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話讓我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對我這樣好,該不會不是因為我對他有救命之恩,而是因為我讓他免去了做妖寵的劫難?
我回想起師父對於妖寵的厭惡程度,心中越發的肯定。當初被柳硯真囚禁差點被弄成妖寵時我也是寧願死也不願當一個活著為奴為婢,死了魂魄都不能自由的妖寵。
我對師父鄭重地承諾,就差沒指天發誓自己會好好修煉才讓他的臉色緩和下來。
師父帶我回了小竹林,不過比一眨眼略長的功夫,當我的雙腳站到小竹林的土地上,不由得萬分激動,這可是我離開了幾十年的家鄉!
我環顧四周,周圍的一草一木讓我熟悉又陌生,家門前的小瀑布依舊飛流直下,水聲澈響,我指向小溪對岸的那片空地,興奮地對師父說:「師父,快把屋子拿出來!」
許是我興高采烈的態度感染了他,師父的脣邊終於也有了兩分笑意,他看了我一眼,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巧木樓,隔著溪水向對岸輕輕一拋,精緻小巧的小木樓一立在對岸,就開始撥地而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地放大。
等它終於變成我熟悉的大小,我歡呼一聲,拔腿跑向小木樓,躍過溪水的時候站在原地向對岸的師父招呼:「師父,回家!」
師父站在對岸對我微微一笑,笑容裡的溫柔讓我感覺我是他的此生至寶。
我打開小木樓的門,熟門熟路地進臥房撲到床上橫著打了兩個滾,一回頭,師父也進來了。他懶洋洋的在椅上坐下,臉上一派回到家中的輕鬆,一撩衣擺向我道:「那傢伙就由你照顧吧,為師老胳膊老腿地懶得動。」
我一聽就從床上跳起來,急忙問:「師父,他在那?」
師父向小木樓外一指,又道:「你既要照顧他,就別讓他在外面走動,畢竟這裡是小竹林,不是他們三清派該待的地方。」
我想起朱明明以及卷毛羊對三清派這些修士的仇視,頭一點就表示自己明白。快步走出小木樓,就見小木樓挨著樹叢的那一側新蓋了一個小竹屋。
小竹屋的門開著,從門外就能一眼看清裡面的格局,床上躺著一個昏迷的青年,我站在門邊看著他昏迷中依舊緊皺的眉頭,心中漸漸泛起復雜的滋味。
這個人,為了從前的我拋棄了一切,如今落得這個下場不得不讓我同情他,對他抱有兩分善意與憐憫。
我搬了一個小竹凳坐在他床前長久地凝視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睫毛微顫,神情痛苦地睜開了眼睛。
我一驚,正在「轉身就走」和「現在坦白」間猶豫時,視線一挪,就對上他迷茫的眼眸。手腕也被他忽然抓住,扼得死緊。
「師姐。」他這樣喚我,他的神態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見了最親近仰慕的人後,不由自主的訴說委屈。
我被他這沙啞中帶著一絲孩子氣委屈的語氣叫的心頭又酸又軟,他將臉埋入我的手心,幾顆滾燙的淚珠被他柔軟的眼睫毛扇在了我的手上。我忽然很想揉揉他的腦袋安慰他,似乎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帶著孩子氣的青年這樣靦腆地向我訴委屈。
就在我伸手想要撫摸他的腦袋時,我的兩邊額角忽地抽痛了起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畫面閃進我的腦海。
我站在一片荒涼的亂葬崗中,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眼冒綠光地撕扯著剛剛入土不久的屍體。一聲細弱的呼救聲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向那邊走去,在一個荒包後看見一個婦人背對著我跪在地上,她的後背似乎被某種猛獸撕扯了半邊肉去,裡頭的心肺已經被吃了,只留下血肉模糊的內腔。幾只未成精,略有妖氣的黑鳥鑽進了她的身體裡,挑挑揀揀地啄著她身上的腐肉吃。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弓著身子,緊緊地護著懷中抱著的孩童。這個孩子極其瘦弱,一張小臉青白,若不是尚有一兩絲人氣,我幾乎懷疑他就是一隻小僵屍。
我試著掰開婦人僵硬的手,想要把她懷中的孩童抱出來。在費了一番功夫後,那婦人似乎感應到了,兩手一鬆,讓我輕鬆地將她懷中的小孩抱了出來。已經死去的婦人似乎放下了最後一絲執念,頭一歪就倒在了地上,這時我才看清她臉上的決然與不甘。
這個孩子很小,很瘦,臉上顯然是大驚過後的麻木。被我抱在懷裡的時候一動不動,一雙睜得很大,幾乎就不眨眼的眼睛十分的空洞,裡面什麼都沒有,像一具行屍走肉。
這是我對鄧華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