磕著,用來做掩飾倒是個好主意。

  用著沈家的碼頭在沈家眼皮子底下做不要命的買賣,他倒是小看了穆度年的胃口,還真不怕撐死自個。

  「去吧。」沈七爺開了口,他背對著門,逆光中丁志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再多說,彎腰告退。

  手中的小檀香串珠被沈培遠捏在手裡,緩緩的轉動,每一粒上都刻了蠅頭小字。金水碼頭是沈二少從賀老六那裡拿下的,原本是個私運碼頭,暗地裡也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生意。只是他沒想到碼頭都入了沈家的口袋,還有人敢倒騰軍火。

  林家。

  沈七爺指尖一緊,手中的珠子忽然斷了線,木珠敲落在地板上,彈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弧度。

  陽光下,沈七爺面無表情。

  有了沈七爺插手,金水碼頭的軍火終究沒能運出去。這件事辦的很小心,中間借了不少道上的人手,沈七爺手上的賺錢的買賣少,殺人越貨的買賣倒是多的很。

  這也多虧了沈夫人一門心思的撲在沈二少身上,她怕髒了自個兒子的手,又捨不得丟下這些個醃髒的買賣,沈七爺自小養在沈夫人身邊,生的文弱,又是個沒娘的,好拿捏,這才引著沈七爺明裡暗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幫襯著沈二。

  他做事乾淨利落,沈夫人很滿意。她越滿意,沈七爺就越敢放開手做。

  時間一長,有些事也就不受控制,後宅婦人的手,伸的再長又能長到哪裡去?

  沈七爺手中裡拿著新送來的電報,壺裡煮著現磨的咖啡,香氣充滿了整間屋子,他端的住,左右沒花自個的錢還白得了幾船的軍火,便是對方不來消息,他也是賺了的。

  既然他不急,那麼對方就該急了。他手裡握著籌碼,自然不會處了下風,最後拉鋸許久,才定了一個度。

  林家付的起,他也不至於太吃虧。

  謝阮玉打量著沈七爺,自從那晚以後,沈七爺就開始在她面前露出來了微笑溫柔的另一面——無表情。饒是謝阮玉有心觀察,也感知不到一丁點他的情緒。

  許久沈七爺才給了她一個眼神,謝阮玉連忙起身邁著小碎步上前去給沈七爺倒咖啡。

  不加糖,也不要牛乳。

  謝阮玉嘗試過沈七爺的喝法,從嘴巴苦到心坎,吃了滿嘴的果脯都壓不下去。

  而沈培遠似乎很喜歡她苦不堪言的模樣。

  為沈七爺倒了滿滿一杯,看了眼隔壁的空杯子,又抬頭看了眼沈七爺,只見他下巴一點,眉角微挑了下。謝阮玉幾乎認命般的執著小壺給自己的杯子倒去。

  嗯,很好,只剩了一點,謝阮玉有點開心。她一開心,沈七爺就不樂意了。

  謝阮玉還沒來得及端起杯子,眼前突然出現兩根手指,隨即而來的還有杯滿滿的咖啡。沈七爺的手骨節分明,長得很好看,可這雙好看的手卻點點她手邊的咖啡,然後敲敲桌子,示意交換。

  瞬間,謝阮玉就不開心了,然後,沈七爺就舒坦了。

  「喝吧。」沈七爺嘗了一口,見謝阮玉傻呆呆的捧著咖啡,黑色的液體襯著她的皮膚如雪似玉,眼睛一眯幽幽的好心補充,「你用的可是爺的杯子。」

  千萬不要摔了。謝阮玉身子一抖,這才抿了一下。

  苦。又酸又苦。

  沈七爺果然沒有跟她說起電報上的事情,謝阮玉覺得就算他說了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沈七爺倒是問了她另一個問題。

  「卿卿曾說夢裡夢到過羧北。」

  「嗯。」謝阮玉捧著滿噹噹的杯子有些遲疑的看他,「只是知道個大概,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謝阮玉沒瞞他,她是真的不清楚。

  「這般的話…」沈七爺踱步到謝阮玉身側,笑眯眯的低頭對上她的眼睛,「你覺得七爺去如何?」

  手中的杯子沒端穩,謝阮玉手一抖,咖啡便撒在了身上,水紅的百褶長裙瞬即染上了一大塊污跡,看向沈培遠的眼神也帶了些驚恐。

  沈七爺看了眼裙子,又看了眼謝阮玉的表情,笑的有些古怪。他接過謝阮玉手中的杯子,手掌扣著她的後腦往前抵住了自己的額頭,「卿卿知道的果然很多。」

  「七爺要去麼?」

  「當然不去。」沈七爺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唇瓣,輕輕的吻了上去,輾轉碾磨,咖啡的香氣在兩人的呼吸間縈繞,他的吻向來停留在唇上,從不深入,「一想到這個世界上有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我這心就歡愉的很。」

  謝阮玉有些迷茫,沈七爺伸手抹了她嘴角的水漬,看著謝阮玉逐漸睜大點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若去了,大帥豈不是兩個兒子都得活著回來。」

  嘴唇抖了抖,謝阮玉決定沉默。

  「你不問我死的是誰麼?」

  「不問!不問!」謝阮玉飛快摀住耳朵使勁的搖頭,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沈七爺是誰,他是個你要往東,他就非讓你往西,你說不要,他就非要塞給你的奇葩。

  「是沈二爺。」沈七爺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拉住謝阮玉掩著耳朵的雙手,捏的她手腕生疼,鐵了心要讓她聽進去,「你繡的佛經是我提前送給老虔婆超度親子的禮物!」。

  「七爺…」

  「我日日夜夜盼著這一天,他終於要死了。」沈培遠打斷她的話,眼神穿過謝阮玉,彷彿在透過她看什麼東西,迷茫中又帶著解脫,「他們也有今天。」

  「您…您…。」謝阮玉語塞,他說這麼多該不會要殺她吧。

  似乎感了謝阮玉的不安,沈培遠收回了情緒,抬手揉揉她的腦袋,「只要我在一天,定會讓你安穩的活著,替她看那些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讓他們親自下去給她謝罪。

  今夜謝阮玉留在了沈七爺的屋子裡,他的床很大,四面垂著簾緞,把床鋪擋的嚴嚴實實,沈七爺下巴靠著謝阮玉的肩膀,呼吸灑在她的鎖骨上,有點癢。

  沈七爺今年多大了?二十?二十一?謝阮玉沒有睡意,聽著身邊男人的呼吸漸漸平穩,忍不住輕輕移了下身子。

  「睡不著?」男人的聲音帶著些沙啞,他睡眠一向淺,謝阮玉一動他就睜了眼。

  「嗯。」謝阮玉點點頭,想到他也看不見,撓撓頭繼續道,「在想事情。」

  「想什麼?」

  一陣沉默,就在沈七爺以為她不在開口時,謝阮玉才吱唔出聲,「我在想七爺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沈七爺倒是沒有瞞她,「這些年時間過的著實太快。」

  「您比我足足大了七歲。」

  「唔。」沈七爺不懂她為何說這個,簾緞隔絕了外面是有的光線,一片漆黑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身邊的人兒忽然嬌俏的笑出聲,「原來,我還這麼年輕。」

  「…」

  謝阮玉忽然覺得很滿足,她才十六歲,如花般美好的十六歲,順手拍了拍沈七爺的肩膀,「七爺快睡吧。」

  真是,蹬鼻子上臉。

  沈七爺如是想。

  這個冬天很漫長,隨著謝阮玉記憶中時刻的到來,沈七爺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二月,寒冬還沒過,地方的電報就傳到了保寧。

  江城護軍使白鷺海殺鎮守使李赫誠於凌縣,握住了半個羧北的軍政大權,幫辦張巡密電大帥請求援助。

  沈七爺為著這事已有三天沒回府,比起愁容滿面的江娉婷,謝阮玉顯然要淡定的多,此刻她正眯著眼躺在小塌上吃果脯,入口酸甜,很是開胃。

  「卿卿這般悠閒,簡直羨煞旁人。」推開門,沈七爺就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七爺!」寒風突然鑽進室內,凍的謝阮玉打了個顫,她順手丟下手中的果脯,一路小跑的去給沈七爺關門抱衣服,還不忘了扭頭吩咐翡翠,「去把爐上煮的茶湯給七爺倒杯來。」

  謝阮玉上輩子當過姨娘,自然知道怎麼把人服侍的妥帖,直引著沈七爺進內屋換了衣衫,去去寒氣。

  她手上動作飛快,安靜的扣著盤扣。

  「這次沈二和沈五會去羧北。」他覆上謝阮玉在他胸前活動的手指,低著頭把玩。

  翡翠端著茶盞站在門口,本能的沒有上前,她恍惚的看著相顧不語的兩人,陽光透過玻璃照入室內,地上印著一對長長的影子。

  二月中旬,何家屯失手,白鷺海親□□決了知事林和,羧北各地的電報應接不暇,人心惶惶,氣的沈大帥當場砸了桌子。

  沈培安和沈培棟不敢久留,立刻率13師一部前往羧北,13師是沈大帥手上的王牌軍,跟著他一起打過天下,軍力和部隊作風都是一等一的好。

  沈大帥這次有意磨練兒子,沈培安是他最得意的兒子,這個時候自然得用上,至於另一個,他原本意屬老三沈培華,沈夫人卻明裡暗裡的阻撓,再加上心腹高澤認為三爺和二爺太像,都是個有主意的,到時出現分歧難免會傷了感情,他才有些動搖。

  部隊北上很順利,中途轉往江城,與督軍魏正品手下的29師匯合,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網,再與羧北內部奮力抵抗的張巡部隊裡應外合,這場仗打得意外的順利。

  沈大帥很滿意,沈夫人也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