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榮華無量》0025

在何園偏僻幽靜的東南角,一條蜿蜒的石子甬道穿過一簇簇的仙人掌。這裡的仙人掌枝葉繁茂,足有近百株,株株都超過六尺之高,花冠密集擴展。

歌細黛第一次見到這群仙人掌時,不由驚歎於它們的高大,傲然屹立,是難得一見的壯觀景致。此時正值八月,是仙人掌開花之際,每株都盛開著百餘朵花,在細密的倒刺間,綻放多種顏色的花——黃色、紅色、白色、紫紅色……,花瓣嬌艷奪目,泛著似天鵝絨的光澤,流蘇般的花穗與日月相映成輝,美麗異常。

這是一種少有人欣賞的美,何園中的閒人都聚在茉莉、木槿、桂花樹旁。

歌細黛可不能錯過仙人掌的花期,便賞花來了,誰知,又遇到了那樣的一幕。

又是那個女子,她身著顏色艷麗的裙裾,縱使臉上撲著厚厚胭脂,仍遮不住她的貌由心生的囂張跋扈,鬢珠作襯,尤顯得此人刻薄尖利。她手持著蛇骨長鞭,面色猙獰,毫不留情的在抽打著一個少女。

還是那個像小綿羊似的丫環,單薄瘦弱的身子,蠟黃色的臉上那雙眼睛黑得發亮,輕飄飄的像幽靈一樣,卻比幽靈骨頭硬。她匍匐在地,任由長鞭一下下的打在身上,咬牙一聲不吭的。

歌細黛已經不是一次見到此少女被打,有時是在東北角的亂石處,有時是在空置的樓閣頂層,有時在深夜的荷塘邊,有時在寵物苑裡。都是一些僻靜鮮少有人經過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別人的恩怨是非,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也就視而不見。

根據她的觀察,王府裡還有二十餘名女子,大多性格迥異,秉性多樣,容貌有美麗的也有平庸的,只有一點相同:年輕。

二十餘名女子,有六名丫環服侍。看樣子,揮鞭的女子是受服侍的,被打的少女是丫環。

前方施暴的場面在她眼前上演,她慢悠悠的在石子甬道上走著。她不喜歡走回頭路,也來了興致,想近距離看看那個少女有多大的受虐傾向。

「你服不服?」揮鞭的女子厲聲喝問。

歌細黛不經意的□了被打的少女一眼,那少女咬著牙,倔強的眼睛裡寫著的應是:不服,你只有本事偷著打我。

難怪少女多次被打,原來是遇到了想要別人服軟的霸道女子。也是,反正王爺不在府中,閒著也是閒著,能收服得了如此倔強的少女,心中自是有成就感。

「我今兒非打到你求饒不可。」聽口氣,揮鞭的女子從沒有打到少女求饒過。

少女就任鞭子抽打著,顯得很有骨氣,悶聲不語,橫豎就是一死,死也不服。為了顯示骨氣,每次被打得半死,她也不向葉姨告狀,用瘦小的身軀死磕。

歌細黛移開視線,她不可憐少女。她覺得,一個人沒被綁住手腳,且多次被暗地裡暴打,一點也沒有反擊自救的行為,很活該被打。她要從她們旁邊走過去,繼續欣賞前面的仙人掌花。

「我打死你個賤……」見有人走過來,揮鞭的女子駭了一跳,頓時住了手,臉上先是露出驚慌,而後發覺來的是棉花餡包子,紅艷的唇角露出一絲冷笑。她當然記得,那次,在長亭乘涼時,為了立威,她故意將刺蝟狠狠的扔向了這個棉花餡包子,刺蝟的刺把包子的耳朵劃出了血,這個包子不敢生氣,反而賠著笑臉將刺蝟給她送回旁邊。

既然揮鞭的女子記得,歌細黛也不會忘記自己的耳朵受過的傷。她見自己好像把別人嚇了一跳,連忙笑著示意道:「我純屬恰好路過,你們繼續。」

「快滾。」揮鞭的女子冷斥,下意識的揚鞭嚇唬。

滾?還揚鞭?又欺惹她?歌細黛柔聲的道:「我又不是刺蝟,不會滾。不過,我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還助我?」揮鞭的女子露出譏笑,翻了她一個白眼,將鞭子在掌中纏了纏,那姿態透出著訊號:敢戲弄我,我抽得你皮肉開花。

歌細黛俯視著躺在地上疼得發抖的少女,輕輕的歎了口氣,一臉認真樣的道:「瞧你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性子為何如此傲烈。」

揮鞭的女子冷笑幾聲,鄙夷的道:「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是形容美女的,她也配?」

少女也有自知之明的臉紅了,她長得很普通。

歌細黛帶著興味般的問:「你非魚、雁、月、花,怎知它們是因為見了美女的緣故,才沉、落、閉、羞的?」

揮鞭的女子一怔,不甘示弱的道:「這個……那你又是怎麼知道它們是見了醜女的緣故?」

歌細黛挑眉道:「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

揮鞭的女子又是一怔。

想必,如果景榮在旁,定會以此為佐證,說歌細黛就是喜歡教訓人。

歌細黛可是懶得再多言,話鋒一轉,道:「我有法子治她,能讓她服,讓她開口求饒。」

「什麼?」揮鞭的女子也沒有耐心了。

「鞭子給我,我來示範。」歌細黛伸出了手,很是自信。

少女莫名的打著冷顫,她仰視這個笑容溫柔的女子,感覺到有一種嗜血的氣勢壓過來。

揮鞭的女子把鞭子交了過去,冷哼一聲,覺得歌細黛是在討好她,有人要討好,她自然更顯得有威望。

歌細黛瞧了一眼鞭子,上面還沾著血,沾著那個瘦弱少女的血。她握住了鞭子,眼神裡還是那麼溫柔,甩手就是一鞭,『啪』的一聲,那個剛剛豎立了莫大威望的女子,應聲倒在地上,身上一條血淋淋的鞭痕。此女子第一次用刺蝟傷她,她讓了。這一次欺惹她,她用一鞭還之。

女子被打懵了,那個少女茫然的睜大了眼睛。

歌細黛蹲下身,扶起那個少女,將鞭子塞在她手裡,笑得異常和氣,輕道:「學會了?你想不想用我剛才的方式,也示範給她看看。」

少女的握著鞭子的手在抖,那模樣顯得即卑微又驚愕。

歌細黛打量著少女綻開的傷口,淡淡地道:「如果不想,就把鞭子還給她。」

少女的心裡燃起了一股無名的火焰,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弱者的倔強與逞能很可笑,屢次的咬牙不屈是一種了不起的氣概?不,只能證明一次比一次懦弱,一次比一次令人看不起。比起一直被壓迫,奮起反抗後的被打倒更令人敬佩。」連歌細黛自己也不清楚,她喜歡教訓人的毛病是哪兒來的。

少女的勇氣像是被激發了,她猛得就甩出了鞭子,甩向剛反應過來的女子。

女子歇斯底里的罵道:「你敢跟我作對,我非弄死你。」

少女像是變了一個人,鞭子不停的抽著,抽得很急很凶,打得那女子多次試著站起身,卻又多次的跌倒。

歌細黛就那樣平靜的看著,看著一個人在發了瘋的打,另一個人在發了瘋的罵。

像少女那般強的畢竟不多,女子被打了數鞭後,就服了,開始求饒,大聲的哭喊著求饒。少女打紅了眼,根本就不停手,一直在打著,打得更用力了,打得女子抽搐著滿地的滾。

歌細黛見衣裳上濺了血,介意的朝旁邊挪了挪,這般場面不怎麼有趣了,便不再欣賞,逕直繼續向前走著。反正這裡也沒她什麼事,有人欺惹她,她還擊了,若那女子還不知趣的再招惹她,她自當奉陪到底。

此時,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歌細黛只是來賞花的。施鞭的少女如此打法,非打出人命不可,她一點沒心情沾晦氣上身,該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剛走出兩步,就聽到了少女氣喘吁吁的喚道:「請留步。」

歌細黛停下來,回首看了看,少女累得彎著腰喘氣,躺在地上的女子被打得斷了氣。

「謝謝你救了我。」少女氣若懸絲。

「我沒有救你,我只是好教訓人的毛病犯了。」歌細黛甩了甩濺在衣袖上的血漬。

「可是,我把她打死了,」少女惶恐的道:「葉姨不止一次的告誡過,何園若出了人命,必追查,查出是誰殺的,必索命。」

「你怎麼不早點想起來?」歌細黛見鞋面上也有濺的血漬,便彎腰撿起一片花瓣,輕輕的擦拭。

「我……」少女見她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更慌了,「我當時腦子一熱就忘了,求你,再幫幫我。葉姨見她死了,一定會殺了殺死她的人。」

歌細黛可不是什麼忙都幫的,也從不自負的攬事,她微笑著回絕道:「我沒有辦法讓她復活,殺人償命,敢做就要敢當。」

「求你,救我。」少女一下子撲了過來,跪在了歌細黛的旁邊。

歌細黛抬頭環顧四周,望見遠處奔來的人群,應是被鬼哭狼嚎的求饒聲引來的。她心知不妙,下意識的伸手就去提少女,想趁著沒被認出來,拉著少女找個地方避一下。

誰知,少女順勢把奪命的蛇骨鞭塞在了歌細黛的手裡,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奔向了人群,邊奔邊用受到驚嚇變了調的聲音大喊:「救命啊,別殺我,救命啊。」

少女那被打後的皮開肉綻的樣子,她又喊著跑得那麼快,怎麼看怎麼像從虎口脫險。

歌細黛第一反應就是閃進高大的仙人掌叢裡,再找機會脫身,可惜,還是沒有機會了。當她剛一扭頭,就看到了不遠處人群中的葉姨,葉姨也火眼金睛的看到了她,還看到了她手裡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