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細黛笑了,笑得有些愴然,垂下眼簾瞧著他的腿,鮮紅的血已浸濕了他的衣。耳畔迴盪著他低低笑著說的『你真狠』。狠嗎,她如此做,不過就是讓他明白她的決心——無論是誰,不容一而再,只要觸碰她的底線,她必還擊。
只是,她沒想到他出的是虛招。歌細黛伸手摀住了他的傷處,喟歎道,「疼不疼,」
景玄默拿起她的手,望著她掌中的殷紅,清聲道:「我們初見時,你的掌中就沾了我的血,這是第三次。」
「你虧了兩次。」歌細黛挑眉,自床單撕了一道長布條,開始綁紮他的腿傷。
「我會親自取補償。」景玄默將腿伸好,配合著她,「你猜我最想要什麼補償?」
「什麼?」歌細黛隨口一問,並沒有多想,認真的包紮著他的傷處,牢牢的繫好。
景玄默抿嘴一笑,俯首輕咬了一下她的臉頰。
歌細黛見他笑得意味深長,再瞧他眸中的喜羞與期盼,她不禁面色微微泛紅,瞇起了眼睛,敢情他是不懷好意的笑。
「不猜。」歌細黛瞪了他一眼,傾身上前在他臉上咬了一下回來。
景玄默攬她進懷,湊到她耳畔輕聲呢喃,「你可將我滿腔熱血拿去盡染十指,你只需用落紅相償。」
落紅?
好像他已動了心念,隨時都會取走似的。
歌細黛將眉一皺,似聽不懂,含糊的說了句別的:「天快要黑了吧。」
「我們回去,」景玄默已站起了身,將她橫抱在懷裡,朝屋外走去,「你可以在太子府做一份差事,監門率或者司儀郎。」
有得選擇的感覺還是不錯的,歌細黛自然不能不明不白的待在太子府裡,她說道:「我要做司議郎。」
司議郎,主要職責是記注太子的言行。
太子府裡的一部分官職,是可以由太子直接任命的,司議郎一職便是其一。
一輛無身份象徵的普通馬車停在院外,歌細黛被安放在馬車裡。景玄默去見了倉央瑛,交談了幾句後,便離開,回了太子府。
馬車沿路急馳,有數名侍衛縱馬在側。
歌細黛盈盈笑問:「你跟我娘說了什麼?」
「我說你愛上我了,對我死纏爛打的,非要跟我走。」景玄默說得挺認真,神色挺平靜。
歌細黛的神色也挺平靜,說得也挺認真,「你怎麼不說我對你一見鍾情、立刻矢心不二、暗喜三生有幸、縱情四面出擊、初始五味俱全、漸漸六神難安、暗自七竅生煙、挺住八方風雨、決心九死不悔、必要十足圓滿。」
「你怎麼不說我與你十指攜扣、遨馳至九天、賞八紘同軌、嘗七情和合、守六根清靜、澤五方之民、耀四海昇平、應三氣相接、幸二人同心、共一往情深。」景玄默接得挺快。
共一往情深,必要十足圓滿。
歌細黛笑了笑,若是情深得已圓滿,固然是好,可惜,不如人願的多。
馬車正在向前駛,忽地一抹紅色飄了進來,是熙華,他特意趕來通知道:「太子,刑部尚書許聞正在府中等候,看樣子,是要請太子進刑部衙門了。」
歌細黛見景玄默在沉思,便問道:「什麼案件?」
「太子的一石二鳥之計被打亂了,恭王景奇天突然改變了主意,沒有藉機剷除異己,而是劍指太子,找了一個假刺客投入大獄,刺客供述是受太子的指使。」熙華倒有心啃起了雞爪,「皇帝老子說了,查出背後主使,無論是誰,必凌遲。」
「哦。」歌細黛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伸手從熙華的小瓷壇裡拿了個雞爪,也閒適的吃了起來。
景玄默看看他們吃得挺香,也很有心嘗一嘗。
馬車上的仨人,一起在津津有味的啃雞爪。
若洗不掉嫌疑,可是凌遲的大罪,此時,於他們而言,好像沒有比啃雞爪更重要的事。
沒多久,馬車停在了太子府的院外,熙華先行躍出,景玄默擁著歌細黛躍牆而入。
穿過一拱小門,他們先進了藏書閣。
景玄默來到案前,起草一份任命書,即刻任命歌細黛為司議郎。
熙華有規律的叩了叩一列書架,隨著『吱呀』一聲,書架竟將兩邊推開,儼然是一道門。歌細黛不禁探頭看去,門內是一條暗道,熙華走了進去。
沒多久,熙華出來了,領出一批十餘名灰衣男子。
歌細黛坐在椅上,漫不經心的支頜看著。
灰衣男子們目標很明確的在收拾,將一些東西從書閣裡撤走,帶進了暗門裡。他們來來回回數次,撤走了不少東西,包括景玄默畫畫的工具,與畫得扇面,以及一些書籍。
景玄默也走進了暗門後,當他出來時,已換去了象徵著太子身份的紫色衣裳,身著一件華貴的藍衫。
不一會,歌細黛的丫環來了,捧著一套中規中矩的官服。
尋了一處隱蔽之地,歌細黛換了新裝,由丫環為她梳妝了一番。活脫脫的官場新貴。
「很俊。」景玄默攬著歌細黛出了太子府。
天色已黑。
在許聞等了四個時辰後,太子殿下終於回府了。
正殿中,許聞很不奈煩的踱來踱去,在見到景玄默時,立馬換了笑容,一派耿直官樣,「臣參見太子殿下。」
景玄默神色平常,問:「何事?」
許聞看了看太子的隨從與侍衛,臉上露出了顧慮之色。
景玄默遣退了侍從,唯有歌細黛與熙華留下。
許聞看向歌細黛,只見此人左手掌捧一冊子,指間夾著一瓶墨汁,右手捏一支筆,似乎隨時準備記字於冊。
許聞又看向熙華,妖艷男姬,有次皇宮設宴,太子也將他攜了去。
「說。」景玄默聲音清冷。
「為恭王府刺客一事,臣請太子殿下進刑部衙門一敘。」許聞的態度很客氣,並將尚方寶劍示給景玄默看。先禮後兵。
為了方便查案,許聞將尚方寶劍請了出來。見尚方寶劍如見皇帝,有先斬後奏特權。
要將當朝太子請進刑部衙門,所謂一敘,便是審訊。許聞敢這麼做,自然是有皇帝老子的默許,以及,太子涉案很深,有洗不清的證據。
「我有言在先,自會配合刑部調查。」景玄默看向殿外,命道:「備馬車。」
嘈雜的腳步聲響,是大批的皇宮禁軍,將殿外圍得水洩不露。皇城禁軍直接聽令於皇帝,自然無人理會太子的『備馬車』。不過,倒是有輛馬車停在了殿門前。
想不到許聞連皇城禁軍也借用到了,歌細黛瞧見了殿外的禁軍,他們都歸歌中道調遣,不知歌中道是否在。
許聞滿意的看了看殿外,恭聲道:「臣已為太子備好了馬車。」
熙華似乎不知殿外發生什麼,媚惑的哼了一聲:「你備的馬車哪有太子府的馬車舒適。」
「那也要乘許大人備的馬車去刑部。」歌細黛將話接了去,聲音沉穩。
熙華不滿的□了歌細黛一眼。
歌細黛上前一步,沉吟道:「太子夜進刑部衙門一敘,自然不必太過招搖。倘若被多嘴之人看了去,胡亂猜測太子涉了什麼案,人心惶惶不安,就大大不妙了。許大人想得很周全,還有皇城禁軍護衛。」她豎了個大拇指,讚道:「許大人很貼心。」
許聞眼睛一亮,道:「閣下說的有理。」
歌細黛肅目道:「請稱我歌大人,下官乃太子府司議郎。」按照官場禮節,不論官級,寒暄時皆是大人來大人去大人如何如何的。
司議郎?許聞再觀歌細黛的打扮,哦,衣服確實是司議郎的官服。
歌細黛對景玄默微一躬身,道:「太子,請上馬車,早去早歸。」
「你們隨我去。」景玄默顯然很光明磊落,身正心正。
歌細黛與熙華同時應是。
許聞正色的道:「臣請太子殿下一人前往。」
「好威風的口氣啊,」熙華冷道:「你不把太子府放在眼裡,派兵隨意闖入;不把太子放在眼裡,公然無視頂撞太子的聖意。你膽子不小!」
景玄默衣袖一甩,負手而立,眸色沉凝了幾分。
「臣不敢。」許聞趕緊彎腰行禮。心中哼道:我有皇帝撐腰,就等把你扳倒。
「許大人請見諒,熙華驕縱慣了,有時會口無遮攔。」歌細黛唱起了紅臉,笑臉相對道: 「熙華受寵,太子喜歡他在旁,一刻不見如隔三秋,沒轍,美男禍水。下官嘛,專記太子言行傳於後世,倘若太子說了或做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下官卻沒有旁記注,失職失職啊。」 她清了清喉嚨,壓低了聲音提醒道:「許大人不准有人隨行,含義深刻,會令太子起疑。」
聽著前面的話全是冠冕堂皇的廢話,許聞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心中思索了片刻。他正是想要將太子悄無聲息的請進刑部衙門,與刺客當面對峙,他要讓刺客的惡意栽贓把太子激怒了,一旦太子怒了,言行中就會露出令人深思的馬腳。此時若是太子起疑,做出什麼事,不利於他的計劃。刑部是他的地盤,到了刑部,他再找理由讓太子單處。
思前想後,許聞笑道:「歌大人所言極是,不如就一同去,一同去。」
景玄默自始自終保持著他一貫的清涼沉靜,信步便乘上了許聞準備的馬車,歌細黛與熙華緊隨其後。
在皇城禁軍的護衛下,一行人出了太子府,朝刑部衙門而去。
路上,仨人在馬車裡如常談聊,聊些瑣事。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形勢的嚴峻。
許聞騎馬在前,有派人在馬車旁聽馬車裡的談話,當他聽完匯報後,不禁嘴角抹出冷笑,他倒要看看太子能狂妄到什麼時候,有刺客的口供鐵證如山,只需要一根稻草。
刑部衙門內的皇城禁軍更多,看來是演了一出請君入甕的戲。
進了衙門裡,景玄默剛坐定,便聽到外面喧聲震天的道:「抓刺客,有人劫獄!」
「刺客?」熙華嘿嘿一笑,貪玩般的興奮起來,連個招呼也不打,就奔了出去,那股勁,真像是貓捉老鼠。
許聞還沒反應過來,熙華早已沒了蹤跡。
歌細黛連忙拍起了馬屁,道:「熙華公子的童趣未泯真是難得,奮不顧身的去抓刺客,真是熱血心腸俠骨柔情,集容貌與膽識於一身,古今不易尋。」
景玄默笑了笑,表明這馬屁拍得他心情愉悅。
許聞可就有些為難了,道:「不知有幾名刺客,不知刺客身手如何,萬一熙華公子……,臣萬萬擔待不起啊。」
歌細黛清咳了一聲,吟道:「太子殿下看得清楚,是熙華自己去的,又不是許大人攆去的,用得著許大人擔待?」
許聞見有台階下,不必擔責,就不再沒事找事的引火上身。
怎麼突然來了刺客?許聞暗自納悶,本是想立刻審問太子的,只好先等等,將刺客抓到再說。
歌細黛立在景玄默的身後側,環顧著四周,沒發現什麼異常,就是裡側有一扇屏風與氛圍不太搭調。當她看向景玄默時,他也□了一眼屏風處。
香味?歌細黛暗暗的多嗅了嗅,熟悉的異香。景榮?景榮在不遠處?
歌細黛神色不變,佯裝什麼也沒察覺到。
「就他這兩下子還想劫獄。」熙華非常得意的笑聲自門外傳來,一個黑衣蒙面被摔了進來,重重的落地。
景玄默掃了一眼,與己無關的不聞不問。
歌細黛看了看,更與己無關。
「抓到刺客了?」許聞顯然還在思索為何會有刺客劫獄,在想此事是不是景奇天突然的安排。
熙華神氣極了,「是我抓到的,有什麼獎勵?」
「按規定,抓獲行兇者,賞銀一百兩。」許聞公事公辦。
「才一百兩?」熙華嗤之以鼻,「不夠買幾個雞爪的。」
許聞面色一慍,他已不打算再任由熙華刁蠻。
熙華聳聳肩,道:「賞銀我就不要了,讓我找找樂子,不如把刺客交給我審吧。」
許聞正色的問:「你要怎樣審?」
熙華一下子提起黑衣蒙面人,將此人的面罩扯掉,陰毒的說了長長的一段用刑方法與順序,非常慘無人道的酷刑,哦,用『酷刑』兩字也不足以形容它的極端,再加上他的繪聲繪色,使人如臨其境。話完後,他拍了拍刺客的臉,輕笑道:「我只問一遍,你招不招,你若不招,我方才說的刑都會全上一遍,中途再招就沒用了。」
熙華說的極刑,就連旁邊的許聞聽了,都汗毛直豎,背脊發冷,不是一般的毛骨悚然。
歌細黛更是配合到位,很明顯的打了個冷顫。
「招,我招。」刺客嚇得雙腿發抖,絕對被嚇壞了。
「說吧。」熙華很高興。
刺客發抖的聲音道:「是太子殿下派我來的,讓我潛入天牢,殺人滅口。」
天牢裡關的正是從恭王府被抓的那名刺客,招認受太子指使的。
如今,又來了一位受太子指使的刺客。
熙華駭了一大跳,那表情別提有多震驚,深深有一種『我幹什麼沒事找樂子的壞了太子殿下的計劃』的自責懊悔愧疚的模樣。
「啊……」歌細黛已失聲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