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榮華無量》0009

任誰也不會想到,堂堂禁軍指揮使歌中道的嫡女,竟然光顧妓院。

歌細黛自小若不是出城見師傅,就是深居閨房,鮮少有誰認識她。因此,歌細黛正毫無避諱的在廳堂中閒逛著。

於二樓的閣間,在串串珠簾後,山水紋鏤空瓷香爐裡燃著上好的沉香,薄柔輕淡的香霧中,景榮慵懶的靠在椅子上,饒有興趣的看向樓下的廳堂,眼波隨著那個修長的身影流動。

歌細黛一襲少年裝扮,倘若不知她是少女,會認為那是個剛過束髮之年的公子,俊俏的富家公子。就連醉情樓裡的最令男人嚮往的柔玉姑娘,也沒認出那是個女兒身。

柔玉嚶嚀嬌羞依在景榮的身旁,雪白玉指奉上清酒,輕聲道:「主子,太子回宮了。」

「他果然還活著。」景榮笑容淺淺的一笑,收回目光,瞧著身旁的美人兒,盤著左手中的玉石塊。

「暫時還活著。」柔玉的臉上依然是巧笑嫣然,已由坐姿改為跪姿。

景榮的瞳色倏然輕輕的一暗,隨手執起玉杯,淺淺的抿了口酒,目光又飄向了一樓的廳堂。

伴隨著琴鼓絲竹,靡靡之音漸漸的向四面散開。朦朧燭光中,廳堂熱鬧非凡,尋歡的男子各擁著嬌人,把酒戲笑。

一擲千金的攀比與賠笑阿諛的獻媚,俯拾即是。

歌細黛不時的將自己隱於暗處,只是偶爾悠閒的逛一圈。

已過半個時辰。

景榮支肘,手托著下巴,懶洋洋的半瞇著眼睛,望著那個唯一能嗅到他的味道的女子。他想知道她有多少本事,有沒有活著的必要。

歌細黛神態自然的尋著時機,她總能感覺到兩道目光隱隱的落在她身上,時而森寒,時而淡漠,時而帶著打量的意味。

他在等著看好戲,歌細黛自然要好好的表現一番,她深知,必須收斂,要讓他知道她不過如此,沒什麼能耐,不必有顧慮。

夜色越發的濃,酒色撩人。

「公子醉了,奴家扶公子上房休息。」嬌滴滴的聲音酥骨。

「我沒醉……」話未落音,公子已伏在酒桌。

歌細黛見那個醉醺醺的華服男子被扶起了,便漫不經心的邁出了雙腳,眸中平靜無波。她走向樓梯,向上攀了幾階,再慢慢的下樓。

在眾多目標中,她唯獨選擇了他——黎尚書家的公子。論起輩份,他該喚黎芷黎姨娘一聲姑姑。

不省人事的黎公子在一群姑娘的簇擁下,朝二樓的閣房而去。經過樓梯時,一位冒失的公子一腳踩空,倒在了姑娘們的身上,差點撞倒了黎公子。

冒失公子連忙站穩,拱手彎腰向姑娘們道:「抱歉得很。」

姑娘們雖是心中不滿,畢竟來者是客,既然黎公子無礙,便沒有計較。

拐下樓梯,歌細黛閃進了一旁的偏僻角落,她匿於袖中的右手輕握了握偷到的錢袋,心道:銀兩不少。

在方纔的觀察,她留意到了黎公子的錢袋。而後,她多次的窺看,瞧出了系法。

歌細黛漫不經心的環視四周,見無人留意她,她便拿著錢袋去見景榮,讓他知道她賺錢的方式,不過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偷盜,算不得光明,自然也算不得聰明,只是有點小運氣的小伎倆。讓他相信,她不足以使他危險,無需對她防範。

歌細黛偷錢袋的一幕,都落在了景榮的眼裡。

她就這點賺錢的本事?這齣戲並不精彩,景榮要為她加些戲碼,看到她原形畢露後如何圓場。

景榮將左手的玉石塊換到了右手,頃刻間,便有一位秀才模樣的男子進了珠簾後,只見景榮低聲說了幾句,秀才頜首,珠簾在動,簾後已僅有景榮一人。

當歌細黛悠然走向樓梯時,便聽到背後一個渾厚的男聲,不輕不重的道:「手裡拿著別人的東西,不覺燙手?」

歌細黛背脊一涼,秀眉微蹙,遇到了多管閒事的主?

既然如此,錢袋是留不得了。她駐步於原地,雙肩紋絲不動,提起左手伸進了右手的袖中,冷靜的動手解開了錢袋,從中拿出了一錠銀子藏於袖中。

賺不到錢,可不能虧了。若雙手空空,豈不是浪費了半個多時辰。

歌細黛轉回頭,平靜的看了一眼,看到一個秀才模樣的男子,用一雙正義凜然的眼睛瞪著她。他體型健碩,渾身帶著股冷酷,真不像文弱書生。

她神志湛然,托出了手中的錢袋,舉止從容的道:「你是指這個錢袋?」

秀才單手執於背後,無形中透著懾人的氣勢。

歌細黛見他默認,並在等著她的表態,便和顏悅色的接著說道:「的確是燙手,沉甸甸的,還壓手。可是,那也要從地上撿起來呀。我正要去尋老鴇,請她將其物歸原主。」

「是嗎?」秀才冷哼了一聲,聲音沉穩而洪亮的道:「我分明看到錢袋是你偷的。」

頓時,一片寂靜。

很強的內功,隨便一句話便能在場的人都聽到,並隨之萬籟俱寂。

眾人望去,看到一位似女子般娉婷的少年,長身玉立,掌中呈著一個錦織錢袋。在少年對面,與他對峙的,是個劍眉星目的秀才。

錢袋是偷的?偷誰的?敢來妓院偷錢袋?

有熱鬧看,眾人也就把尋樂的焦點轉移到那兩人身上,在低聲議論紛紛的同時,都很有默契的齊看向他們。

景榮握拳掩唇,眼角似帶著微微的笑意。只因,他看到了歌細黛的臨危不亂,她依然站得那麼穩,就連神情,也沒有因眾人的作壁上觀而露出驚懼與悵茫。不禁,他開始好奇她會如何化解。

原來不是多管閒事,而是誠心找茬。歌細黛立刻就明白了此時的局面,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被指認為盜賊,恰好有人證物證,她很難脫清關係。

「偷的是一位醉酒的公子。」秀才字字清晰有力,似陰天的雷。

「我明白了,」歌細黛輕歎了口氣,粲然一笑,似山高月朗,從容不迫的問:「你如此煞費苦心的栽贓和詆毀,是打算借此要挾我,替你保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且不管此人是誰,出於何種目的,既然他不讓她好過,歌細黛只有順水推舟的讓他栽倒。誰也別想欺凌她,除非她沒有想好如何回擊。

「要挾?」秀才處亂不驚的冷道:「我倒要看你怎麼編謊話的狡辯。」

歌細黛單手執於背後,沉著的笑問:「你當真激我說出來?」

「只怕你謊話編得不夠真。」秀才露出了嘲諷的口吻。

「你只顧面子,騎虎難下,何苦怪哉,」歌細黛深深的歎了口氣,一副無奈神情,抬頭看那秀才,緩緩說道:「在通往凝香閣的長廊上,我本無意撞見你將那姑娘逼在牆角,更無意聽到你對那姑娘說:『你陪的那小廝才不過有斗金,身板瘦小的一副棺材相;公子我有萬斛財富,願為你傾囊,只因你使我魂消魄蕩。』我不太確定你是不是還說了句:我會殺了那小廝,從他懷裡奪你。」

當歌細黛說『那姑娘』時,特意扭頭看了一眼醉情樓的花魁□明姑娘。

眾人順著歌細黛的視線,先是把目光落在了□明的臉上,然後,慢慢的移向了此時此刻正將□明摟在懷裡的男子。很顯然,那男子稍一愣,尚未反應過來。

氣氛驟降,眾人倒抽了口涼氣。

「你信口雌黃。」秀才冷言喝斥。

歌細黛不理會的掃了秀才一眼,便負手走向□明。

醉情樓連續三屆的花魁——□明,只見她眸含春水,神采驚鴻,正星眸低漾的弄著手帕,溫柔的依在當朝柳大將軍家四代單傳的公子哥懷裡。這位公子哥的母親,眾所周知是當朝公主。

聽完歌細黛陳述後,□明斂眉一驚,這位少年怎麼將她圈進了謊話中。

「姑娘,」迎面,歌細黛朝□明拱了拱手,神情中難掩欽佩之色,「在下敬佩姑娘的清風梅骨,縱使那秀才以萬斛家產相贈表私心,只換來姑娘不屑的無視。姑娘回敬那秀才的一句『無人能從他懷裡奪走我,碧落黃泉,我誓死相隨他。』,著實讓在下為之動容。」

□明聞言,咿,這少年的謊話倒很是順心順耳,無形間將她捧得似明月般皎潔。特別是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的褒獎,不僅僅是向柳公子表明她的忠貞,著實使她很有光彩。揭穿謊言不如接受,她嬌羞忸怩的沉在柳公子的懷裡。

此舉,□明承認了歌細黛所言非虛。

柳大將軍家的獨苗公子哥可就不高興了,膽敢有人罵他是小廝,還說他身板瘦小的一副棺材相,關鍵是還敢搶他要玩的女人,每一條都觸犯了他的底線。他『彭』的一聲拍案而起,震得酒杯落地,喝道:「混賬,拿下他!」

柳公子的隨從蜂擁而至,團住了秀才。

秀才見狀,餘光朝二樓環視了一圈,便躍身而起,奪窗而出。

景榮左手中的玉塊盤得快了些,他意識到,她很危險,因為,她的思維像鷹一樣的敏銳,做事也像鷹一樣的果敢。

歌細黛稍稍的鬆了口氣,輕浮浪蕩的柳公子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京城中,身份地位比柳公子顯赫的權貴,自然是識得柳公子,且被柳公子知曉。然而,這個狂妄的秀才不自量力的叫囂他,當真是鼠目寸光。

在此之前,歌細黛在廳堂裡觀察了半個時辰,她留意到□明對柳公子使出渾身解數的征服,那舉手投足間有著佔為己有的濃濃**。依皖國的風氣,花魁的落身處大多是成為達官將相家的侍妾,沿著『達官將相』這條窄路,自然是越往上越好。無疑,□明想攀上柳公子這棵大樹已是多日,且煞費苦心。

歌細黛幫□明向上推了推,□明見風使舵的順桿上移。各有所圖,她們心知肚明的互不言謝。

趁勢,歌細黛走向靜觀其變的老鴇,交出錢袋,正色的道:「不知這錢袋是哪位客人遺失,請暫為保管,願物歸原主。」

老鴇可不願再滋生事端,就接過錢袋,命人去打聽詢問,尋找遺失錢袋的客人。

見歌細黛欲走,老鴇笑臉道:「被歹人構陷,定是擾了公子的心情,我找幾個漂亮的姑娘陪公子盡興,公子意下如何?」

「也好,」歌細黛輕輕一笑,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在老鴇的手裡,低聲說:「我對漂亮姑娘挑剔的很。」

「公子有何要求儘管說,嬌小的、狐媚的,只要公子說得出的,我就是找到天上,也要給公子找來。」老鴇見公子出手闊氣,不免露出喜色,收起了銀錠。

歌細黛俯耳道:「我喜歡十歲以內的童女。」

「這……」老鴇可不能壞了規矩,妓院的女子皆到十三歲方能以身接客。

「沒童女在旁,我飲酒無味。」歌細黛微笑著,「把樓裡的童女都喚來讓我挑挑,挑到好的,為我斟酒,還有賞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