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榮華無量》0007

當初,出身於吏部侍郎家的庶女黎芷,與南宮門禁軍統領歌中道,在吏部侍郎的撮合下,準備擇日定親。

誰知,從顎國來皖國挑選附馬的公主倉央瑛,沒有看中皇子,倒是看中了負責護衛她的歌中道。她性情灑脫,在得知歌中道尚無妻子時,便向皇上懇請,提出要下嫁歌中道。

皖國的皇上礙於倉央瑛的執意,出於兩國友好,利用皇威說服了歌中道迎娶倉央瑛。

在倉央瑛下嫁入歌府後,才知道歌中道本是欲娶別的女子。天下女子都喜歡試探,她也不例外,她故作大方的告訴歌中道,倘若他喜歡那女子,大可迎進歌府,她會以禮相待。

於是,黎芷以姨娘的身份嫁進了歌府。

倉央瑛育有嫡女歌細黛,黎芷育有庶子歌空明和庶女歌珠瀾。

由於黎芷產下了歌府唯一的兒子,以及歌中道的縱容,黎芷在歌府的地位從未被輕視過。她雖然記恨倉央瑛,在表面上倒是規規矩矩,不露痕跡,兩人共處十一年,她不曾留下把柄。抑或,倉央瑛並不想抓住她的把柄。

然而,庶女出身的黎芷,一直不甘心自己生的女兒還是庶女。

歌細黛回憶著上一世,不知道黎姨娘的下場怎樣,甚至連娘是怎麼死的,她也不清楚。

晌午,陽光好。

在正房的院中,她們躺在長廊下的搖椅上曬太陽。

只見一位美少-婦愜意舒適的側臥在紫檀木搖椅,雙眼惺忪迷離,膚色紅潤,身著一襲伽羅色的裙裾,烏髮綰成髻鬟,用一支金絲楠木的簪釵固定。這便是倉央瑛,歌中道的夫人,歌細黛的生母。

比起黎芷的雍容,倉央瑛簡約得出奇,脫俗的氣質中帶幾分華貴的柔美。

當然,倉央瑛可從來不把自己與黎芷比,會有八九份。

她像是對凡事都置身事外,活得很隨意,絲毫不願意多動一點腦子,即使是眾多戲子在她面前演出空前絕後的劇目,她頂多也就是眨眨眼睛看兩眼,諸事不入心,可以說是整天悠閒自在。當然,有一個人能輕易的觸動她的情緒,便是歌中道。

聽聞明日有雨,倉央瑛便聯想到她的洞房花燭夜,就是一個雨夜。她用力攥著繡著泣血杜鵑花的菖蒲色手帕,指關節凸白了。

已經十一年,每當倉央瑛想起她空度的洞房花燭夜,她就惱得咬牙,不管手裡握著什麼,總會被握得很緊很緊。即便是咬得牙出血,她還是會隨時隨地的想起,甘之若蝕。

瞧著倉央瑛繃著的唇角,眸色中閃爍著細碎的恨意,歌細黛知道,娘的心又在醋海裡乘風破浪的翻滾了。

歌細黛捏了顆無花果放在嘴裡,湊身過去,輕輕的拉了拉倉央瑛手中的帕,「新手帕?讓女兒瞧瞧?」

倉央瑛鬆了鬆手,心也從禁錮裡暫時跳了出來,不由歎了口氣,「待你嫁人時,可別像娘一樣,挑了個自己愛的。」

「難道要像爹爹一樣,娶個自己愛的?」歌細黛唇角帶笑的眨眨眼,盤腿坐在草蒲上。

倉央瑛抬起纖細白皙的手,那手背上的肉窩窩顯得很可愛,她揉了揉太陽穴,鬆怠怠的說道:「若你能有你黎姨娘的六分福氣,被相愛的男人迎娶回家,嬌貴的寵溺,倒也好。」

「娘就不覺得,爹心中愛的女人,是娘?」歌細黛神色平和,蕩在眉梢的溫暖裡有幾分提醒。

若是別人這樣說,倉央瑛會認為是嘲諷,當此話出自女兒口中時,她不免欣慰於女兒貼心的安慰。如果歌中道愛她,怎會在洞房花燭夜時,他在簷下坐著不進屋,讓她一人獨守?他若是愛她,怎會給黎姨娘名分,並讓黎姨娘先懷了身孕?他若是愛她,怎會任由黎芷每月的花費是府中一半的開銷,而不聞不問?

曾經,在夢中時,倉央瑛覺得過歌中道愛的是她。然而,那終是夢,睜開眼睛後就消失不見的夢。

見倉央瑛沉默垂目,在漫不經心的吃著無花果,歌細黛輕喚道:「娘?」

「娘覺得,你此生遇不到心愛之人,嫁個賢良夫婿,一輩子守著本分過日子,也不錯。」 倉央瑛淡淡疏秀的雙蛾微皺,她希望女兒一輩子都像此時這般的恬靜與知足。愛情中的不如意澆滅了她對生活追求的那團火,抑或是,她只對愛情還燃燒著旺盛的火焰。她忽而一笑,只覺女兒尚幼,談婚論嫁為時過早,女兒也體會不出那份煎熬,便話鋒一轉,「這無花果不錯,多吃。」

歌細黛卻要繼續,只因上一世她懂得了爹爹的心跡,想讓娘早些明白。她手托著下頜,柔和的目光裡帶著幾分狡黠,道:「容女兒猜一猜,莫不是當爹爹在迎娶娘之時,自覺受到了侮辱,他本是剛毅威武的將士,血氣的尊嚴高高在上,卻被一女子逼迫的嫁娶。爹難免心中不服,嚥不下那口窩囊氣,故意冷落娘,而後又魯莽衝動的迎娶了黎姨娘。在漸漸與娘的接觸中,爹發現了娘的可愛與真心,便動了真情。」她瞧著娘在專心的聽,便接著說道:「卻在此時,娘已經因為府中有了黎姨娘以及黎姨娘所生的一雙兒女,而心中怨氣,只因有著公主的教養不吵不鬧,但用了冷漠的方式待爹,使爹也倍感痛苦、懊悔、自責。」

「即是如此,你爹為何現在還待黎姨娘那般的好?」 倉央瑛不忍打擊女兒的浮想聯翩,卻在暗忖女兒怎麼變了,變得心思縝密,便不由得想多窺探一些女兒的變化。

「爹爹待黎姨娘好,只因他知道黎姨娘的個性。若是他冷棄了她,而對娘的深濃的愛意表現的明顯,無非會導致黎姨娘的嫉妒。娘與人為善,達觀灑脫,又沒有心眼,難免疏於提防,萬一暗中被下毒手。」歌細黛深知這番言論會使娘詫異,她還是要說,只因娘是她最親的人。話畢,她鄭重的道:「爹對娘的愛用心良苦,開始在為當初的荒唐行徑贖罪,娘卻不知?」

倉央瑛笑了,她摸了摸女兒的臉,溫婉的低問:「還有什麼是娘不知道的,都說給娘聽。」

歌細黛看出了娘的不相信,在臉上儼然帶著蒙在鼓裡的豁然,無疑是想多試探女兒的變化。於是,她拿起一顆無花果津津有味的吃著,恢復了與她年齡相符的純真模樣,帶著些神氣的口吻說:「師傅就告訴我這些,娘有什麼不懂的大可講出來,待我遇到師傅時,向他請教。」

「這些是你師傅說的?」倉央瑛心中恍然,不禁笑了,笑自己方才竟驚訝女兒是不是脫胎換骨了。

「是呀,師傅的眼睛明亮著呢,雖是只來府中兩次,卻將種種看得透徹。他說爹在懺悔,沒有指望娘的諒解,只是一心一意的疼愛你到終老。」歌細黛把一切歸功於寧潛。

「寧公子自是聰慧,武功與仙骨蓋世無雙,」倉央瑛倦態的瞇起了眼睛,憶起不久前見到寧潛,細細觀察後,見他在男女之事上單純的無一絲雜念。接著說道:「至於愛情,他想必還未開竅呢吧。」

歌細黛故作不服的道:「反正我師傅是這樣說的,我是相信了。」

「替娘謝謝你師傅的吉言。」倉央瑛雖是不信,依然在細細的品起了那番話。

倉央瑛不信,是因為這些年她已經想開了。女兒好、吃好、喝好、睡好,便就好了。不管歌中道對黎芷有幾分的愛,她終是正室,是歌府的夫人,是他的妻。

歌細黛沒有奢求娘全盤接受她的提醒,當她留意到娘眼眸中的考據與思索,便知道已經起到了效果。

「娘,想不想見識一下女兒的輕功?」歌細黛面帶幸福的看著娘,看她帶著平常心過得清閒,而在清閒的背後,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孤獨。

歌細黛知道,上一世,娘的與人無爭,在爹不得已的隱忍裡耗光了青春年華,娘還是愛著爹,只是沒了非要在一起的執念。也應是因為歌細黛的謀逆而毀了晚年。

此生,歌細黛想多陪陪娘。

「好,好。」 倉央瑛緩緩的站起身,已見歌細黛腳尖輕點,優美的轉身,在燦然的陽光下輕盈的滑過,停在那株聳立的玉蘭樹上,宛若一朵玉蘭花般綽約多姿,裙帶迎風搖曳,神采奕奕。

看著歌細黛似雀兒般戲在樹梢、屋簷,倉央瑛猶記得兩年前,歌中道問歌細黛的生辰願望是什麼,歌細黛說想習武。於是,歌中道當即就同意了,並特意帶著歌細黛遠赴碧湖山莊求師。

倉央瑛曾勸過歌中道說:『大家閨秀怎能拋頭露面的習武,恐遭恥笑,有辱歌府名聲。』

誰知,歌中道這樣回應:『難得她有感興趣的。』

就在倉央瑛第二次勸說時,歌中道說:『我武將出身,生的女兒不能文文弱弱的。』

有一種愛屋及烏的愛,叫不顧一切的縱容。

就在歌細黛立於高處看到歌珠瀾時,忽而想到,她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個在上一世步她後塵的穆盈。

她決定要尋找到穆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