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中道有些驚愕,准太子妃要見他?
太子殿下將他召來,因為準太子妃要見他?
歌中道不禁驚愕更甚,他是直隸皇帝的禁軍指揮使,由於職責特殊,平日裡,跟皇子王爺們都心照不宣的保持距離,與太子殿下更是從未交談過一句。准太子妃是誰?太子殿下是有何打算?
歌中道雖然與太子殿下毫無交情,他卻是知道景玄默的為人處事,景玄默表面上清淡冷漠,好像對凡事都寡慾,好像毫無建樹,好像是僅憑皇帝對已故天聖皇后的愛屋及烏,實則與景盛帝真是一樣,一樣有經綸宏略,一樣的冷硬狠決。
在五年前,江淮一帶連年洪澇嚴重,農田、房屋被淹,百姓流離失所,至民不聊生。景盛帝派了數名官吏前去治水,均是治標不治本,撥發的巨額賑災款項如石沉大海。太子殿下主動請纓前去巡視。景盛帝批准太子殿下隱瞞太子身份,以御史之名,前去江淮一帶。
太子殿下到了江淮,首先查明賑災款項的去處,迅速拎出一批貪官。抄了貪官們的財產,全部籍沒,將貪官們於街頭處腰斬極刑以儆傚尤,貪官們的滿門家眷服徭役。其中,查抄到的財產悉數上繳進國庫,數額之大遠超過賑災時的撥款,使國庫免遭虧損。緊接著,立刻查明導致洪澇的原因,疏通河渠,築堤置閘,修建水道。在控制住洪澇後,為百姓搭建好房屋,分發糧食,使眾多無家可歸的百姓回家。
經太子殿下治理,洪澇得以疏通。太子殿下在諫言景盛皇后,由朝廷頒布召令,由於洪澇受損,此地百姓免繳兩年賦稅,並鼓勵百姓開墾荒地,一時間,良田多了千畝,還方便灌溉。
在三年前,岡州縣的縣令因屢次剿匪,惹怒匪首。匪首於月黑風高之夜,帶領蠻匪血洗岡州縣,全縣的男丁都被活剝生燒,女子皆被暴虐輪-奸,財物皆被掃蕩一空。此事一出,震驚朝野。當景盛帝得知此事,盛怒異常,要派人前往清剿,派誰呢?早朝上朝臣有舉薦也有自薦的,人選未定,在退了朝後,景盛帝宣了太子殿下進宮,下了密令,委任他以岡州縣新上任的縣令之名,即刻前去清剿匪窩。
岡州縣地處四郡交界,山川形勢險要,溪河、洞穴、懸崖、密林……環境惡劣,匪首占山割據,打家劫舍,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因匪患一直猖獗,每一任縣令上任都要剿匪,百餘年間,岡州縣的縣令無一人得善終。
如此艱巨、危險、關乎到朝廷威嚴的重任,景盛帝交給了太子殿下。當時,歌中道在場,在他聽到景盛帝讓太子殿下率軍攻剿蠻荒之地時,閃入腦中的想法是皇帝要除去太子。然而,緊接著,景盛帝便允許太子隱藏身份,以新上任縣令的身份。歌中道明白了,皇帝是對太子殿下的信任,或者說是考驗。
太子殿下領旨受命前往岡州縣,化名陳振。景盛帝對朝臣則說是太子殿下思母心切,前去守陵。
用了兩年時間,太子殿下軟硬兼施,強狠殲匪,端了蠻匪巢穴,斬首無數,無一匪逃脫。大戰告捷,景盛帝宣『陳振』進京封賞,可惜『陳振』兩年間夜以繼日的鞠躬盡瘁,以至積勞成疾,而病死於回京途中,舉國哀悼一日。
太子殿下鎮壓蠻匪的手段極其強硬凶暴,歌中道聽皇帝說過幾則事跡,只覺森寒。
對於太子殿下治理江淮洪澇,以及親自率軍殲匪,都是太子殿主動請求隱藏身份使用化名,僅有少數的幾個人知道,百姓不知,朝臣不知。想必太子殿下還有一些作為,是他不知道的。不過,由這兩件事,能看出太子殿下的低調、強勢、乾淨利落。
歌中道似巍峨高山般的巋然而立,神態沉穩,微微躬身,耐心的等著受准太子妃邀見。雖然他不知道其中玄機,卻是知道他與太子殿下都不必相互討好拉攏,此時,就對太子殿下嚴謹即可。
半晌,景玄默開了口,伸手示意道:「歌大人,請上座。」
上座?歌中道一怔,在太子面前,以他的臣子身份何以能入上座?即是太子殿下賜座了,他便穩步向前,逕直走向面北的次座,正襟端坐。
景玄默笑了,歌中道的穩重自持,真是根深蒂固。他也坐了下來,坐在與歌中道並排的面北次座。
歌中道在景玄默剛一坐定時,猛得起身,面色一僵,肅然道:「微臣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卻知道,太子殿下這般與微臣平坐,能讓微臣犯大不敬的不赦之罪抄家滅族。」
景玄默清聲道:「坐下。」
歌中道遲疑了片刻,見他說得堅定,便不再多言,落坐於側。
「就不奉茶了,奉了茶歌大人也不會喝。」景玄默率先開誠佈公。
歌中道不置可否,他是皇帝的禁軍指揮使,當然不能隨意沾碰有隱患的東西。
「歌大人的長女正值適婚之齡,該嫁人了。」景玄默說得輕描淡寫。
歌中道心裡一驚,神態平常的道:「是,她已有婚配,擇日便成親。」
「配於何人?」
「微臣的舊交之子。」
景玄默淡淡地問:「誰?」
歌中道回的篤定,「碧湖山莊的少莊主寧潛。」
景玄默冷然一笑,聲音似清泉,「請歌大人以後絕不可再無中生有,折損我的准太子妃的清譽。」
歌中道的眉頭一皺,有些懵了。太子殿下的准太子妃?歌細黛?他的腦袋轟的一聲。寧潛前些日還來見他,說歌細黛現在過得開心啊。
景玄默從衣袖間鄭重的取出一塊玉珮,雙手呈上,道:「這是我的訂婚信物。」
歌中道垂目一看,此玉珮是太子殿□份的象徵,與太子令牌一樣的貴重。他困惑更甚,自是不能接,解惑般的問:「太子殿下的准太子妃是?」
「歌中道大人的嫡長女歌細黛。」
歌中道的目光驟然一縮,太子殿下是要強娶?他實不願女兒踏進宮廷,想要女兒過得安穩。他霍地站起身,正氣凜然,渾身洋溢著不妥協的氣勢,低沉地道:「微臣早將家女許配寧公子,他們情投意合,微臣便放任他們來往,由於碧湖山莊景致不錯,家女這四年都居住在碧湖山莊,他們朝夕相處,過得逍遙快樂。」
此話說得很明白,家女與寧公子情投意合,兩人常常朝夕相處,說不定已以身相許。難道太子殿下還要強拆一對鴛鴦?
景玄默眸色寒得至極,冷厲的重重念道:「歌大人還要再犯。」
他已警告過,不可再無中生有,折損准太子妃的清譽。
歌中道趕緊拱手躬身,「微臣所言並非無中生有,若太子殿下准許,微臣可讓家女與寧公子回京,向太子殿下證明。」
景玄默一笑釋然,清聲道:「原來是歌大人蒙在鼓裡,不知者不為過。」
歌中道怔了怔。
「歌大人,請坐。」
歌中道重新坐下,還是滿心不解,寧潛在騙他?這些年寧潛每次回歌府,說歌細黛過得好,都是在騙他?
景玄默平和的道:「我跟歌細黛情投意合,朝夕相處,我們過得很愉快。」
歌中道百般不信的震驚。
「她正在吃葡萄,吃好了就來。」景玄默說起她時,溫情的笑了笑。逐將玉珮遞過去,不留餘地的說道:「歌大人請收好我的定婚信物,擇日定親。」
歌中道的手掌在雙膝上握成了拳頭,緊抿著唇,面露剛毅之色,遲遲不去接玉珮,半晌,沉吟道:「微臣要回府與夫人商議。」
景玄默看在歌細黛的面子上,對歌中道尊重有加,與他並排而坐。但是,並不代表不撕開他精心維護的府中一團和氣的假象,「我已見過歌夫人,她說幸福不易,別虛度了大好時光。」
歌中道渾身一振,向來沉穩剛毅的他,脫口急問:「她在哪?」
景玄默只是道:「她說我和歌細黛的大婚之日,她會來。」
歌中道閉了一下眼睛,心被擰得很緊,悸疼頓時抵入他的骨髓。這些日子,他派人四處找她,一直找不到。他要找到她,他想見她,他想她,他……他每一日都活得痛苦至極。
景玄默將玉珮放在歌中道的面前,清聲道:「歌大人可以考慮一下,請別考慮太久。」他停頓了片刻,顯然是不容他考慮,「在除夕上午,我會派人將她送到歌府;在除夕傍晚,我會親自去歌府盛重的接她,帶她一起進宮入席年夜宴,將她介紹給父皇。」
「皇帝還不知道她?」歌中道彷彿找到了救星,「若是皇帝不接受她?」
「這是我的事,不勞歌大人費心。」景玄默看了一眼還在晾著的玉珮,臉色已有些冷凝,「請歌大人配合我走一走形式。」
不管怎樣,歌細黛是姓歌,是歌家人,血源親情是無法被否認的。她的身份是歌中道的嫡長女,這樣明確的一個身份,在嫁入皇室時,非常的需要。
歌中道並非是輕易屈服的人,為了不讓女兒落入危險重重的深宮,他不惜冒險頂撞,直言回拒的道:「微臣不敢高攀太子殿下。」他在等著,等著太子殿下動怒,他知道得罪太子的下場。不管下場怎樣,他實在不願意女兒跳進苦海。他在皇帝身邊多年,知道後宮爭寵的醜陋與陰狠,那是永無寧日的煉獄。
景玄默笑了笑,打趣的道:「你是不敢高攀,想高攀也高攀不了。」他收起了笑,正色的道:「我一定要娶歌細黛,她若是高攀不到,我會跪下,讓她踩在我的肩上攀。」
『她若是高攀不到,我會跪下,讓她踩在我的肩上攀。』
歌中道心驚,頓時湧起無數震撼,太子殿下待歌細黛這般深情、鄭重、真摯?他聽得出太子殿下話裡的字字剛硬,如果不是有很深的感情是說不出那種力量。可是,太子殿下跟歌細黛又是怎麼認識的?他們真的就兩情相悅了?
景玄默慢慢的起身,準備離開,他走出幾步,回頭說道:「我不高興歌細黛生氣,請歌大人回到歌府後代為轉告。」
歌中道聽到了警告的意味,是提醒不得有人惹歌細黛生氣,誰若惹歌細黛生氣了,太子殿下會不高興,後果要自負。
景玄默離殿而去,歌中道面露深沉的望向桌上的玉珮,他很猶豫,如要說能有一個理由讓他拿起來,那就是:能在歌細黛的大婚之日,見到他的夫人。
這時,熟悉的聲音響起了。
「歌大人別來無恙。」歌細黛緩步邁進殿中,笑得平和,語氣閒適。
聞言,歌中道微微一怔,方纔還似巍峨高山般沉穩的身軀,竟似有地動山搖之勢。黛兒?他冷峻的臉上浮現異色,轉瞬便保持著他特有的重毅,慢慢的轉身去看。真的是女兒,已近四年多沒見,她長大了。看著久違的女兒的笑容,有什麼東西就凝在他的喉嚨,使他的眼睛裡隱現晶瑩珵亮的光。
歌細黛微笑著,神色平常。越走越近時,她恍然發現他老了,眼角的皺紋深了,那兩鬢白髮竟刺得她眼疼。
半晌,歌中道才帶著細微顫聲喚道:「黛兒。」
歌細黛笑著,笑得婉約大方,「很感激歌大人同意幫忙走個形式。」
歌大人?女兒生生喊的是歌大人,歌中道心中悲切異常,但他依然神態靜穆,沉聲道:「爹不知道你為什麼變了。」
「你一直沒變。」歌細黛看著他,他一直喜怒不形於色,彷彿很勇敢很堅強,活得很沉重。
歌中道暗暗的歎了口氣,不想讓女兒看到他的為難,亦不想讓女兒看到他這些年的倍受煎熬,便隨手拿起了景玄默的定婚信物,妥善收回,一個字也不多說的就走了,放下一句話,「保重。」
「我會的。」歌細黛的聲音很輕。
望著歌中道匆匆離開的背影,她的手指捏得很緊。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憐,他用一種很殘忍的方式毀了很美好的東西。他妥協了,她能看出他因為妥協而看不起自己,可他還是妥協了,因為他實在浸在壓抑的痛苦裡太久太久,已承載不了再多一點;也因為,他想在自己的女兒面前保留一些體面。
歌細黛靜立著,她的心卻無法平靜,莫名的覺得遺憾。
過了好一會,景玄默進來了,說得輕描淡寫,「我把他送到了殿門外。」
「謝謝你替我做了,我沒有辦法去做的事。」
歌細黛不願意被歌中道再傷一次,因此,她要變得很堅硬,堅硬的對他,不被他傷。
他們相視而笑,有理解有懂得。
「回京後,要先解救你的『准駙馬』。」景玄默如是說。
「等著看怎麼解救。」歌細黛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