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榮華無量》0036

那道森寒狠辣的劍氣,實在急得迅速,且目標明確,剎那間強襲,連素來警惕的景玄默好像也防不勝防。

誰人會料到,刺客在行刺恭王景奇天之後,緊接著便又有刺客行刺太子景玄默,

若是有武功了得的熙華在旁,別說是刺客,就是只蒼蠅,也靠近不得太子。

鋒銳薄劍毫不猶豫的刺進景玄默的胸膛,鮮血湧出,瞬間便浸濕了紫衣華袍,一股血腥氣詭異的鋪開。。

刺客見得了手,即刻收劍,寒光閃過,燦紅的血珠濺出,襯得景玄默臉色霎時煞白,眸色更為冰冷。

有人尚未反應過來,太子侍衛已齊齊集峙刺客。

刺客返身便逃,黑影一閃,凌空飛起,便要來去自如的遁入夜色。

四枚銀珠無聲的自景玄默的袖中穿出,兩兩穩而准的擊中刺客的四肢穴位,只見剛躍起的刺客,重重的向下落。

刺客自高處摔落的樣子,很像是再次行刺。有為數不多的人看出刺客是穴位被封住,絕對逃脫不掉了,景榮便是其中一個。他做出了救護太子的舉動,將愣在一旁的七皇子手中的銀杯拿了去,銀杯在他掌中被捏斷,一片尖利的銀片直直的劃出,劃向正在從半空墜落的刺客的要害,欲索取其命。

景玄默清冷的□了一眼人群,掃到了景榮所站的位置飛出的銀片。

輕微的『叮』聲,景榮拋出的銀片與景玄默擊出的銀珠碰在一起,兩力相抵,逕直悄無聲息的落下。

景榮的眸中驟然升起犀利的冷冽,轉瞬而逝。他不確定,不確定景玄默的銀珠是擲向刺客時恰好與銀片相碰,還是故意為之。

刺客摔倒在地,長劍滑落在一旁。太子侍衛們紛紛眼急手快的圍上,數十支長矛對準了躺地試圖掙扎的刺客,似乎千鈞一髮之即便將刺客紮成稻草人。

忽聽人群中的四皇子疾呼:「留活口!」

有了一位皇子表態,其餘的皇子也要趕緊表態。

大皇子永澤王不在場。

二皇子恭王景奇天的臉色很難看,伏地叩首:「臣弟護衛不周。」

恭王妃倒是冷靜,望向侍衛們,喝道:「速徹查府內府外,不可落下任何角落,不得姑息任何可疑之人。」

侍衛們應是,立即四處搜查。

五皇子景世開的臉色白得如紙,駭得不輕,也連忙說:「刺客太過大膽狂妄,該交給刑部好好拷審。」

六皇子冷冷的道:「恭王府設宴,裡裡外外的侍衛如人牆一般,如此的森嚴,刺客天大的本事竟能不被發覺。是由刑部審的好。」這句聽上去好像正常,仔細一琢磨,意有所指,話裡意思可多了,刺客是不是早就安置在府中伺機行刺的?關鍵一點是:刑部尚書是恭王景奇天的岳父,能審出什麼?

恭王景奇天聽懂了,怒目一瞪,六皇子一副無辜樣——說者無心,心中有鬼的才聽的有意。

四皇子單手執於背後,與六皇子唱喝起了,淡聲道:「六弟還是少說為妙,免得招來了刺客,你我之血流在恭王府,怕恭王忌諱。」言下之意,刺客無處不在,恭王派的侍衛是護衛刺客的。

矛頭瞬間就指向了恭王景奇天,群而攻之,甚至有人在暗自揣測,方才行刺恭王是不是被安排的一幕,為了混淆視聽。

景榮與其它的王爺、公主們都沉默,他們在核心之外,言多必失。不管刺客是誰派的,一旦留了活口,勢必有皇子會受牽連。景榮方才想要滅口,是不能讓景玄默藉機剷除異己。

景玄默緊抿薄唇,眸色清涼至極,流露出極力掩飾卻掩飾不住的震驚與悲涼。

太子殿下越是沉默,氣氛就越是凝重,眾人神色莫測。皇子間相互猜忌,在思忖是誰派的刺客。卻是知道,一旦追查下去,必會掀起血雨腥風,權位沉浮都始料不及。

太子殿下被行刺受傷,眾皇子們一邊脫清關係,一邊落井下石,卻無人慰問傷情,親情大抵也唯有在皇室,才淡薄如此。

一串輕快的腳步穿透了冷漠,歌細黛款款而來,沒有震驚沒有喧嘩,就那麼溫柔的依在了景玄默的懷裡,伸手摀住了他的傷口,一言不發的。

他若是船,她便像檣。景玄默俯首看了看懷中的女子,眸中柔情暗湧。她的手掌像是摀住了他的心臟,柔軟而舒適。他伸臂攬住了歌細黛,將她向上提著,要減輕她雙腿的支撐力,以免她站得久了,受傷的腿會疼得難忍。

景榮硬生生的將視線移開,似剛緩過神般的急道:「太子受了傷,快宣御醫。」

皇子們又是一怔,錯過了一個好的表現機會。

景玄默似站得不穩,示意侍衛將太子馬車駛來,沉聲道:「不必了,我先行回府。」

不管刺客了?活生生的刺客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太子殿下不願宣御醫,自是因為不能透露傷勢。太子的傷勢嚴重程度,會使朝野動盪,影響到政-治-局勢的走向。

皇子們縱是對此次行刺之事問心無愧,還是不免擔憂,一不小心被嫁禍了,難以翻身。

恭王景奇天可不願被栽贓陷害了,要打消別人對他的猜疑,證明心中無鬼,趕緊再表態,道:「太子殿下主掌都御院,不如將刺客交於右都御史審問?」

四皇子與六皇子相視一眼,恭王這招夠厲害,為了不被指控內外接應,把事推給了太子殿下,由太子殿下獨斷。

六皇子唯恐落井的石頭不夠多,又砸下一塊石頭,慢條斯理的道:「恭王有何介懷的?」想證明心中無鬼?偏要將他論辯成心虛。

恭王景奇天沉聲道:「本王有何介懷的?」

四皇子將話接了去,也砸了塊石頭,順便站了隊:「恭王莫急,事非自有公論,該由太子殿下定奪裁決。」

眾人便將目光都看向了景玄默,在眾人眼裡,太子是極力保持著太子風範而神色如常,說不定傷勢很重,只聽景玄默淡淡地清聲道:「一切依法。」

景奇天不要燙手的山芋,景玄默也絕不會要。

太子殿下景玄默主掌都御院,都御院是監察百官的。審理刑案是刑部的職責。一切依法,自然是說此事還是應該由刑部拷審。

聞言,眾人的面色變幻的更加難測了。

歌細黛同情的瞟了六皇子一眼,本是同父同母,卻還對恭王落井下石。皇子們應該都以為太子殿下會抓到此機會,狠狠的打擊一下恭王的。就連蓄勢待發的景榮也這樣認為。事實上,倘若太子的心思分寸拿捏的不到位,便能與皇子們連手對付恭王。殊不知,太子殿下的分寸拿捏的很好,他來了個借刀殺人,讓他們幾位皇子相互大動干戈。

刺客是誰派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皇子倒霉的被構陷。同室操戈,血肉相殘,一不留神站錯隊,悔之晚矣。

刺客一案交給刑部,恭王景奇天表面上必會做足避嫌的樣子,暗地裡可不會放過與他心不齊的人。

歌細黛被景玄默緊攬在懷裡,她的指間觸到溫熱的血,耳聽著他平靜的心跳,不由感慨:太子殿下演苦肉計流些血,卻是能要了一位皇子的命。

太子府的馬車駛來了,景玄默帶著歌細黛乘上了馬車,在眾人的恭送裡,馬車緩緩前駛。

擒獲的刺客將由恭王景奇天親自移交到刑部。

太子府的馬車剛駛出不遠,便見幾名侍衛慌慌張張的奔來,向恭王俯耳稟道:「永澤王被殘殺!」

恭王景奇天暴喝:「什麼?!」

「永……永澤王……在如廁處被殺。」侍衛的音量稍高了一點。

眾人面面相覷,恭王府的主人連忙奔去一探究竟。

太子府的馬車照舊前駛,像沒聽到似的。

看到斜臥的馬車裡的熙華時,歌細黛並不吃驚,她埋頭瞧著沾有景玄默的鮮血的手掌,不知為何,很是唏噓——若是皇后徐知達看到胞兄弟相煎的一幕,該是何種心態?

是否,當了皇后,總是要面對自己的孩子在相互殘殺,兄弟鬩和,耍著各種陰招與算計的致同根於死地?

景玄默輕輕的覆上了她的手掌,輕輕的握著,意味深長的說了句:「兒孫自有兒孫的命。」

他真是能將人心看得透澈呢。歌細黛抬起頭,笑了笑,道:「好一個連環計。」

「哦?」景玄默唇角含笑。

「太子先是在閒清王府當眾示寵於我,讓眾人知道太子有了新寵;今日在恭王府,太子當眾示好於我,讓眾人知道我取代了受寵的熙華;熙華不甘受冷落,憤而失態,太子冷血慣了,趕走了熙華。」歌細黛的捏了捏指間的血,「熙華在離開殿時,衣袖從景榮與永澤王的面前飄過,儘管只是一瞬,景榮心思縝密,看了看酒杯。應是熙華故意製造錯覺,使景榮發現自己的杯中酒無事,便就沒多想會有東西下在了永澤王的杯中。大皇子永澤王不會武功,敏銳度不夠,我見他喝了杯中酒後不久,捂了捂肚子,應是腹痛,便去如廁。被等待著的熙華殺了。」

熙華笑了,聲音魅惑的道:「你的腿傷流了不少血,太子便讓他流更多的血。他是活活的因流血過多而死的。」

大皇子永澤王死狀慘烈,身上多處刀傷,倒在一大灘血泊裡,生前遭受非人折磨。

「武功出眾的熙華不在,便有人知道機會來了,要在恭王府動手。恭王可不希望太子在恭王府遇刺。於是,第一位刺客上場,先行刺恭王,即將性子暴烈的恭王激怒了,也能為後面的行刺鋪墊,讓人猜測是恭王的作秀。」歌細黛接著道:「第二位刺客上場,太子不避,被行刺中。皇子們覺得太子必會追查,會趁機扳倒恭王,便齊心的站在了太子這邊,想借助太子之力剷除實力強的對手,恭王就成了眾矢之的。」歌細黛拍了拍手鼓掌,笑道:「不料,太子偏不讓皇子們如意,依法行事,還是將刺客交給了刑部,也就等同於讓恭王扳回了局勢。恭王自會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太子全身而退,坐山觀虎鬥,留下他們相互較量。」

景玄默很專心的在聽,邊聽連配合著點頭,她笑時他也笑,她慎思時他也在思。待她說完後,他眉宇間的清冷皆化作欣賞,清聲道:「好一個推斷。」

歌細黛挑眉一笑,提醒道:「刺客被生擒,大皇子永澤王之死勢會算他身上。恭王必會無所不用其極的逼供,若是太子用人不慎,遇到骨子軟的,可就對太子大大的不利。」

「他已患重病,活不了多日。服了毒,不超過半個時辰就死。」景玄默說得輕描淡寫。

熙華慵懶的低聲道:「太子的全部算盤,都打在了你的眼睛裡。」

歌細黛瞇瞇眼,微笑道:「若是不知道太子不好男風,便就不會多想。」因為熙華演的很像,非常像吃醋嫉妒的男寵。

景玄默凝視著她,漆黑不見底的眸子裡微含柔軟,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翻捲開去,他說得自然,聲音中卻帶著震顫:「能讓我好的,唯有你。」

於眾人中,當她不露聲色的將手捂在他的傷口,她的不言不語默默相守,使他想要用心更深的去觸碰她的心。

歌細黛閉上了眼睛,她不想聽動人的話,在動人的話裡,有太多無法承受的自私。上一世,就是聽了太多的情話,以至眼盲。

馬車駛進了太子府,停在了太子寢宮前。

熙華先行下了馬車,紅衣一閃,融進了夜色裡。

歌細黛的雙腳剛著地,便被景玄默橫抱了起來,逕直邁進了寢宮裡。

「為我上藥。」景玄默將她放在了大床上,自脫去外衣,中衣半褪,露出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