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榮華無量》0033

在迴廊拐角處,歌細黛扶著圍檻緩緩的站起身,嘗試著走路。

她剛站穩,整個人便被景玄默攬進了懷裡,耳畔響起他悅耳的聲音,「別在我面前逞強。」

「逞強,我不逞強。」歌細黛輕推開他的懷,手掌緊緊抓著圍檻,迎著他笑意溫軟,「我只想試試這種疼我能不能承受。」

很深的刀傷才不過三日,尚未結疤。歌細黛不願總是在躺椅上,她不認為自己軟弱到受點小傷就成了廢人。這點傷,她也一直沒放在心上。

「你試。」景玄默向前走了幾步,等著她。

歌細黛輕輕的抬起右腳,疼得她微微皺眉,比想像中的疼一些,她咬著唇,將右腳輕輕落下。再次抬起,再次落下。

她笑著,慢慢的向前挪動腳步。

景玄默擰眉,疼痛在她迷離的眼眸裡似開出了花般,她好像習慣了疼,她就那麼願意讓自己疼?

他擋住了路,歌細黛只好停下,依在圍檻,笑道:「第一步很疼,熬過了第一步,後面就輕鬆些了。」她衝著他眨眨眼,「凡事,豈不都是第一步最艱難。」

「你是想與我一同去恭王府?」景玄默看穿了她的想法,她不顧傷疼的走給他看,是證明她能走路,能陪在他左右。

「是太子想讓我一同去恭王府。」歌細黛凝視著他,她相信自己的判斷。

「哦?」

「太子在閒清王府當眾宣佈我是准太子妃,自然是讓大家認為我魅力無限,能得到好男風的太子殿下的青睞,必會榮享盛寵。」歌細黛垂下了眼簾,很輕地道:「我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何打算,能感覺到太子想利用我。」

景玄默看向她,平靜無波的雙眸頓顯複雜之色,他握住了她的手,半晌,才道:「不完全是。」

歌細黛朝他笑,笑容溫婉明麗,「無妨,沒當過棋子,體現不出價值。」她低頭看了一眼被握的手,將手抽出,反手握住他的手,將笑意斂了去,「一次,僅一次,太子可隨意利用我一次,只有一次。」

上一世的棋子命運使她刻骨銘心,被利用的滋味,她已不想再品嚐。

「我知道了。」景玄默溫柔的將她攬進懷裡,確認道:「我記住了。」

「別讓我失望,否則你會瘋狂。」歌細黛說得很輕很輕,每一個字的力量都很大很大。

她的忠告灌入了景玄默的心,透入進了他的骨髓,在他冰冷無邊的軀體裡,擦出一撮火焰。他如墨玉般清明的眸子漸漸染上飄渺之色。真是個敏銳的女子呢,將他的順勢而為,理解成尖銳的利用。主觀上,他從未想過利用她。他沒解釋,他會用行動做給她看。

良久,歌細黛離開他的懷,道:「我需要一副山水扇面,名品之作。」

景玄默清聲問:「因為景世開?」

景世開喜歡山水扇面,此次恭王生辰,身為同父同母的胞弟,景世開是必去的。

歌細黛笑笑,覺得有必要說個理由,便想了想,道:「我呢,我……」不知為何,要在他面前編個謊話,竟難以啟齒。她吞吞吐吐的說了三個字,就說不下去了,垂下了眼簾。

「你完全可以直接對我說:『我不告訴你』,『我不想說』,你不必為了理由而找理由,以後也不必。」景玄默伸出手,緩緩的撫開她輕皺起的眉頭。

能活得輕鬆固然是好,沒有理由的活固然是好啊。

「別再與他多近一分,對他沒有好處。」景玄默的清冷不由得濃郁了些。

歌細黛聽得心裡滿意極了,帶著請體貼請縱容的眼神,語氣軟綿的道:「太子,能不能成全我的需要?」

「能。」景玄默見她這般嬌態,見她眼眸裡浮現的溫軟在漸漸的更溫更軟,成為一片暖意四起的安全休憩地,令人沉湎而流連忘返。

歌細黛發現他在思量什麼,在盤恆。她便紋絲不動,以免擾了他的思路。

忽地,他聲音極好聽的說了一句話。

歌細黛一怔。

景玄默問:「你是處子?」

他問得輕描淡寫,問得很隨意,就像是問昨晚睡得可好那般的自然。好像答案並不重要。

歌細黛根本就想不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她迎上他的注視,他那無波無浪的眸子真是美得驚心,驚得她的心一顫。

處子?歌細黛的手指暗暗的捏了捏,她收回了視線,閉上了眼睛。上一世,她……。此時,面對他近在咫尺的居高臨下的純淨氣息,突然之間,她的心裡湧出了很多糾纏不清的無顏以對,人世間該嘗的甜與苦,她都已嘗過,該付出的她都付出過,她已沒有什麼可以初次的給他了。

從未有過的自責感拽得她悶疼,內疚?她不懂為何內疚,好像她們是眷侶似的。分明,他是太子,有自己可為與不可為;她只不過是權利中心一片浮萍。他們之間拉鋸,不容彼此太近。

景玄默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殘忍,為了一個使他不再亂猜的明確的答案,竟讓她黯然。他顧不得心裡的絲縷惋惜,便要把她從壓抑裡拉出來,不等他開口換話題,就看到她仰起了頭,展顏笑了。

「太子呢?」歌細黛平和的眼睛對上他沉入冰潭的眼眸,笑得異常美麗。

「我啊?」景玄默為了抹去她的不安,不常笑的他,牽動嘴角的笑了笑,笑容自是清雅溫柔,如實道:「我若是要了一個女子,便不准她留開我,必要她伴我身邊,陪我生陪我死,與她一起耗盡一生情長,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畢生所愛。以己為盾,天下為矛,不准任何人欺她、害她、傷她,一次也不允許。」

「我若是給了一個男子,便不會離開他,必會伴他身邊,陪他生陪他死,與他一起耗盡一生情長,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畢生所愛。以己為床,歲月為褥,不准他心冷身寒,許他四季溫暖。」歌細黛如是回應。

他們都是時刻保持清醒的人,話不輕說,諾不輕許。

景玄默清冷幽深的眼眸瞬間閃著照耀萬物的明亮,動人的唇角綻放出顛倒眾生的笑意。

他們相視而笑,靜如深淵,千絲萬縷的情愫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網似的在慢慢的展開,將他們罩住,或牽絆或對峙,都化作誘惑的源泉,嚮往之。

歌細黛不再看他那令她心弦顫動的容顏,望向漸漸西落的夕陽,道:「我要的山水扇面?」

「我帶你去看,不知道算不算你指的名品之作。」景玄默說話間,攬住了她的腰,帶著她縱身躍起,落在了藏書閣外。

推門而入,書卷氣撲面而來。

很大的藏書閣,整齊的排列著十餘個書架,各類書籍分門別類有序。

歌細黛暗暗驚訝於藏書之多,當她的視線落在牆壁上時,不禁一怔,怔得出了神。

四面牆壁上掛著畫像,足有二十餘幅,均是少女,穿著少年裝的少女。少女那眉宇之間透著溫柔與堅韌,有著與生俱來的灑脫,和看透世事的恍惚。

畫工自是不凡,少女栩栩如生,似乎是畫者將少女從靈魂深處移到了畫布上,每一筆都恰到好處的精妙,角度不同,都很有靈氣,生機勃勃。

看得出畫中的少女在慢慢的長大,年齡有跨度。

畫中的少女很面熟,面熟到遇事沉著的歌細黛,也慌的屏住了呼吸。

「這是?」歌細黛盯著景玄默。

「我畫的。」景玄默說得雲淡風清。

「這是?」歌細黛保持著詫異。

「畫的你。」景玄默波瀾不驚的,清華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寧靜。

歌細黛仔細的看著畫像,其中的幾幅正是三年前初遇他時的模樣,有一幅正是她此時的模樣,餘下的,便是這三年多裡在長大著的她。

景玄默安然一笑,道:「這些全是憑著感覺畫的,每過一段時間,感覺著你的模樣會發生什麼變化,便畫下來。」

歌細黛不可思議的望著他,這三年多裡,他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告訴我,有幾分的像?」景玄默的神色平常。

「八分。」歌細黛的表面恢復了常態,內心在狂亂的翻湧,她簡直無法想像,她竟然那麼強烈的活在他的感覺裡。

「八分。」景玄默輕念著她給的評分,猶記得那日她騎在馬背上,她投來的目光像旭日。

歌細黛咬著唇笑,帶著興味,道:「太子一直在暗戀我?」

「我不知道。」景玄默說的是實話。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情感,他從未有過那種感覺。

「太子……」歌細黛說不下去了,她看進了他的眼睛裡,那本該是清冷、透澈、沉靜的眼神,卻難掩苦澀。他放下平日裡的果敢冷靜,卸下了他的高不可攀,變成了陌生的他,一種令他不習慣的自己。

一瞬間,她為之動容。她被很多人傷過、害過、欺過,卻唯獨他一人始終護她,唯獨他一人敢明目張膽的護過她。

無數的愧疚和感動捲進她柔軟的心,使她情不自禁的想撫去他的苦澀,想讓他知道體會得了苦澀,便能體會美妙。

她輕輕的移了移身子,移到了他對面,輕輕的踮起腳尖,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輕輕的將唇送到他唇邊。

美妙的滋味,往往是來之不易呢。

偏偏,真的不易。

她的唇尚未碰到他的唇,便僵住了,只因耳釁響起一聲清咳,魔魅的道:「對不起了,我很有心欣賞活色生香的,可我要去做一件事,實在沒時間等了。房中若有窗戶,我能跳窗出去,你們若不在門旁,我也能不留聲響的出去。實在抱歉,我只好先打斷你們,免得你們一下子**的著起來後,掃了你們的興。麻煩你們以後找幽會的地方時,先確認有無別人啊。好了,你們繼續。」

是熙華。

熙華從房中一角飄出來,飄了出去,順便將屋門關上了。

當熙華的聲音響起時,歌細黛便被景玄默擁在了懷裡,以保護的姿態。

歌細黛的面頰上一下子染了紅暈,突然覺得剛才的舉動好荒唐,不禁羞惱不已,推開他的懷,匆忙向門外走去,她需要冷靜一下。

一隻柔暖修長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