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榮華無量》0032

歌細黛可不要終日躺在床上養傷,待丫環為她梳妝後,她便讓丫環準備一張躺椅,放在寢宮外的走廊下。

由丫環的攙扶,歌細黛慢悠悠的下了床榻,向躺椅挪去。

腿真的很疼,歌細黛輕呵出了口氣,便轉移注意力,環顧著寢宮的裝飾。昨晚不曾仔細端視,今日一瞧,不禁令她訝異。

寢宮真是乾淨寬敞極了,地面一塵不染,僅有必不可少的桌,椅、櫥、床、燈、屏風,雖是件件彰顯著皇族的至上尊貴,擺放的自然和諧,卻是不免少了生活情趣。

走出寢宮,歌細黛的第一感覺是:空曠極了。

放眼看去,是僅有皇宮技藝才能鋪得如此緊密平整的地面,一磚一瓦所構建的宮殿十分莊嚴、巍然。偌大的殿外,連棵綠植也沒有,鳥雀恐也不敢經過。

可見,景玄默深知自己需要什麼,任何的多餘都入不得他的眼,他不喜歡繁縟的華無不實的東西。

歌細黛閒適的執身於竹製躺椅,緩緩的闔起了雙眸。

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下,太子府彷彿是在萬尺雪山之巔,那麼的安詳寂肅,似無論多麼灼熱的太陽,都無法穿透它寒徹的肌理。

與閒清王府的奢華、擁擠相比,太子府極其透骨的森寒。

怪不得他那麼清冷,住在這種地方,想熱起來實屬不易,他真是需要溫暖的男子呢。歌細黛想著,不由得笑了。

半晌,她察覺到自己在被注視,便輕輕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景玄默,安靜的使人著迷,不知他何時回來的。

歌細黛瞧著他,眨了眨眼睛,「被太子這般盯著看,我應是那裡美得突出了些?」

「你美得很均勻。」景玄默說的認真。

歌細黛『嗤』的一笑,望著他眼中的堅定,望著他毫不虛偽也毫無討好的神色,打趣的道:「太子很懂欣賞。」

「跟我去空波亭。」景玄默看她一襲少年裝,真是眉清目秀的翩翩公子。

「好啊。」說著,歌細黛便悠然抬起左腿,她只是一動,右腿處的疼痛驟然加劇,她似不知道疼,要從躺椅上站起身,隨他走著去。

她剛抬起的左腿,已被景玄默輕按住。他清聲道:「你在躺椅上被抬著去,或者,我抱著你去。」

真好呢,有得選擇。有得選擇真好。歌細黛笑意盈盈的道:「來抱我。」

景玄默的手掌輕撫過她的腿,將她橫抱起,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侍衛,便信步朝空波亭走去。

侍衛上前搬起竹椅,跟隨其後。

歌細黛依在他的懷,真是令人踏實的胸膛。她閉著眼睛靜氣去聽,還是平穩的心跳呢,想必,他的心神已封鎖,不會為誰失神,亦不會為誰而心亂吧。

景玄默似不知道懷裡的她有多柔軟有多香,只是看著前方,穿行於長長的迴廊,那一步一步走得異常的悄無聲息。

偶有遇到府中的侍從,未見驚訝之色。

於眾目睽睽之下的舉止親暱,歌細黛本是應該矜持的,她沒有,只因他的神色平常,似乎,他與她做任何驚世駭俗的事,都是自然而然的。以至於,使她不覺逾矩。

他應是帶著幾分自持的吧,否則,他不會只是很輕的托著她,彷彿只要有一根稻草壓下來,便能將她從他的臂彎滑落。歌細黛的雙臂似柳條般攀在他的肩,牢牢的攀住他,她可不能讓自己滑落下去,不能摔傷了自己。

「不相信我?」景玄默明瞭她舉動中的自我保護。

「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歌細黛微笑著迎視他。

「是嗎?」景玄默猛得將她摟得很緊,緊得她駭了一跳,緊得她很疼,「一定要這樣,你才相信?」

歌細黛在痛楚裡笑靨如花,眼波裡有什麼東西在漸漸的盪開。

景玄默低頭看她,霍然停了腳步,眉頭一皺,她此時此刻顯露出的令人迷惑的溫軟,就是熙華所說的媚態?那種嘗過**之歡後才有的媚態?

殺氣?

歌細黛一怔,他眼眸裡分明就是殺氣,非常冷狠果斷的殺氣。

他終是令人難以揣測的,他終是不容挑釁不容調笑的。歌細黛收回了視線,收起了剛升起的喜悅,鬆開了攀他肩的雙臂,恢復了常態,浮現出了時常掛在臉上的漫不經心的從容。

怎麼會有更冷的氣息撲壓過來?歌細黛莫名的有些緊張,從未有過的緊張扼住了她。她沒有去看他的神情,想必是殺氣更甚了吧,否則,冷凝的氣息怎麼那麼強勢,簡直結出了一個一個的冰珠,鋪天蓋地的湧向她。

天地忽然變色。

在不知所措中,歌細黛勉強鎮定的隨手一指,微笑道:「太子殿下所說的空波亭是在那邊?」

像是陽光突然明媚了,將冰冷漸漸的照沒了。

景玄默抱著她繼續向前走,清聲道:「摟住我,像剛才那樣。」

歌細黛笑了笑,識趣般的再次攀上他的肩,比起剛才的恣意,卻是僵硬許多,正色道:「我是不容自己再受傷。」

空波亭位於一處空地的中央,這裡本該是太子府的花園?

真是有意思的太子府呢,無一棵樹,無一棵草,無一朵花,無一山石。就像是府中主人一樣,心裡明淨,不染塵埃。

竹椅已擺在亭中,歌細黛被放在竹椅上。

「去請閒清王。」景玄默看了一眼侍從。

侍從應是,便去了。

景榮來了?歌細黛捏了捏手指,將視線拋向了遠處。遠處有輝煌的殿宇,尊貴的不可一世,卻又是那麼寂寥、幽深、沉重,有著令人無法想像的鋒利。

「有什麼要對他說的,今日全部說完。」景玄默的話語像是揉碎的冰雪。

歌細黛抬頭看他,她秋水般迷離的雙眸裡儘是笑意,「萬一我今日沒想好說什麼呢?」

景玄默遙望著施施然而來的景榮,淡淡地道:「好自為之。」

「我必謹記。」歌細黛說罷,輕垂下眼簾。

遠遠的,景榮悠閒的聲音傳來:「皇侄,皇叔上門來收銀子了。」

「哦?」景玄默上前一步,角度很合適,恰好將有人意欲看歌細黛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沉入歌細黛眼睛裡的,是景玄默的背,那塊非常硬實豎立在她心門口的盾。

「昨晚,皇侄不小心弄毀了我的兩個女人、五個花盆、四株蘭花、十二株喜林草、三株蔦蘿、一株紫芳草,」景榮心疼的歎了口氣,道:「雖說買的東西參次不齊,那也是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啊。」

景玄默清聲道:「皇叔算下多少銀子,皇侄賠了便是。」

「五十兩銀子。」景榮開了價。

才五十兩銀子,一個花盆也買不了吧。景玄默望向侍從,道:「取五十兩銀子。」

「太好了,皇侄真是慷慨。」景榮笑瞇瞇的,興致勃勃,似乎來訪之意已達到。

一名侍從急奔來,稟道:「熙華公子四處尋不到太子,頗為不悅。」

景玄默回身,深深的望向歌細黛,道:「我去去就來。」

歌細黛笑了笑,熙華公子的不悅真似醋味濃烈的緊啊,她的笑意裡,怎麼看怎麼有縱容相公去溺愛小妾的大方。

「皇叔且等我片刻。」景玄默留給了他們獨處的空間,那急促的腳步,怎麼看怎麼像是去撫慰寵愛的伴侶。

景榮薄唇緊抿的看向歌細黛,眼神可是一點也不悠閒懶散了。

歌細黛挑眉笑了笑,不等他說話,便說道:「我的腿有傷,無法起身,請王爺見諒。」

「誰傷的?」景榮立在亭外,他想跨到她身旁,去看她的傷。但是,這裡是太子府,她是太子宣稱的准太子妃。

「昨晚,太子與我遇到了刺客,十餘名總是有的。」歌細黛凝視著他,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她看到了,看到了他轉瞬即逝的微微的詫異和怒意。顯然,刺客不是他派的。

景榮察覺到四周無人,面帶著些遲疑,是在為某事沉吟不決,突然道:「你打算留在太子府?」

歌細黛笑了笑,笑意燦然,聲音很輕的道:「等我的腿傷好了,我自是要離去的。」

「大好的太子妃不當,真是不知好歹。」景榮暗喜,目光灼灼,卻似乎不太相信。

歌細黛保持著微笑,依然輕聲的道:「太子之位堪比險峰,暗處爭奪不遺餘力,刀刃般的血光之災。太子死,太子妃必被血染葬身;太子活,太子妃不過是升騰於他四周萬丈光芒中的一束,是他後宮佳麗三千中的一名,是他無邊溫柔春-色中的一抹,是他廣袤君業江山社稷中的一點。」她傲然一笑,眸色冷而靜,「我惜命,貪心。」

景榮怔了怔,他知道她的冷靜沉著,不曾想她在巨大的誘惑前,還能保持清醒,有常人難以領悟的透澈。

歌細黛挽了挽衣袖,瞧了瞧袖口繡得竹葉暗紋,淺笑盈盈的道:「我很惜命,很貪心。」

「回閒清王府。」景榮說得即真誠又自信。

歌細黛一挑眉,清聲問:「做王爺豐富多彩、絢爛多姿花園中的,一株草芥。」

景榮握拳掩唇輕笑,道:「本王不相信你允許自己當草芥。」

「哦?王爺認為我有本事擠破頭成為花園中的蘭花、喜林草、蔦蘿、紫芳草?」歌細黛意有所指,「不也是在不知道怎麼被毀的就毀了。」

「你怪本王昨晚的袖手旁觀?」景榮也有無奈,他還不能公開的與景玄默對立。

「不,我不怪,王爺有王爺的決心與判斷,我也有我的決心與判斷,我們不妨相互理解。」歌細黛遙望天際,碧空如洗,她的堅定上天入地。

「你要回歌府?」

「不。」

「你有何打算?」

「隨遇而安。」

景榮笑了,吟道:「本王准你任性一些日子。」

歌細黛移開視線,看到了景玄默,嘴角掠起一抹深意無限的笑,沉默不語。

景玄默回來了,秋日的陽光輕灑在寬闊平整的空地,光輝無限,似在浩瀚雲端,他集清風雨露朝霞,踏月而來。

「皇侄,皇叔等銀子等得苦啊。」景榮唉聲歎氣的,與方才真是判若兩人。

景玄默走進亭中,又站在那個角度,擋住有人看歌細黛的視線。

「王爺的銀子。」侍從上前,雙手呈上。

「皇叔就不客氣了?」景榮雖是問著,卻是早已將銀袋拿在手裡,一副貪財樣的數著,見是剛好五十兩,直接就塞進了懷裡。

景玄默清聲道:「皇叔不再介懷就好。」

景榮開心笑著,「銀子到手,無可介懷。」

景玄默問:「後天是恭王生辰,皇叔可有心同往恭王府?」。

恭王是二皇子景齊天,其母是皇后徐知達。

「有心,有心。」景榮隱約覺得有事發生。

「風大,我們去別處。」說罷,景玄默旁若無人的抱起了歌細黛,不疾不徐的走在來時的路上。

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