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陳年往事

  日子過得很快,她跟著沈七爺離開保寧城的這天,晴了許久的天難得的下了場瓢潑大雨。

  老人們都說出行遇風雨,代表風調雨順,是吉兆。

  雨簾落在眼前,水汽籠罩了整座城。謝阮玉乖巧的坐在沈七爺身邊,不停的轉頭看著逐漸消失在風雨中的保寧城,而沈七爺,卻一次頭都沒回過。

  此刻他正閉著眼睛,金絲鏡框架在鼻樑上,薄唇微抿,墨色的長緞外衫襯的他十分好看,溫文爾雅,一如之前。

  只有謝阮玉知道,他最是不耐煩這個打扮,把自己拘束在溫和的外殼裡,明明他才是最張揚桀驁的那個。

  津北樊城,謝阮玉重來沒去過那個地方,她死的時候離那裡很近很近,聽說那裡的桃子特別好吃,桃花特別的美,有人說過要帶她一起去,然後她就死了。死的時候沒有桃花,只有遍地的枯草。

  睏意襲來,謝阮玉不願意再想,掩著唇角看了保寧城最後一眼。她又離開了,這次不再是帶著滿腔的憤恨。

  腦袋輕靠上沈七爺的肩膀,謝阮玉昨天忙到半夜,這會只覺得眼皮子沉,乾脆靠在沈七爺身上尋了舒服的姿勢沉沉的睡去。

  睫毛微動,沈七爺感到肩上一沉,卻依舊保持著假寐,只稍微移動了下身體。

  謝阮玉覺得這一覺睡的十分舒服。

  北國的風光與南方不同,連風吹都像個粗糲的漢子,帶著一股子直接,不溫柔卻很霸氣。

  路途遙遠,謝阮玉專心咬著點心趴在車窗上看風景,這次出門她帶了許多吃食,都是走之前列了單子讓丁志去七里街收羅來的。

  甜甜糯糯,好吃的很。謝阮玉抱著點心匣子獨自吃的香甜,滿意的模樣像只偷腥的貓。惹得沈七爺也忍不住捏了一塊,只是將入口就被甜膩的皺起眉,手中的半塊說什麼也吃不下去,剛揚起手想丟了卻又想到了什麼,半道改了方向,直接扭過謝阮玉的臉,眯著眼笑的她。

  謝阮玉被他笑的心中警鈴大作。

  下一秒,沈七爺咬了一半的點心就被塞到了謝阮玉嘴裡。

  她含著點心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緋紅瞬間從臉龐刷到脖子根,她雖然勵志想當菟絲花,可那也要當有尊嚴的菟絲花,比如不吃別人剩的點心!

  謝阮玉氣的直哼哼,一張嘴就想吐出來,耳畔傳來沈七爺陰森森的威脅,「嗯?你吐個試試。」

  哼!鼻子發出一聲濃濃的不滿,謝阮玉不高興了可身體卻很誠實,嘴巴一鼓一鼓使勁的咬著點心,中途還不忘了惡狠狠的瞪兩眼沈七爺。

  當然是偷偷的。

  謝阮玉的聲如其人,溫軟中透著甜脆,江娉婷聽著前方的打鬧聲,手裡的帕子絞成了一股繩,勒進了皮肉。立春看了連忙伸手去搶她的手帕,「奶奶,您快鬆手,不然該破皮了。」

  心裡忍不住的嘆氣,奶奶對謝姨太的敵意越來越明顯了。

  那天晚上謝阮玉前腳偷跑出去,後腳江娉婷就得了消息,愣是要點著燈看她什麼時候回來。所以七爺抱著昏過去的謝阮玉回來時,江娉婷才會第一時間趕去了溫香樓,她的傷是怎麼來的沈七爺沒說,江娉婷也沒問,只是脖子下的吻痕怎麼也瞞不了,江娉婷只劃過一眼,眼神就移動到了其它地方。

  痕跡不是沈七爺的,沈七爺的吻輕的像羽毛,他不允許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也從來不在女人身上留下。

  那一夜沈七爺沒睡,江娉婷也沒睡,沈府的燈光難得的亮到天明。

  立春卻知道,江娉婷心底是多麼的歡喜,從踏回房間起,她就收了臉上的憂心,笑意掩都掩不住,直到沈七夫人的事情傳到府內。

  她關了門像發瘋似的砸了一整套汝瓷杯子,她雙目赤紅,「明明謝阮玉都讓別人碰了,他為什麼還能對她這麼好?為什麼?」立春被她抓的生疼,又聽見她不甘心說,「其實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幫七爺的。」

  可那又怎麼樣呢?立春回過神,把剛剛搶下的手帕疊成一小塊,塞到了懷裡。

  沈七爺入城的時候改騎了馬,灰色的軍官禮服外扣了一件大衣,黑色的武裝帶束著腰身更顯的他身姿挺拔,軍刀佩在身體的左側,黑色的長筒馬靴和黑皮手套泛著油亮的光澤。

  他收斂了以往的溫和面孔,不笑的時候自帶幾分凌厲,再配上這身軍裝,周身的氣勢竟有些壓迫的人抬不起頭來。

  軍印交接的很順利,劉暢年齡大了,許多事看的開人也看的准,竟是一點都未難為他。

  津北地處交界處,往東是林家的地盤,往西接壤著盛帥的和城。謝阮玉搞清楚以後還感嘆著暗暗抨擊沈七爺,「聽說齊朝的時候,只有那些不受寵的皇子們才被打包到這種地方的。」

  大齊,華原地界上最後一個朝代。盛是大齊的國姓,據說盛帥往上數兩輩,是實打實的皇家血統。至於真假,謝阮玉自然也不清楚。

  「那你有沒有聽過盛和道?」沈七爺繼續翻著書,無視耳邊謝阮玉嗑瓜子的聲音。

  謝阮玉被他一塞,頓時有些啞口無言,盛和道,起兵稱帝的典型,還是一代明君。

  手中的書卷被合上,沈七爺招招手,謝阮玉本能的湊到他身邊,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狐疑的看著他。對於她的舉動,沈七爺很滿意,俯身在她腮上香了下,「我給你挑了幾個人,以後你出門儘量帶著他們。

  嗯?

  「表面祥和,凶潮暗湧。」八個字,概括當下,沈七爺繼續,「我初來咋到,不可能時時護著你,你出門多帶幾個人準沒錯。」

  謝阮玉難得放下手中的瓜子,鄭重的點頭。就聽見沈七爺繼續補充道,「等再過段時日,定讓你在樊城橫著走。」

  橫著走!多麼霸氣!多麼擲地有聲的三個大字!謝阮玉內心咆哮著,翻滾著深處澎湃的小激動。沈七爺不是個善人,但是對謝阮玉而言,只要她不奢求太多,這個世上恐怕沒有比沈七爺對她更好的人了。

  安穩榮華權勢地位,只要沈七爺不倒,這些她都唾手可得。謝阮玉眼裡閃著星星的光,亮的有些耀眼。

  沈七爺滿意的捏捏她的臉頰,入手一片嫩滑,謝阮玉比剛到他身邊的時候豐腴了不少,整個人被養的得白白嫩嫩,褪去了幾分小家子氣,說起話來神采飛揚。

  比起沉穩的性子,沈培遠倒是更喜歡這樣的女子。他身邊的女人,理應是張揚的跋扈的,別人就該順著敬著,而不是行一知三,活的戰戰兢兢。

  「你且記得,以後只有讓別人憋屈的份,斷沒有自個委屈的道理,萬事有我在。」他堂堂一男子,若是連個驕縱的女人都護不住何談其他。

  當然前提是不觸及他的底線。

  謝阮玉胡亂的點著頭,心底卻隱隱冒出一絲心酸,沈七爺看似難伺候,可是他真正從你身上要的卻很少,給予的確極多。

  即便是上輩子被她視作良人的孟儒景,也會讓她柔順知禮,恪守本分,既要她變得溫婉又貪戀她的熱烈,他把自己放的極高,連給予她的丁點愛寵也是用上位者的姿態。孟儒景理所當然的索取,謝阮玉則有求必應,倆人之間本就不對等,她的愛太卑微。

  「想什麼呢?」這個女人又發呆,沈七爺抬手敲了她的腦殼。這個動作幾乎都快成了習慣,再不改,他真怕有一天謝阮玉被他敲傻了。

  謝阮玉被他這一下敲回了神,手自覺的攀上了沈七爺的肩膀,嬌俏的搖晃著,笑到,「再想七爺對我這麼好,阮玉真是個有大福氣的。」

  指如蔥根,白生生的扣在沈七爺的黑色衣服上,嫩的讓人忍不住想放在手心把玩。他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做了,他從來就不是個壓抑自己的人,大手包裹著小手有些心安。

  沈七爺從來都不排斥女人,他也喜歡摟著溫香軟玉,親吻擁抱。只是,每當想再進一步的時候,往事就像開閘的洪水,如猛獸般把他吞噬。一碗碗烏黑的藥汁,不停游動的雙手,他從來不知道,那些看上去楚楚動人柔弱到可以一手被擰斷脖子的女人,內心深處會這麼噁心。

  以至於後來每當他動情地時候,埋在心底的憤恨暴戾就像被澆灌了水的種子,瘋狂肆意的攀長。直到他真的動手掐死過一個爬床的女人後,才開始正視自己內心的扭曲,之後取而代之的卻是愈來愈重的變本加厲。

  「七爺?您怎麼了?」眼前的人偏著頭,目光越來越冷,鋒利的如同淬毒的匕首,眼底一片嗜殺。謝阮玉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這幅模樣著實太駭人,連忙搖了搖他的手臂。

  眼神微閃,沈七爺扭過頭看著謝阮玉,面前的女子如同受驚的兔子,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眼神漸漸回溫,沈七爺有些不自在的拍拍她的手,「沒事,想到了我的處境而已。」

  一語雙關。說的卻只有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