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挾恩求報(1)

我雖然驚訝卻並未生氣,因為在我眼裡,欺騙並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朱明明偶爾也會騙騙我,逗我玩。更何況是師父?我不可能對師父心生怨恨。

我看向師父,很想輕快地告訴他『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師父那種身負重罪的表情,和不論什麼結果都沉默接受的姿態,讓我的原諒不能輕率出口。因為這是一種辜負。

我一點也不想問師父到底騙了我什麼。不是因為我不好奇,而是因為我在乎師父,不希望再讓他露出這種令人心疼的悲傷表情。

當然,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咳,我還惦記著師父尚未補償給我的親親,一點不合時宜的小羞澀忽然從我的心底鑽了上來,讓我羞澀地低頭。

我無聲的,殷切地期盼。

然而師父並沒有跟我心有靈犀,我們彷彿處於兩個世界,我含羞怯怯,他悲色沉沉。

「小八……」他的眼神彷彿即將上斷頭台的囚徒,即是懼怕,又帶著即將解脫的輕鬆:「我們從前不是師徒。」

我一愣,有那麼一瞬間回不過神。幾十年的認知和自我定位被師父一句話推翻,心裡不由得迷茫了起來,我和師父不是師徒?那我們是什麼關系?我又是誰?

我整顆心一下子空蕩蕩的沒著落,我看向師父,他一雙碧眸深處的沉沉悲色讓我心口驟然一緊,仿佛被不知名的東西攥緊了心臟,隨著他疼痛了起來。

「師父。」我伸出雙手抱住了師父,保護性地將他擁進懷裡:「師父,你不想說也沒關系。」

只要我們現在是師徒,從前是什麼關系又有什麼要緊?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喜歡這個人,不想讓這個人悲傷,我甚至生出想要『保護師父』的想法。這個想法讓我一瞬間變得無比強大,就是直接對上柳硯真我都有七八分勝算。

我想通了,心一下子就安穩了,重新腳踏實地的感覺讓我很踏實。人都說前世為妖,今世為人。不管是誰,只要沒有跳出六界之外,就不能超越輪回。我既已重生,上輩子自然就離我遠去,不管前世我和師父是什麼關系,哪怕是生死仇敵也不能改變我現在對他的感情。我收緊了雙臂,把師父緊緊地擁在懷中,鄭重道:「師父,我喜歡你。」

師父在我的懷裡淒淒慘笑:「喜歡我?只怕你曉得自己的前世恨我都來不及!」

明明是一句親暱愛語,師父的臉色卻像心頭被深深刺了一刀。他在我的面前第一次露出這麼尖刻的表情,就像是孤注的賭徒,凌厲地撕裂一切美好的表象,非要看清裡頭掩藏的真相才罷休。

哪怕是血肉模糊,他也絕不後悔。

師父的話讓我緊緊地皺起了眉頭,親密的念頭早已不知道被丟到何方。我放開師父,退開一步,鄭重地看著他:「師父你為什麼這麼說?!你不曾經給我教過,前世為人,今世為妖。可見這世間輪回前世是做不得數的。既然我已經重生,上輩子自然跟我沒關系。難道師父你介意?」

師父的眼睛驟然閃亮,碧眸裡欣喜的光輝讓我的心頭也跟著微微敞亮。然而他不知道想到什麼,那欣喜的光芒寸寸黯淡,轉而凝深,碧眸下幽深復雜的情緒彷彿海面下的暗湧,不知何時就要高高掀起,將窺探的人打入無底深淵。

師父在審視我,我清晰地感覺到了。

他就像一隻潛藏在暗處的毒蛇,打量我,審視我,揣測著我的真心。我自然不怕他看,相反我巴不得他一眼就看到我的心意。

我用一種『我在認真聽故事』的表情鄭重對待:「師父若是不信我,不如把我的前世說出來。」

多年來的相處讓我也學會了一點他的小狡猾。我故意瞇著眼睛看他,從容地拋出了一塊噴香誘人的誘餌,然而誘餌裡卻藏了一個鉤子,只要他咬了勾,我就不怕擒不住他。

遠處的毒蛇潛在波譎詭異暗影裡,對我拋出的誘餌蠢蠢欲動。它扭著身子在暗影裡試試探探地前進一步,然後迅速地張開大嘴吞了誘餌。

師父盯著我,碧眸裡縮細的豎瞳只有我的身影,他緩緩地開了口。

他一開口,我心中的惡魔小人就笑了。師父啊師父,你已經咬了我拋出的鉤子,就註定跑不出我的手心。

師父緩慢的述說,而我則從頭到尾保持淡定。這故事聽起來還挺悲慘的,對我來說,唯一不幸的是—我就是那悲慘的女主角。

師父慢慢地說完,雖然不動聲色,一雙碧綠的眸子卻是牢牢地鎖定我,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平靜地問道:「說完了?」

他沉默地點頭。

說實在的,這故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新意,若不是曾經發生在我身上,我連聽一個耳朵的興趣都沒有。簡而言之就是,我的前世是一個三清派的大師姐,在師父歷劫,三清派的趁火打劫的時候徇私舞弊地放了師父一命。接著順理成章的勾搭成奸做了朋友。然後聽說我那時候的心上人是柳硯真,但柳硯真是三清派掌門心中屬意的乘龍快婿。柳硯真為了掌門之位乾淨利索地拋棄了我的前世,與掌門的女兒,我前世的師妹郭寶珍訂了親。為了掃清他們之間的障礙,掌門果斷地把我派到了剿滅魔道的前線,然後我不負眾望地炮灰了。

這段故事的最後轉折是師父念著舊日情誼,讓我重生了。

聽完復雜離奇的前世,我皺眉思索,心裡添了一兩樁心事。我在師父等待最終判決的神情下平靜道:「這麼說,其實師父你還欠我一個救命恩情?」

師父估計沒料到我會是這麼一個反應,他先是驚詫,接著臉色一變,臉上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我回爐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