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過往雲煙

  疼…江娉婷的嘴裡發出細碎的聲音,帶著痛楚,因失血過多唇瓣略顯蒼白。她帶著傷又淋了不小的雨,整個身子都像在火中滾過似的,熱的駭人。

  「醒了?」沈夫人的聲音伴隨著周圍歇斯底里的謾罵傳入江娉婷的耳內,她隨意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女人,「命真大啊。」

  「彼此彼此。」江娉婷抬了抬手,沈夫人適時的把盛著水的粗瓷杯子往她那踢了兩下,江娉婷飲了水,喉嚨裡火燒火燎的疼痛舒緩了許多,只是說起話來還略微沙啞,「謝謝。」

  「都是將死之人,何談一個謝字。」沈夫人隨意整著衣衫,即便身陷牢籠,依舊端著沉穩。

  「陳碧秀,你個挨千刀的!都是你!都是你!」隔壁傳來五姨太歇斯底里的怒罵,「你個老虔婆!你死後定會下阿鼻地獄!刀鋸石磨永不超生。」

  「母親!」

  「滾開!一切都是這個賤人,要不是她,我怎麼會進帥府,怎會落得這個地步。」

  沈夫人充耳不聞,倒是江娉婷忍不住笑道,「看樣夫人得罪的人不少啊,如今落的這地步真是可惜啊」

  「人就是這樣,當事情對他有利的時候恨不得為你當牛做馬,一旦走入了絕境,過往種種過錯都會歸咎在你的頭上,彷彿這樣才能顯得他是多麼的無辜,帥府裡何來無辜之人,不過是各懷心思,各憑本事罷了。」沈夫人蹲下身子,目光依舊高高在上,「我贏了近三十年,才輸一回,沒什麼好可惜的。倒是你,從沒贏,就輸的一敗塗地。」

  「夫人不會是為了諷刺我吧。」江娉婷笑著開口,不小心扯動了傷口,臉上的笑頓時變的有些扭曲。

  無視她的表情,沈夫人手指輕輕佻起江娉婷的下巴,「你知道近章的弱點是什麼麼。」

  江娉婷眼神微閃,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沈夫人這是在給她最後一個自救的機會。可是,自己先前那般對她,沈夫人為何要再助她?她不是個慈善的女人,這點江娉婷早就知道。

  「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沈夫人驟然提高了聲音。

  牢房隔音效果極差,她方開口,隔壁五姨太的咆哮聲就鑽入了耳孔,「你這個賤人!你閉嘴!!」

  說不上來的驚恐,沈夫人可不吃這一套,徒自講下去。

  事情要從三十年前說起,那時候前朝剛亡了幾十年,各方混戰,盛家打著復辟君王制的旗號,得了不少前朝後人的支持,百姓流離戰爭頻發。

  陳碧秀自小跟蘇府的小少爺青梅竹馬,誰料最後竹馬變心,愛上了另外的女人,倆人聯手鑄就了她後半生的噩夢,流言蜚語積毀銷骨,她不得不嫁給攜妻帶子還在拼功勛的沈北新。

  愛人背叛,父母誤解,世人唾棄,陳碧秀百口莫辯,驕傲如她,怎麼能讓害她的人神仙眷侶,於是她費了好大功夫,才說服沈北新擄來那個女人,陳碧秀每天看著她以淚洗面心裡說不出的快活。

  再然後她給沈北新生了兒女,可是那個男人還是愛她,甚至願意教養她的兒女。

  沈夫人講到這聲音沒了笑意,她看著江娉婷,「他們把我害到這步田地,毀我名節,辱我家族的顏面,還有臉求我放過他們,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

  「所以你把他們殺了?」

  「殺了。」沈夫人理所當然道,「我勸過蘇志鄒,只要他殺了林蕭笑,我可以放他一馬,可是他不聽,非要一起死,我有什麼辦法。」

  呵呵!五姨太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帶著濃濃的嘲諷,「人都死了當然全憑你一張嘴!姓蘇的從頭到尾都沒喜歡過你,別做夢了!你自己非纏著人家,設計林蕭笑,結果報應到自己身上,你怪誰!」

  「胡說!」沈夫人撿起地上的粗瓷碗狠狠地砸向五姨太,粗瓷碰上牢壁碎在地上,染了一地的水漬。

  「我胡說,你們當年的事鬧的沸沸揚揚,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看在姐妹一場的面上好心幫你,結果呢,就因為姓沈的一句話,你他媽就算計我,你還是人嗎!」五姨太恨不得現在就過來親手掐死陳碧秀。

  「我不是人?我再不是人也沒對孩子動過手。」沈夫人笑的陰森,「沈近章至今都覺得是我殺了他妹妹,這口黑鍋我這個做姐姐的可是替你背了好多年了。」

  五姨太瞬間一滯,手指不停的抖動,沈夫人緩緩開口,「再說我也沒給十四歲的孩子下過髒藥,把人家往自個床上拖。」

  「你夠了!」五姨太看著沈八爺越來越震驚的眼神,飛快打斷沈夫人的話,「藥是你給的!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給你而已,誰知道你要用在沈七那半大的孩子身上,何況他是大帥的兒子,又自幼養在你身邊,我怎麼知道你生了這麼多齷齪的心思。」沈夫人看著蹲在牆角不吭聲的沈朝,好心的提醒道,「這事朝姐最清楚不過了,你說對麼?」

  沈朝背對著眾人,一聲不吭。明明離冬天還好遠,空氣中卻佈滿了透骨的寒冷。

  「所以夫人是在算計我了?」江娉婷冷眼旁觀著地牢中的修羅場,難怪,沈七爺寧願往自己身上打窟窿也不願碰她。

  「明明是你不信我,才落的如此下場。」沈夫人緩了口氣,細聲悄語,「近章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心軟,早晚得吃虧。」

  「你真是個瘋子。」江娉婷總算知道了沈夫人講這段往事的意思,她想讓她利用沈七爺的心結換取一線生機。沈夫人知道她的弱點,她不會放棄沈七爺,他這是她的執念。

  「我就算死了,也不能讓別人活的快活。」沈夫人看著她,眼神溫柔的能掐出水來,「當然,你也可以跟我一起死啊,我又不攔著你。」

  江娉婷指尖敲著沈夫人的手背,溫和道,「死?我才不會死。」

  門外腳步聲響起,牢內的人自覺停了話頭。

  「沈夫人,江姨太,七爺要見您二位。」說著,戴冒讓人開了門,牢裡的光線不太好,他做了個伸手的動作,「請吧。」

  「我動不了。」江娉婷向來不是個硬撐的性子。

  「把架子抬上來,扶江姨太上去。」戴冒扭頭看向沈夫人,「您能動的了吧。」

  「當然。」沈夫人跨出牢門,還不忘了回頭,「我哪有江姨太太的福氣。」

  不是直接讓人拖過去,而是請了擔架,沈七爺直到現在,對她都是留有一絲餘地的。江娉婷被抱到了擔架上,陽光透過樹葉,印在江娉婷的臉上,架子抬的很穩,她面容平靜,腦海中劃過一個又一個的可能。

  沈七爺並不是很想看到江娉婷,只是,她的反水是他心頭的一塊石頭,沈七爺解不開這個心結。

  「七爺,人到了。」謝阮玉推推他的胳膊,示意他回神。

  熟悉的面容,只是少了往日的柔順,此刻的江娉婷渾身充滿著絕望。

  謝阮玉使了個眼神,丁志跟了她這麼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當下就帶著人退了出去,原本略為擁擠的廳堂瞬間變得空蕩蕩,只剩下他們三人。

  「為什麼。」這是沈七爺問的第三遍。

  江娉婷心裡覺得好笑,什麼為什麼,哪有什麼為什麼,「我不過是愛慕七爺而已。」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愛慕是用傷害來表示。」沈七爺點點身上的傷口。

  「可是我打偏了,這麼近的距離。」江娉婷相信沈七爺清楚,這麼近的距離,要不是她有意放過他,他真的會死在她的槍下。

  「所以我才願意見你。」沈七爺踱步到她身側,「我自認待你不薄。」

  「可那又怎麼樣,我是七爺的,可是,七爺缺不是我的。」江娉婷心裡說不出的委屈,看謝阮玉的眼神都霧濛濛一片,「你就心甘情願麼。」

  謝阮玉沒想到江娉婷會問到自己身上,昨天的種種還歷歷在目,沈七爺的氣息彷彿還籠罩在她身上,瞬間臉就飛上了紅霞,吱唔了半天。

  這個問題她該怎麼回答,她是沈七爺的,沈七爺也是她的了啊。

  她的猶豫引起了江娉婷的狐疑,只多看幾眼,她脖子上的吻痕就刺痛了江娉婷的眼睛,心裡像紮了千萬根刺,唯有飛速的低下頭去掩蓋嚴重的嫉恨。

  「我身邊容不下你了。」沈七爺平淡道。

  「那便殺了我吧。」江娉婷垂著頭,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就這麼孤單單的杵在那裡,「我跟了你這麼多年,愛了你這麼多年,我也撐不下去了。」

  沈七爺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江娉婷,那時候她才十四五歲,跟著重病的父親在茶館門口唱曲,漸漸的由兩個人變成她一個人來,茶館的夥計說老頭得了重病怕是沒幾天好活。

  沈七爺念她可憐,每每都多給點錢,她也不推辭。直到有一天,江娉婷披麻戴孝的出現在茶館,把剩下的錢一股腦的還給了他,跪著給他磕了幾個響頭。

  那一天,江娉婷成了孤兒。

  他問她,「以後怎麼辦。」

  她說,「城南的賈老闆說要買我做小老婆,我答應了。」

  她就跪在那裡,頭上掛著白色的絹花,認命而倔強,像極了自己。

  沈七爺至今還記得她那時的模樣,而如今的江娉婷,他卻是怎麼都看不清。

  也許一切都是他的錯,這些年,他沒勇氣正視自己的過去,也沒有教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