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榮華無量》0024

是領五百兩銀子離開閒清王府,還是繼續留下?

歌細黛沒有領銀子離開,偌大的京城,她需要有一個歇腳的地方。

會是什麼原因,使景榮突然的離開王府,顯得很匆忙?

歌細黛仔細的回憶上一世,難免,上一世與景榮並無交集,不知道他的一生是怎麼的。不過,她倒是突然想到皖國的一個傳統:去皇陵守陵。

自皖國開國以來,便有一個傳統,每三年就會有一位皇族王爺去守陵。事先無人知道是誰,由皇帝親定並下達密旨。當王爺接到密旨時,一刻也不得耽擱,必須立刻隨同護衛軍前往皇陵。此舉,有利於查探王爺們可有異心。

上一世,景世開稱帝后,歌細黛就曾以下達密旨的方式,將對他們有威脅的王爺調去皇陵,在途中一一誅殺。

景榮是王爺,是有可能被皇帝派去守陵。

且不管景榮去了何處,歌細黛首先要做的,就是安心把手腕的傷養好。然後,安頓母親,無論如何,她要讓母親有幸福的晚年。

眼瞧著府中的女子有半數拿著銀子離開,歌細黛由一名丫環的照顧,在留連宅裡閒適的靜養了三個月。確切的說,那並不是丫環,有景榮的叮囑,葉姨分配給歌細黛的是個嬤嬤。嬤嬤以前在皇宮裡侍候皇太后的,還曾是景榮的奶娘,後來生了病便出了宮,因無家可歸,被景榮留在了王府。

在閒清王府裡隱了三個月後,歌細黛的手腕已痊癒。於一個夜晚,她回到了歌府,來到了母親住的廂房。

當她立在院中的樹上,準備找個時機進屋時,卻發現,爹與娘在房中親熱。她沒察覺到娘的抗拒,便離開了。

她接連去了十個夜晚,爹是總在娘的房中留宿。

歌中道與倉央瑛的關係何時這般的融洽過?

直到第十一個夜晚,倉央瑛遣退了丫環,獨自一人坐在屋簷下賞月。

觀察了好一會,歌細黛才輕輕的上前,喚道:「娘?」

倉央瑛挽髮一笑,似是料定了女兒會來,道:「你怎麼才來?」

「女兒來過數次,見爹在。」歌細黛發現娘的氣色很好,眼神裡流淌著細膩的喜悅,被愛情滋潤的女子,大多如此。

「他倒是愛我的,我只不過對他表現出一點點溫柔,他就黏住我不放。」倉央瑛仰頭望著月亮,很美的夜,很美的月,那是只有心中充滿了新的希望的人才能懂得的美。

倉央瑛已是多年對他冷漠,如今,歌中道很珍惜那來之不易的溫柔。

「娘喜歡現在的生活?」歌細黛本來是打算向娘說出她的打算,卻又不忍心毀壞娘失而復得的東西。

「把你小腦袋裡想的事情說出來。」倉央瑛慵懶的手托著下巴,瞧著在糾結的女兒。

「女兒本是希望娘能歸隱山野,寄情山水。」歌細黛坦言了,一字字的道:「帶上娘的嫁妝,那本來就是娘的,不能留在這裡讓別人用。」

說罷,歌細黛又道:「如果娘已原諒了爹,並與爹重歸於好,便罷了。」

倉央瑛揉了揉太陽穴,眸中的倦意漸漸的浮了出來,幽幽念道:「我也是愛他的,只是,沒有了非要跟他在一起的執念。」

很多年了,她懷揣著的對愛情的憧憬,對生活的激情,慢慢的淡了,心裡那團炙熱的火焰不知不覺的燃盡了她的青春、幻想。她本是想渾渾噩噩的打發日子,待女兒風風光光的出嫁後,她便另尋歸處的。

「娘的意思是?」

「我要離開這裡,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否則,我會枯萎腐爛的。這些年,我一直向黑暗、陰冷、潮濕的淤泥裡沉陷,我不能再讓自己向下沉。」倉央瑛說得很激動,可見,這個想法在她的心裡已經積壓了很久,她一直在壓著,只因為怕連累了女兒。

歌細黛重重的點頭,看到了母親眼裡升起的溫暖的曙光。

「但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倉央瑛摸了摸歌細黛的頭髮,輕道:「你先為我選一處大的宅院。」

「其實,女兒已經為娘選好了一處,在京郊,」歌細黛眨了眨眼睛,「就是沒有銀子買下。」

倉央瑛牽著女兒的手進了屋,取出了許多銀兩,並將準備好一箱珠寶交給了女兒,她說道:「娘嫁入歌府時,正值娘是受寵的公主,帶的嫁妝足有上百轎,你幫娘一點點的搬進娘的新家。雖說我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帶走我的嫁妝,而我還是想給黎芷一個『驚喜』,畢竟相處了十餘年。」

「姨娘知道爹與娘最近很親密,心中應是苦澀極了。」歌細黛想通了娘的打算,娘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卻要與爹顯得很相愛,一方面是為了讓爹到時有心裡落差,另一方面便就是氣氣黎姨娘。

倉央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要懷上身孕,希望能產下一子,便就是嫡子。」

她不過二十八歲,完全可以再育一子。

歌細黛跟著笑了,不得不說,她也是這樣想的,她希望娘能生個歌府的嫡子。自古的規矩,嫡子為長,能繼承府中的一切。若娘不產個嫡子,便就是庶子繼承,豈不白白讓黎姨娘得了便宜。

她們相視而笑,都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良久,歌細黛道:「娘怎麼不問女兒,為何不與寧潛在碧湖山莊?」

「因為你對寧潛沒有男女之愛,」倉央瑛的笑容裡帶著懂得,「寧潛是對你有好感,當你爹把你交給寧潛時,他對你的好感就過渡成了責任。兩個人在一起的前提是真心誠意的相愛,而不僅僅是責任。」

「寧潛一定會是個好夫君,女兒是不是很不知好歹?」歌細黛小心翼翼的說出了團在她胸口的耿耿於懷。

「你有沒有給他留下錯覺,讓他以為還有希望?」

「沒有,在他面前,我決心已定的跟著閒清王走了。」

「使你無法釋懷的是什麼?」

「女兒不想再辜負自己,女兒想要嘗嘗真正的愛情是什麼樣的,那種我愛他,他愛我,愛得很純粹,」歌細黛的聲音變得很輕了,「我只當寧潛是師傅,是朋友,我不知道這種放開他的選擇,有沒有錯。」

儘管上一世被愛情傷得很痛,歌細黛仍然相信愛情,她想要真摯的愛情,不是委曲求全。只是,她希望至親的人能懂得她的選擇。

她需要讓娘的那句叮囑成為實實在在的:努力找一個你真愛的,並且敢真愛你的男人。

「你沒有錯。」倉央瑛鄭重的望著女兒,不是安慰,而是認真的道:「你對他的放開,就是在成全他一直以來的自由、灑脫、隨性、似林中仙人般的高雅。他能讓你走,說明他有能力支配自己的情感,理解並尊重你。」

聽到娘的話,歌細黛舒心的笑了。

前日,她曾去過一次山中找寧潛,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待九兒出嫁時,無論師傅在天涯海角,都要趕來喝喜酒。

寧潛能懂她話中意味,也懂他的九兒是一個有主見的女子,不枉他的初次心動。

歌細黛在京郊買下了一處大宅院,開始在夜間頻繁的往返,將倉央瑛的嫁妝一點點的搬運回新宅。日復一日,用了兩年半的時間,能搬走的嫁妝都悄悄的移走了。

與此同時,黎姨娘見倉央瑛懷了身孕,恨之入骨,百般暗中使壞,屢屢被倉央瑛不露聲色的化解。倉央瑛表現出歌中道希望的那樣,溫柔大方,既然是在黎姨娘幾乎要控制不住憤怒的拿刀捅死她時,她也選擇了息事寧人,保持著府中的一團和氣。

倉央瑛與歌中道纏綿親密,以及孕期中的每一天,黎姨娘無時無刻不在氣惱,她快被折磨瘋了,有八名僕人被她活活打死,她的牙齒咬斷了兩顆,嘴唇被咬破很多次,指甲抓斷很多次。那是一種內心的折磨,比毒打她的**還讓她煎熬。

歌中道對倉央瑛一直是深愛,當然,這種深愛如那十餘年一樣,並沒有明顯的表現,依然是隱忍的、強硬的、悸心的、刻骨的、深沉的。

倉央瑛很幸福的產下了府中的嫡子,歌中道為孩子取名歌豐年。

歌中道很開心,時常不在臉上表現出情緒的他,抱著剛出生的男嬰,笑得眼眶含淚。他久久的擁抱著倉央瑛,說著感激。不是感謝,是感激,感激她陪在他身邊,感激她這些年的付出,感激她幫著他一起維持著和氣的家。

倉央瑛接受他的感激,幾乎就想放棄離開歌府。她承認當她看到他眼中的淚時,她的心軟了,整個人都融化了,然而,她還是需要讓自己的靜一靜,讓蕭條了十餘年的靈魂見一見陽光。

當歌豐年半歲時,倉央瑛抱著他不告而別,只留下簡單的字條,寫著六個字:我們會回來的。

可想而知,歌中道看到字條時的震驚,他跪地發出了悲痛的嘶吼。當他以為他與倉央瑛從此幸福下去時,倉央瑛竟殘忍的離開,比生挖他的五臟六腹還要殘忍。

倉央瑛帶著歌豐年住進了新宅,與她一同離開的,還是丫環綺雲。在歌細黛的幫助下,廚房的那名叫秦濤的庖丁,也進了倉央瑛的新宅。秦濤與綺雲兩情相悅,倉央瑛做主,讓他們成了親。

歌豐年的後背有一塊青色的胎記,並且,歌豐年的脖子上帶著歌中道為他在寺廟求的玉墜,還有,歌豐年右手的中指與無名指之間有一顆痣。這三個特點,在歌府是人盡皆知。倉央瑛要讓歌府的人記住歌豐年的特質,因為,當歌豐年長大後,她要讓他回歌府,繼承屬於他的一切。

當倉央瑛與歌豐年離開歌府後,她先是奔去庫房看倉央瑛的嫁妝,望著空空如也的庫房,她先是由恨轉怒,一想到倉央瑛母子從此消失,她由怒轉喜。在若干年後,他們會回歌府,到時,必定會給黎姨娘一個『驚喜』。

倉央瑛在新宅旁辦了一傢俬塾,請了個教書先生為附近的孩童教書。她閒坐庭前,看日昇日落,心情在恬靜中慢慢沉澱。

時光流逝,景榮已離開三年,如果真的是去為皇陵守陵,該回來了。

歌細黛每日都會在閒清王府中逛一圈,瞧瞧府中還有那些女子,看看府中的格局,偶爾也能聽到一些府中女子們的見聞。

雖然景榮不在府裡,女子們的爭鬥可是不會消停,歌細黛從不參與,因為有人想找她麻煩卻常找不到她的人影。

這日,歌細黛如往常一樣逛著,在逛到何園的東南角時,又看到了那熟悉的一幕。那一幕常在不同的地方發生,以前她看到時,如果有別的分岔路可走,她就視而不見的走開。這裡,唯有腳下的一條路,她不喜歡走回頭路,只有向前走,只有慢慢的接近那一幕。

是怎樣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