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榮華無量》0020

畫面定格住。

歌中道負手而立,沉穩的凝視黎姨娘,緊抿著唇;黎姨娘的手裡舉起了磚頭,目標顯然就是歌細黛;如果磚頭是衝著大小姐,顧管家一定會在大小姐受傷前出手相護;歌細黛依然轉頭看向背後,似乎不知道有人要襲擊她,反應好像有些遲緩。

黎姨娘非常清楚此時的局面,磚頭已經舉起來了,若是不砸下去,就很難解釋為何舉起磚頭了。

而磚頭若是砸下去?

磚頭只能砸下去。

似乎,黎姨娘無路可走了。

歌細黛平靜無波的眼眸,閃現出一縷極冰的寒意。她不認為黎姨娘無路可走了,相反,她認為黎姨娘會有辦法化解,就衝著黎姨娘當年能殘害得了母親懷的嫡子,她就不能輕視此人。

黎姨娘的確是不容小覷,在聽到歌中道的聲音後,她的心霎時一僵,跌到了深淵底。然而,只是在淵底停留了片刻,僅是片刻,她隨機應變的靈光一現,將手裡的磚砸了下去,驚呼:「蛇!」

蛇……

黎姨娘手裡的磚本是對準了歌細黛,在砸出時偏移了些方向,砸向了歌細黛身後側的草上,將磚塊砸出後,還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樣:「有蛇。」

歌細黛看到黎姨娘的反應極迅速,不由暗佩:厲害,果然厲害。

黎姨娘把磚砸下去了,有沒有蛇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砸歌細黛,反而還表現出保護歌細黛免被蛇咬的樣子。

歌細黛於袖中的手指捏了捏,轉回了頭,平靜的意味不明的瞧了一眼黎姨娘,先不能揭穿她,要表現出對凡事都不知情,引她更加的自負妄為。此時,歌細黛倒有興趣看她如何繼續演下去。

黎姨娘可就不理會歌細黛了,要全心的應對歌中道。她輕彈了彈指間的塵泥,佯裝無意間的轉身,看到了歌中道,展顏嫵媚一笑,輕喚道:「老爺。」

歌細黛對爹的到來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肅然行禮道:「爹。」

歌中道不怒自威,掃了一眼黎姨娘,看向歌細黛,聲音不輕不重的道:「你先回房。」

好戲看不到了?歌細黛可以理解爹有心避開她,畢竟要處理並不光彩的事情,她絲毫沒有猶豫,在一片沉默中,緩緩的走出了荒地。

剛拐了個彎,離開了他們的視線後,歌細黛便縱身飛到高處,似只青雀般掠過樹枝與屋簷,不留痕跡的落到了一棵梧桐樹上,隱於一處茂密的枝葉間。

她俯身看向那間草屋,盡收眼底。想必昨晚景榮就是站在此處,將一切看在眼裡的。

歌細黛可不能錯過好戲,發生了這種事,她要知道爹的態度與立場。

她就那樣站著,好整以暇的看著黎姨娘哭著撲進了歌中道的懷裡,淒切的哭訴道:「妾好悔啊。」

歌中道負手而立,紋絲不動,任由黎姨娘在他懷裡哭。他穩重的就像一座巍峨奇峻的山,四季變換根本就影響不了他的威勢,不管四季帶來怎樣的郁蔥、繁花、落葉、蕭條,它始終那樣雄渾,寵辱不驚的壯闊。

有時,會覺得他就像沒有感情的雕塑般,終日規矩嚴肅。可分明,他偶爾流露出的萬般情愫,足以使人的心潮澎湃。

歌細黛的身形下意識的向後仰了仰,因為她察覺到顧管家朝她所處的位置□了一眼。她知道顧管家的武功修為極高,上一世在逃亡途中,就是顧管家頻頻出手相救。那時,顧管家想要帶著她隱於山野裡,她拒絕了,她牽絆景世開,一心與他一起重振旗鼓。

顧管家□見了枝葉間的大小姐,他只作不知。

黎姨娘一直在哭,哭得很傷心很無助,始終重複著那句:「妾好悔啊。」

半晌,歌中道不慍不火的道:「把你想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黎姨娘輕輕的離開了他的懷,兩行清淚掛在她的臉頰,梨花帶雨般的嬌艷惹人憐惜。歌中道卻絲毫沒有表現出疼惜,只是緊抿雙唇疏離般的看著她。她習慣了他的漠然,習慣了他冷血般的威嚴,瞭解他的剛硬。知道他不會是偶然來到這裡,也知道在他的面前,不能耍任何的花招。

「妾……」剛說出一個字,黎姨娘就垂頭擦拭著淚,一副很無助的模樣,看向那間草屋,哽咽道:「妾不知該怎麼說,妾只想立刻抱回女兒,害怕她醒來時發現……發現自己躺在……,妾害怕女兒會受到驚嚇。」那是一個身為母親的害怕,她將母愛發揮的淋漓盡致。

歌中道掃了一眼在打顫的丫環紅霧,正色道:「帶二小姐回屋。」

丫環紅霧怔了怔,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黎姨娘,發現她滿眼含淚的瞧著草屋,便領會了,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進了草屋裡,抱出了還在熟睡的歌珠瀾,快步的離開了。

黎姨娘感激的望著歌中道,再次投進了他的懷裡,緊緊的擁著他,那真是揉和了所有的溫暖與柔情。

歌中道依然未動,沉靜的在等著她繼續說。

歌細黛看在眼裡,眸色漸漸的淡了,漸漸的涼了。

「妾好悔啊,」黎姨娘顫聲道:「妾的外甥常與妾的姐姐一同來玩,妾的貼身丫環芷風對秦兒動了男女之情,怎奈身份懸殊,妾念及芷風自幼陪伴,禁不住她的多次懇求,便動容了。妾說服秦兒接受芷風,為他們安排了這間草屋,本是想待露水鴛鴦後,再為芷風爭取成為秦兒侍妾的身份,怎奈……」

黎姨娘邊說邊落著淚,哭訴道:「妾是蠢昧,妾只想為芷風多些考慮,可是,妾不知是誰把瀾兒放進了屋中。真是太過狠心,瀾兒才六歲,萬一瀾兒有個三長兩短,妾也不想活了。」

歌中道只是聽著,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卻是側目道:「顧叔,送秦公子回秦府。」

顧管家進了草屋中,架出了帶著睡意的秦兒,顯然昨晚的瘋狂,使他是累得乏力疲倦。

黎姨娘繼續哭訴道:「秦兒並非歹毒之人,不知為何,芷風卻慘死了,妾……」她為表傷心,哭得喘不過氣,身子便慢慢的向下滑落。

歌中道對黎姨娘的跌倒在地無動於衷,看也沒看她一眼,神色冷肅的道:「去派人安葬芷風。」

不僅是歌細黛詫異,就連黎姨娘也驚訝於歌中道如此的息事寧人。其實,這十年了,歌中道何嘗不是一直在平息一次又一次的鬧騰。黎姨娘慢悠悠的從地上站起來,順從的走開了,去派人來。

歌細黛咬著唇,她能感覺到喉嚨很緊。爹不追究?他為何不追究?如果此時躺在屋裡的不是芷風,而是她,爹會不會也這樣淡淡的命令派人安葬?

她吸了吸鼻子,爹不是深愛著娘?為何不趁機制裁黎姨娘?

荒地中只剩歌中道一人,他站得筆直,就像是一根柱子豎立,有著頂天立地之勢。

歌中道抬頭道:「下來。」

歌細黛翩然落下,如果歌中道像巍峨沉穩的大山,她此時,就像是千丈石壁,陡峭鋒利的聳立著,肅靜中帶著懸空的寒意。

「等你出嫁成家,就知道家裡一團和氣是多可貴。」歌中道平視著她,看到了她眼底決絕的執念。

歌細黛牽動唇角笑了笑,聲音很輕的道:「爹指的一團和氣,是表面和平,實則隱忍、暗傷、鬥氣、虛偽、痛苦?」

她懂了,爹並不是因為相信姨娘的話,而是,無論姨娘說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爹要的結果是家中上下一團和氣。

「不管是什麼樣的和氣,我都要讓它堅持到我成為一捧黃土。」歌中道說得很用力,他知道女兒是不懂他的堅持,不懂他辜負了兩個女人後所背負的責任。

「願爹爹能如願以償。」事實上,在上一世,歌細黛清楚的看到了,看到了歌府中的這團和氣,真的堅持到了他成為一捧黃土。然而,這一世與上一世不同了,每個人的命格都變了。

「寧潛已到,在客房,去吧。」歌中道讓女兒清楚了他的立場與態度。

歌細黛微垂著眼眸頜首,走出了荒地,當她邁起腳步的那一刻,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緒。一團和氣?可以,她可以和氣,前提是別人要對她和氣。她堅持她的原則,不受任何人動搖。

她先回到屋裡,取出為寧潛做的衣裳,來到了客房。

寧潛正站在院中,一襲艾綠色春衫,指間捏著酒壺,還是那般的飄逸空靈,嫡仙般的清澈賞心。瞧著他的背影,發現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愁緒,似被情絲纏住了。

「師傅。」歌細黛笑著,她的俏皮純真總能在他面前毫不保留。

寧潛挑眉,看她笑顏如花,不禁道:「來,九兒,說點什麼,讓為師笑一笑。」

「師傅看,」歌細黛捧著衣裳,「新衣裳。」

寧潛眼睛一亮,笑了,接過衣裳,一刻也不願耽擱的進屋換上了。

看到他出來,歌細黛尷尬的歎了口氣,衣裳不合身,袖子也短了些。

穿著她制的衣裳,寧潛的心情愉快極了,臉上卻顯得很失落,跟著她歎氣,道:「重做一件吧。」

「不如換下,我修一修?」

寧潛可不捨得換下,不由分說的向院外走去,道:「來,九兒,跟為師一起去跟歌大人賀生辰去。」

「這衣裳不合體。」歌細黛追出去。

「來追我。」寧潛已極快的躍起,落在了數丈之外。

歌細黛即刻跟上去,始終只差一點就能追到他。

很快,他們就到了府中正堂。

寧潛停在堂外,沒有貿然踏進堂中,請候在一旁的管家通報一聲。

當歌細黛穩穩的落在寧潛的身邊時,恰好閒清王景榮從正堂裡踱出來。

景榮看到了寧潛,準確的說,是看到了寧潛身上的衣裳,他認得,那正是歌細黛日夜剪裁的。原來,她那般辛苦,是在為這個男子。

於是,景榮立在原地,回過頭,盤著手中的玉石塊,笑吟吟的道:「歌大人,本王想到用什麼換本王的瓷瓶了,不如,就讓歌府大小姐為本王制件衣裳。」

歌中道上前幾步,走到堂門處,看到了歌細黛,道:「黛兒,快見過王爺。」

歌細黛欠身問安:「見過王爺。」

景榮笑笑,慵懶恣意的歪頭瞧她,道:「幾日能為本王制好衣裳?」

不等歌細黛思考如何應答,歌中道踏到堂外,握住了歌細黛的手腕,將她牽到堂內,隨及雙手各握住她的兩個手腕,正色道:「黛兒,讓王爺看看你的手,恐無法為他製衣。」

疼,好疼,很疼,疼得歌細黛臉色煞白,她的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直直的望著歌中道,望著他面無表情的雙手暗用內力,將她雙手的手腕都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