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醉情樓裡的艷曲兒漸漸的鋪開了。
嬌聲穢語四溢,點綴著酒色笙聲。
歌細黛一身少年裝,正負手而立於屋頂,將醉情樓的院落盡收眼底。
關於穆盈的下落,唯一的線索便是:醉情樓的艷妓。
穆盈此時的年齡是多大?在昨日,歌細黛盤腿坐在草蒲上,捧起倉央瑛的腳,為她揉腳。與上一世一樣,倉央瑛輕歎道:「以前,每到黃昏時,穆顏就是這樣,為娘揉腳。」
「穆顏是誰?」
「一個丫環。」
在上一世,歌細黛沒再問下去,如今,她問道:「女兒怎不曾見過她?」
倉央瑛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淺淺的說:「在你兩歲那年,娘將她趕出了歌府。」
「為何?」
「娘忘了。」倉央瑛當然記得。那日,歌中道深夜歸來,來到她的榻前向她求歡,如往常一樣,她以身體不適婉拒。歌中道也如往常一樣,摟住她便強勢的索吻。有時,在他溫柔而強悍的臂彎裡,她會節節敗退的使他得逞。而那日,她很嚴肅的拒絕,因為她知道他剛從黎芷的屋裡出來,身上還帶著黎芷常用的胭脂味。歌中道從未暴力待過她,無奈便拂袖而去。
就是在那晚,穆顏懷上了歌中道的孩子。
倉央瑛在得知穆顏有身孕後,身為歌府的夫人,便提出讓歌中道將穆顏收為妾,歌中道面露鄙惡的拒絕。她當時不懂他為何鄙惡,只當他是薄情。在倉央瑛的庇護下,穆顏早產,生下了一個女兒。
倉央瑛又向歌中道提出,將穆顏收為妾,見倉央瑛的態度很堅決,黎芷不允許一個丫環與她的地位相當,就出來說話了,她說:「丫環勾引主子,母女都該亂棍打死。」
歌中道遣退了所有人,單獨對倉央瑛將事說明了,說出了他剛知道的消息,道是穆顏是黎芷的心腹,倉央瑛被突然流掉的一個孩子,以及歌中道每次防不勝防服下的春-藥,都是黎芷指使穆顏做的。
倉央瑛聽罷,沒有一絲猶豫的讓家丁把穆顏趕出了歌府,連同那個女嬰。
舊事重提,就像是胃裡鑽進了一隻蒼蠅。
歌細黛不知道穆顏是怎樣懷上父親的孩子,想必又是出於讓母親嫉妒?她不知道,卻是不免唏噓,為何有情人們,愛著對方的方式是傷害對方。
既然穆顏是在歌細黛兩歲時被趕出去的,而趕出去時剛剛產下孩子。那麼,此時,穆盈應是八歲。
八歲的穆盈在何處?可在醉情樓裡?
歌細黛已屹立了半晌,始終眺望著月色中綺陌,看那些香艷女子使出渾身解數的巧笑爭妍,遲遲未決定如何尋覓。
就在此時,忽聞一聲嬌滴滴的呻-吟,只見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拐下長廊,趁著月色相擁著走進了一簇花枝後,綢繆繾綣的野趣正歡。
即是耳根不得清靜,她便要移至另一處屋簷,恰能熟悉醉情樓的格局。
正當她欲躍起時,一陣風從右手邊吹過,將那股熟悉的異香吹來了。
閒清王景榮?歌細黛搓了搓手指,暗歎:身未現,香味先到,如此有標誌的香,多不利於他暗中做事。
她知道他在她右邊的屋簷,距離多遠尚且不知。她就那樣靜靜的站著,以免驚動了他。上一世他能在政變中明哲保身,可見他的運籌帷幄。既然他十分了得,不如讓他繼續了得下去,重生的她,不想改變能安享晚年的人的命格。
在她腳下,花枝後那對野合的男女,酣暢得淋漓。
聽著鴛鴦**,氛圍著實很是詭異。那異香仍在,他怎麼還不走?歌細黛不由得輕皺起眉頭。她提醒自己再忍耐片刻。
不一會,那對男女消停了,休息片刻後,相擁散去。
歌細黛的手指捏了捏,既然他不走,她可是要走了。
她剛提起腳,便聽到了景榮的聲音,「且慢。」
歌細黛咬咬唇,心道:能裝著沒聽到他的話嗎?
還不等她發揮嫻熟的輕功,景榮已落在了她的對面,手裡盤著玉石塊,用耐人尋味的口吻拉長聲音的道:「小姑娘,原來你有這種雅興啊。」
這種雅興?歌細黛只是稍稍一想,便體會出他語中的含義。原來,她不願擾了他,而紋絲不動,在他的眼中,竟是她有偷聽別人交歡的雅興。
她朝他微微一笑,不曾想她的女扮男裝如此容易被識出。
「女子不愛紅妝,流返於酒館妓院,皖國的民風何時如此開放?」景榮施施然走過來,神態濯濯似春陽,眉宇間有萬疊青山的氣韻,那雙瞳子澄亮。
歌細黛驚訝於他竟然認出了她,並記得在酒館的邂逅。即是如此,她裝作不認識他,已是不識趣。她微微斂眉,「濁了閒清王的眼,讓閒清王見笑了。」
她竟是不作解釋?景榮好奇的更深的看她,想看出她為何這般和順謹慎,卻發現迷離夜色中,她姿容秀雅,神態清闊,似月桂樹下的姮娥,只是身邊少了玉兔罷了。
久居京城,常活躍於熱鬧之地,不曾想有如此女子,是他負此女,還是此女負他?
左手盤著玉石塊,景榮將右手伸出向她。
要封口的東西?
歌細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了然道:「若王爺不嫌,民女去捉隻討喜的貓來,作為封口,可行?」
上次用了老鼠當封口,此刻那只在牆角的流浪貓,想必福星將止,要有好歸宿了。
景榮瞇起了眼睛,緩緩地道:「有銀子即可。」
「又要讓王爺見笑了,民女身無分銀,此後出門,必會帶著銀兩。」歌細黛說的實誠。
景榮撇了撇嘴,失笑道:「逛妓院不帶銀子,你難道是來妓院賺銀子的?」
「不敢。」歌細黛正色道。
「不敢?」 景榮笑了,手中的玉塊盤得快了些,「本王只聽說過沒有本事賺銀子,還沒聽說過不敢賺銀子的。」
「怕搶了閒清王的生意。」見他笑,她的嘴角跟著泛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本王倒是很想看看,你如何能搶得了本王的生意。」景榮斜眼打量她。
「恐又會濁了閒清王的眼。」歌細黛肅然道。
景榮用大拇指摸了摸下巴,不以為然的道:「本王的眼睛一直很明淨,豈是你想濁就能濁得了的?」
「眼睛一濁,就難以再明淨。」
「那就濁了本王的眼睛,讓本王明淨給你看。」
歌細黛微笑道:「當真?」
景榮盤著玉石塊的速度快了些,一臉認真樣,「你懷疑本王光明磊落的誠實耿直?」
「民女是擔心毀壞了閒清王的光明磊落的誠實耿直。」歌細黛神色不變,輕鬆應答。
景榮的眸色中不禁閃爍著微光,放眼看她微垂的眼睛,她那掩藏著的鋒芒、光華、智慧,以及不可估量的風流,被他看進了心底。
他不可忽略她的年齡,不過十歲左右,為何像身處於過波雲詭譎亂世後的巍然自若?她只是三品官職的禁軍指揮史之女,何來修煉出氣定神閒的審時度勢?
如果他知道是她在山林中,救下了那個他很有把握殺掉的人,肯定會對她更驚詫。如果她知道她救的那個紫衣少年是他要殺的人,定也愕然。
景榮握拳掩唇輕咳,展顏笑道:「本王的耐心快被你毀壞完了。」
她越是想掩藏,他便要看得清楚。
「民女速去速歸。」歌細黛翩然飄進院中,如是夏風不經意的吹起,花瓣隨風落地。
她只是才剛剛站穩,就看到景榮閒適的立在她面前。
哎,輕功還要勤學苦練,不然,真是有失輕功天下第一的師傅的顏面。
「輕功不錯。」他像看一隻無路可逃的鳥。
歌細黛微笑道:「請閒清王在此稍等,民女要去賺銀子了。」
景榮摸了摸下巴,緩緩地道:「本王要親眼瞧瞧你怎麼賺的。」
「王爺若答應民女兩個小小的請求,民女就耍給王爺親眼瞧瞧。」歌細黛微抬起眼簾,笑了,她這一笑,似春雨後的綠意生機。
「什麼請求?」景榮玩味般的盯著她。
「第一請求是,請王爺平日多換幾種花露澤體膩發。」歌細黛承認他身上散發的異香很使人沉迷,聞香便知是他,依他的武功可來去自如,而香味很容易洩露他的行蹤。
「你聞得出本王?」景榮的語氣中帶著考校。
難道他的香並不是任何人都能辨得出?或是聞得到?僅是一瞬間,歌細黛便修飾好了神情,道:「民女的意思是,王爺貌美,氣度非凡,身份尊貴,如果再能身染各式奇香,定會令天下女子一見難忘。」
景榮還是捕捉到了她一閃而過的驚訝,他明確的知道了她聞得出,然而,他的香自始無人聞得到。上次,他在她背後,他以為她的武功高不可測,察覺到他,沒想到,是異香的原因。不由得,他的眸中隱約浮出一絲殺意。
「令天下女子一見難忘,倒真讓本王心往,」景榮笑了,笑容漸漸的深了,問:「第二請求是?」
就像是他捕捉到了她驚訝,她同樣參透了他的殺意。歌細黛不露聲色的微笑著,宣道:「在民女拿到銀子前,一言不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