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榮華無量》0034

本知道心如止水,不曾想,還是亂了分寸,失了態。

歌細黛側目,回首瞧了一眼被拉住不放的手,就在一暼間,她看到了他神色淡然,看到了他眼眸裡點塵不驚的清冷、平靜的常態。

歌細黛自嘲的輕嘆了口氣,他說過沒有愛上,也沒有一見鍾情,就連是否暗戀他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她警告自己,不可自我陷入,要清醒,要清醒,要清醒,要清醒……

手,還是被拉住不放。

既然向前走不了,歌細黛便回身,平和的一笑,「我的山水扇面呢?」

真是善變的女子呢,方纔還像火一般的燃燒,此時如一池靜水。景玄默黑眸一閃,光芒暗動,鬆開了手,清冷的道:「下不為例。」

歌細黛一怔,他是在為她剛才的投懷親吻而不悅?是啊,他不喜歡近女色的,她凜然道:「男女授受不親,太子若再授,我必親。」

誰讓他有事沒事就摟她進懷,准他摟,也要準得她親。

景玄默被嗆了一下,不想她誤會,清聲道:「你的愧疚與感動,不必再有第二次。」

他說的下不為例,是不准她再帶著愧疚與感動待他。他終是能看穿她的。

歌細黛笑了笑,似不懂他的意思,卻要把理講清了,「我沒有愛上太子,也沒有對太子一見鍾情,更無暗戀之意。我不喜歡佔便宜,也不喜歡吃虧。我不計較太子帶著何種心態授,太子何必計較我以何種心態親?」

「我是何種心態?」景玄默瞇起雙眸,口吻中隱著難明的笑意。

「是報救命之恩吧。」歌細黛的視線掃向牆壁上的畫像,要有自知之明,不可自作多情。

「你可以這樣認為。」景玄默眸色一涼,不與她爭,折身走向了案旁,鋪開一張扇形貢紙,後改變主意,便換了一張金箋紙質,挽袖提筆沽墨,皓腕凌懸,凝神在筆端,清聲問:「雨中,淺絳山水?」

「是。」歌細黛詫異他竟然知道,景世開是尤其喜歡雨中山水圖,畫法風格唯獨著迷淺絳山水。

出乎她的意料,是他親自作畫。牆壁上的那些畫像足以證明他的功底。以金箋作畫紙,必是十分自信。淺絳山水畫的特點,又是很講究墨色輕重。

真是個有趣的男子呢,在他清冷的外表下,卻有著一份濃淡相宜的揮墨雅興。他還有什麼,是深藏未露的呢?

歌細黛坐在了案旁,瞧著他在輕巧恣意的描繪雨中山水,十分的胸有成竹。

空朦山色層層,深淺遠近分明;林木蔥蔚蒼秀,泉澗潺潺疊流,細雨直瀉盡顯靈動。境界幽曠清遠,畫面很有延伸性,超然絕塵,瀟灑風流。

不足半個時辰,一副咫尺千里的山水圖便赫然呈現在眼前,一氣呵成。

歌細黛仔細的品味,筆力剛柔強弱虛實有致,筆風大氣浩然明快空靈。當她看到落款為單字『泉』時。不禁愕然,上一世裡,景世開當了皇帝後,廣集山水圖,最受珍貴的幾幅,便是落款『泉』。可見,景玄默的筆墨造詣極深,卻鮮有人知,景世開更是不知。

景玄默擱筆,清聲問:「可還滿意。」

「名品中的名品。」歌細黛絲毫沒有誇張。

「不知可入得了景世開的眼。」

「一幅畫換他五年的俸祿,他也是肯的。」歌細黛深知景世開對扇面淺絳山水畫的癡迷,是非常的癡迷。

「景世開若是向你索要這幅扇面,你給否?」

「給,他若喜歡,我便送給他,得個人情。」歌細黛笑著,伸手便要將畫紙拿在手中。她的手剛伸出,便被他捉了去,輕握在掌中。

「他若再要,你還給否?」景玄默凝視著她。

歌細黛抽出手,沉吟道:「給,多給多得人情。」

「繼續要?」

「繼續給。」

景玄默指向書櫃一摞,示給她看,一雙透澈黑亮的眸子裡蘊著笑意,「我備了這些多的畫紙與墨汁,不知可夠?」

他在暗示什麼?

歌細黛的手指捏了捏,與他對視時神色不變,心裡在暗忖:紙與墨都有毒?慢性劇毒?

她牽動了一下唇角,渾然不知的笑道:「夠,以後可要有得麻煩太子了。」

「你明白了,對不對?」景玄默清聲道:「紙與墨都有……」

不等他說完,歌細黛笑著接道:「都有的夠多?那我就明白了。」

她懂了。

有些話,她不希望他說透。

他們也不需要將話說透。

紙與墨雖然是會風乾,而手指在溫熱時觸碰,便能沾染上毒。手指四處觸碰,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會等到毒進入口中時。

他要利用她,不聲不息的除去景世開。

想必,在閒清王府的何園裡,他留意到景世開拿著她準備的折扇後暗自欣喜的樣子,就在一念間,決定利用她?

抑或,他利用的並不是她,而是利用景世開深藏不露的癡迷扇面淺絳山水畫。

「扇面已好,該制扇了。」歌細黛的神色沉潛了幾分。

「顧伯,」景玄默喚人,一位老者立刻聞聲進來,「制扇。」

老者以紫檀木為扇骨,手法嫻熟的製作折扇。

他倒真是運籌帷幄,將所需的都已準備好,只等她先開口提出要扇面。若不是他有意的暗示,她竟沒想太多。

真是個危險的男子呢。

歌細黛微笑道:「如此精品,我恐怕會捨不得將折扇送人。」

景玄默似不在意,從櫃中取出幾片樹葉,「觸碰後,兩個時辰內用葉汁淨手。」

「你認為我肯定會將折扇給他?」歌細黛隨手接過樹葉,置放在袖中。

「我什麼也不認為。」景玄默輕笑了笑。

歌細黛負手而立,手指在暗暗的捏了捏,在他的笑意裡,儘是隨意自然,彷彿日月旋轉、斗轉星移都在他的掌中一目瞭然。

「我們去換衣,半個時辰後,去恭王府。」景玄默的神態閒適清雅,聲音悅耳好聽,如此的優雅風華,不易使人聯想到他有莫測的手段。

歌細黛微笑著走在他身後側,他步伐沉穩,紫衣漫然拂風,不經意間的卓然鳳姿似俯視蒼生的神祇。他的心可是永遠的冰冷、寧靜、清醒?不願被牽掛,亦不願牽掛別人?

這尊貴的太子之位,晃得人心抖,耀得人情涼,被諸多野心家虎視眈眈的覬覦,只有活到最後,才尊貴無限,否則,無比輕賤。

權欲詭譎,風口浪尖,想安穩過活,大不易。

換好衣裳後,兩人乘上了馬車。

歌細黛望著已等在馬車裡斜臥的熙華,不禁想到了藏書閣的一幕,雙頰便又是一紅。

熙華神色安然,妖艷的氣息平和極了,好像什麼也不知道,見他們上來,坐好後閉起了眼睛,一副你們隨意愛幹嘛就幹嘛的樣子。

景玄默與歌細黛坐在一側,形影不離的最受寵的熙華在另一側。

馬車向前,路不平,景玄默伸手輕覆在歌細黛的腿傷處,以免顛簸使她的傷疼加俱。

歌細黛沉住氣的目視前方,不聲不響的抓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了熙華的腿上。男寵在前,她可不能爭了寵。

「調皮。」景玄默擰眉,用手指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歌細黛眨了眨眼睛。

景玄默清聲道:「熙華,明晚將你的女人帶來府中聚一聚。」

熙華問:「哪個?」

「甩你耳光的那個。」

熙華「唔」了一聲,依然閉著眼睛假寐狀。人家兩人在打情罵俏的,睜開眼睛欣賞實屬不合適。

歌細黛心中在笑,頓時懂了,他好男風是假,找些武功了得的護衛伴在左右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疼不疼?」景玄默撫摸著她的腿傷處。

「可以承受的疼。」歌細黛不再不認疼。

真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呢。景玄默看了她一眼,幽深清冷的目光裡,暗含深意。

那日,安澤王派人於竹林行刺,該清算了。

安澤王,皖國的大皇子,母妃是當朝貴妃。依照太子立長的慣例,太子之位就該是他的。他隱藏鋒芒,本該是封兩字王,自甘降位為三字王。處心積慮的表露善良憨厚,暗中培植親信,就為了將景玄默置於死地後不被懷疑,從不放過任何機會。安澤王掌管禮部,朝中諸多人才由他挑撥而出。

沒多久,馬車便停穩了,到了恭王府。

恭王,皖國的二皇子景齊天,母后是當朝皇后。他掌管全國財政的戶部。

恭王妃,是刑部尚書許大人的長女。

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統稱六部,主管中央行政事務。景齊天的權利遮了戶部與刑部。

恭王府當真是很有氣派,不似太子府清冷,不似閒清王府的奢侈,盡顯低調的奢華。

七位皇子齊聚,五位公主來了三位,還有四位皇叔輩的,王公貴族也合時宜的攀附。為景齊天祝賀生辰的人倒是不少,景齊天的面子本就非比尋常,朝野上下總有人私下議論,道是景玄默若是丟了太子之位,必是二皇子景齊天被冊封。

事實上,在上一世,景玄默病故後,的確是景齊天為太子。

「太子殿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