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榮華無量》0031

皇宮,四象殿。

「太子已十六,適宜立妃。」年邁的皇帝將琺琅細瓷茶碗擱下,聲音氣沉丹田,兩鬢比前些日又添了些許銀絲,雙眸炯炯,精神挺動,威嚴更甚。

唯有皇帝景盛放下話來,由皇后娘娘提議的太子立妃一事方能提上日程。

落座於側位的景玄默,神色清華微涼如常,眸中波瀾不驚,令人難以揣測其意。

「臣妾身居此位,不敢不盡其責,這些日,心心念著太子妃一事,便將適合的人選羅列了一番,倒是有五位適齡的人選。」將話接了去的,正是當朝皇后娘娘徐知達,一身明黃錦袍,配戴九尾鳳釵,雍容華貴,儀容肅穆溫婉,語速很輕很慢。

皖國自開國以來,就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太子妃一事是由皇后親自且獨自選的。

此慣例利於維護皇權的穩定,太子是皇后所生,太子妃由皇后所選,仨人是在同一勢力,心閤家才和,家和國能安。

按照屢試不爽的慣例,皖國的第九代的太子妃也該由皇后選。可是,當朝皇后並非是太子的生母。皇后所提的人選倒是令人很有興趣的細細品味。

這不,景盛帝就問了:「五位人選,說來聽聽。」

「五位適齡的人選分別是,」徐知達再次強調了『適齡』,「吏部尚書顧大人的三女兒和四女兒,右都御史徐大人的二女兒,兵部侍郎曹大人的掌上明珠,還有秦大將軍的孫女。」

舉賢不避內,太子妃的人選適齡很重要。

右都御史徐大人是徐知達的親哥,兵部侍郎曹大人的掌上明珠是徐知達的親外甥女。

可見,皇后徐知達的外戚勢力如網一樣的鋪在了朝堂內外。在上早朝時,如果金鑾殿的橫樑掉下來,肯定能砸到一個與徐知達沾親帶故的。

外戚肆意的現象,並不是徐知達憑仗皇后之位的妄為。景盛帝曾感慨:皇后徐家可謂鼎盛,不僅出國之棟樑,眼光也特別好,嫁的也是國之棟樑。

當年,徐知達進宮為貴妃時,她爹可是當朝丞相,她有一兄一弟二姐一妹。

景盛帝有七個兒子,四位皇子是徐知達所生。她不甘心了十三年,太子之位依然紋絲牢固。

景盛帝聽罷人選,微微頜首,表示贊同,無論是誰聽了這人選,都會贊同,非常合情合理。

在徐知達拋來詢問的眼神時,景玄默似沒有察覺,亦沒有反應。

「玄默,玩是縱情玩了,該娶妃還是要娶的。」景盛帝對『太子殿下好男風不喜女色』早有見識,有次狩獵,太子還隨身帶著兩名男姬同行。雖說皇子們有特殊的喜好實屬正常,可是太子殿下的喜好不免顯得垢玩。一直磊落奇偉、獨斷專行的景盛帝卻只當充耳不聞。

「兒臣也有此意。」景玄默微微躬身。

「玄默,」徐知達一直對景玄默微笑有禮,在他面前,從不將自己當皇后,只當是位母親,「不如你定個時間,宣她們五人進宮,你親自挑選?」

瞧,皇后將權利交給太子,可是很尊重太子呢。不管徐知達如何不認命,她母儀天下的風範、慈母的形象可是表現了十餘年。

「母后有心了,」景玄默的聲音雲淡風清依舊,「太子妃之位,兒臣已許了她人。」

皇帝與皇后詫異的相視了一眼,皇后關切的問道:「是哪家閨秀?」

「兒臣還沒有來得及問。」景玄默的嘴角噙著一抹興味。

「把前因後果說給朕聽。」景盛帝更想要知道的是,為何皇后大清早的便來見他,提出為太子選妃一事,卻是恰好太子許了她人之後。

「她與閒清王叔熟識,與五弟很聊得來,能與他們都談笑風生的,天下女子能有幾人?」景玄默笑了笑,興味更甚的道:「閒清王叔的吝嗇是出了名的,大批的東西能進了他的府,一根草也難從他府裡帶出,兒臣便許了那女子太子妃之位,帶了那女子回太子府。」

徐知達心中念道:他竟然真說了實話,說的與五皇子景世開說的一樣。

景玄默當然要如實相告,昨晚他剛當眾宣准太子妃,今日,皇后突然提議選太子妃,肯定是有人恐夜長夢多。

景盛帝沉吟道:「她有何特別之處?」特別到不喜女色的太子竟要立她為太子妃?

「倒有一點特別。」景玄默輕描淡寫的道:「能給兒臣生孩子。」

景盛帝先是愕了一下,不由笑了,爽聲大笑。徐知達也跟著笑,笑這個連少女的小手肯定都未碰過的皇太子。

景玄默的眉梢微動了動,寧靜極了,似投射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輪明月。

笑也笑了,徐知達輕歎了口氣,道:「閒清王府裡的女姬真是奼紫嫣紅,能進閒清王府的,應也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吧?」

景玄默清聲道:「是不是名門閨秀,兒臣何需介意。」

徐知達語速緩慢,苦口婆心的道:「出身與品形是太子妃必不可少的,太子妃之位所牽扯的朝中政權局勢,會影響到太子日後登基的朝綱與穩定。」

景盛帝端起茶盞作喝茶狀,瞧著景玄默,嘴角的笑意漸漸的沉斂,等著看他如何回應。

「內有皇兄皇弟們震四面,外有皇叔皇伯們護八方,兒臣的政權朝綱何愁不穩?」景玄默桃紅色的唇瓣輕輕一勾,勾勒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捲起無數清華,「兒臣就是要找個聽話的太子妃,免得兒臣登基為皇,有女子在眼前指手劃腳的令兒臣不能姑息。」

此言一出,景盛帝的眼睛不禁飄過一抹喜色,帶著『這就是朕的兒子』的含義,真是與他年輕時性子一模一樣。

在景玄默淡如浮雲涼如冬雪般的話語裡,徐知達聽得心裡發毛,隱約感覺到不安,這些震四面護八方的宗室們,有幾個是真心擁護太子的,太子就真的不懂?他怎麼就敢如此信誓旦旦,底氣很足的樣子,難道另有陰謀?還說不能姑息有女子在眼前指手劃腳,似有指桑罵槐之意?

景玄默何嘗不知自己的處境,就連所謂的太子黨,無一不是借靠近他找機會殺他。他想要和平的順利的繼承皇位,談何容易。即是如此,他便一副雪肌梅骨潭心冰血,於萬萬人中昂首的活著。

「將那女子宣來,讓朕看看。」景盛帝打破了沉默。

「兒臣用刀在她的腿上劃了這麼深這麼長的口子」景玄默漫不經心的比劃著,神色自然,「她在床上躺個半月便能下地,到時,兒臣帶她進宮拜見父皇和母后。」

徐知達流露出了慈祥的模樣,驚訝的問:「為何用刀劃她?」

景玄默清聲道:「她不聽話。」

徐知達是知道景玄默的冷血手段,有不少男姬是笑著進太子府的,骨頭都不剩的當了文物。他深不可測,早就該死的他,卻活了十餘年了。她不得不需要盡快除去他,可是,她一直就沒有放慢過除去他的步伐,偏就是一直無法得手。

即使徐知達已當了十二年的皇后,與皇帝朝夕相處,沒有一次紅過臉,也不敢提換太子一事。當年立太子時皇帝說的話字字在耳:可自殺不可言。

當年皇帝的冷血果斷,與此時的景玄默很是相似。而此時的皇帝,比當年的更甚。

徐知達帶著幾分戲笑的姿態輕道:「鄉野少女毫無教化,難免性子烈野,不易馴服。」

「皇后娘娘說的是誰?」景玄默長長的睫毛先是緩緩垂下,而後漸漸的斜挑,深潭般的眸子裡流動著冷硬的光芒,聲音極輕極淡,卻似結了千年之久的冰針,極冷極利,根根都刺向一方。

想要表面上的和平,就不要貿然觸犯他的人、他的事。

徐知達打個寒噤,心神懼顫,一時語凝,不由得暗恨:你不過就是仗著你皇帝老子護著,等你皇帝老子一死,你連一日也多活不了。

景盛帝慢條斯理的飲茶,置若罔聞的欣賞這一幕,事實上,他已欣賞了十餘年。

徐知達微微笑,答得簡單:「本宮只是一時心生感慨,並無所指。」

景盛帝見冷肅的氣氛結束了,便開口道:「太子妃聽話固然是好,也要有來歷。」

景玄默應道:「是,兒臣回府後,問清她的來歷,稟明父皇。」

徐知達恭聲道:「臣妾以為,太子妃之位還需慎重,若是出身與品形不能服眾,恐會讓朝中元老大臣們自覺掃了顏面。」

「皇后所言有理。」景盛帝視線一轉,便吩咐說:「玄默,你先回府吧。」

景玄默應是,行禮後退下。

徐知達眉頭皺了皺,見景玄默走遠,歎道:「皇上是任由太子無視朝綱?」

景盛帝笑了笑,答非所問的道:「已是六年,太子府裡終於有個女子了。」

徐知達不急不惱的道:「一個從閒清王府裡出去的女子。」

景盛帝的眼神斜睨過去,道:「有勞皇后挑選個比那女子好的太子妃。」

徐知達便問:「何謂好?」

「令眾人心悅誠服的好。」景盛帝笑瞇瞇的迎上她的釋然。

「臣妾領旨。」徐知達毫不遲疑。

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浮在徐知達的唇角,可偏偏就是被景盛帝察覺到了。

樹大,招風啊。

由一名小公公引路,景玄默步伐穩健的走出四象殿。

小公公很輕的說:「今日一早,五皇子見過皇后;皇后又偷偷去了峰居寺;皇上派的是慶王守皇陵;皇后有心把她的侄女嫁給吏部侍郎白大人。」

景玄默神態自若的向前走著,紫衣迎風,似什麼也沒聽到。極盡尊貴的皇宮宛如一副華美精湛的畫卷,在他的腳下緩緩的鋪開,悄無聲息的撫過他的指間眉梢,再緩緩的捲起。

出了四象殿,景玄默便乘上了太子府的馬車。

「給,熙華特意為太子挑的。」斜臥在馬車裡的熙華,將幾本冊子塞給了景玄默,一本正經的道:「沒事多看看,攢點經驗,免得到時鬧出笑話。」

景玄默翻了翻冊子,神色平平淡淡的,隨手擱在了一邊。

不愧是特意挑的,真是無比香艷的春宮畫冊。

「不看?」熙華懶懶的說:「有件事,熙華考慮了一個晚上,決定還是提醒一下太子。」

「說。」能讓熙華考慮一個晚上的事絕對非比尋常。

「歌細黛,哦,不,准太子妃,好像不是處子。」作為生死之交的幕僚,熙華有責任提醒。

景玄默一斂眸中的清淡,瞬間散出冰冷的輝光,側目看向熙華。

「根據熙華的觀察,她偶爾會流露出一種媚態,是嘗過**之歡的女子才有的。」 熙華聳聳肩,他體會過很多女子,懂得那種媚態。

她不是處子?已嘗過**之歡?

景玄默身形一僵,冰冷在幽深黑眸裡集得不能再盛,頃刻間迸發,視線所到之處,彷彿能將一切凍結,並絲寸不留的摧殘。

熙華歎了口氣,緩緩地道:「太子一直不容女子近身,說女子誤事,可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

「你有那麼多女人,卻觀察我的女人,真的合適?」景玄默說得輕描淡寫。

熙華一怔。

景玄默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冷酷,「此後不得考究她。」

「為什麼?」熙華非常吃驚,簡直震驚。

景玄默沒說話,拿起了春宮畫冊,認真的看了起來。

過了片刻,熙華道:「太子剛離開太子府,閒清王景榮就到了,他正在府中等候。」

不用猜也知道,景榮是尋歌細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