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
兩人均已穿戴好,景玄默要進宮賀新禧,歌細黛要回歌府。
歌細黛雖然已是冊立的太子妃,畢竟還未舉辦大婚,尚不能與景玄默出入同往,需留在閨閣中之中。
遣退了侍從後,景玄默攬起她,親暱笑道:「我們過了一個很有意義的守歲之夜。」
歌細黛不免想起浴池中的一室旖旎,知道他要看到她臉紅的羞態,於是,她眨眨眼,反調戲他,「只要日夜交替循環往復,這樣有意義的夜晚還會很多。」
「愛妻說的是,為夫已迫不及待想要更有意義的。」景玄默吻了一下她的鼻尖,一副嬌夫狀的接受調戲。
歌細黛臉上呈現出『什麼什麼,你說的是什麼,好了好了,時辰不早已該啟程』的變幻表情,心裡在笑意綿綿,這個清冷的男子,熱起來時可真是有著難以想像的狂縱。
景玄默一笑,執起她的手,雙雙出了寢宮。
殿外,放眼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銀裝素裹。
景玄默清聲道:「今年的雪真大。」
歌細黛看他一眼,看到了他眸子裡的冷意比冰雪還甚。他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這一步之遙,會有多少鮮血遍染,真是難以預料。
誰將是第一個流血的?
前些日,歌細黛把一幅仕女圖和一幅晴空萬里的春遊圖交給了景世開,景世開雖是失落,也都接了,並且暗示著說想要淺絳山水圖,歌細黛權當不知。在昨日,歌細黛才讓他如願,她還能回想得到他捧在掌中如釋至寶的神情。
景世開並非隨便輕信於人,實在是他太愛山水圖,而這個愛好實在又隱藏的很深。他認為天下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的喜好,就相信了歌細黛,被她一步一步的釣上了勾。
臨上馬車時,景玄默意味深長的問:「你認為景榮怎樣?」
景榮?他的下一個目標是景榮?
「我什麼也不認為。」歌細黛語氣平常。若他要對付景榮,她的態度是:不參與也不干預。
景玄默點點頭,懂了。他不能等到景榮出手後再應對,要趕到景榮的計劃實施之前。
迎著晨曦,歌細黛回到了歌府。
也許是因為母親和弟弟在,儘管府中因為黎芷的死,而把喜慶的東西全撤了去,她依然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見過太子妃殿下。」歌府上下都知道了大小姐的身份已很尊貴。
昨晚子時剛過,歌府就收到了諸多的賞賜,以及史無前例的大量聘禮。
聘禮整整堆放了好幾間屋子,歌細黛在門前將聘禮一一看過,能受到如此盛重的待遇,自是彰顯非比尋常,該會是歡喜異常。然而,她的手指在捏了捏,臉上毫不見喜色,暗忖道:皇帝老子真是居心叵測,賞賜了原國舅的豪宅,又下了如此數目繁多的聘禮,足以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
這趟渾水,趟定了。
「時間真快,轉眼我的女兒就要嫁人了。」倉央瑛不禁感慨,女兒已經收到冊立詔書,成為了太子妃。
歌細黛笑了笑,她很感謝母親能現身在歌府,顧全大局。
兩人沿著熟悉的花園小徑,閒適的散步。
「昨晚,黎家人來到歌府,大抵是想討個說法,」倉央瑛說著,「他們聽了安葬規格後,也就退去了。」
「娘打算怎麼安葬她?」歌細黛想知道是不是與她的打算一致。
「按側室的規格。」倉央瑛聲音鬆鬆緩緩的,「儘管她生前出言不遜,歌府還是會給她一定的尊重。」
「女兒也是這樣打算的。」歌細黛不禁欣慰母親的處事。現在京城之中都在盯著歌府,歌府的一舉一動都尤為重要。依黎芷的行為,按宗法制度,完全可以對其草草了事。但是,要讓別人看到歌府是寬容的,死者為大,不去計較。歌府越是不計較,黎芷的死前的控告就越難站穩腳。
剛繞過花園小亭,歌細黛遠遠的就看到了歌珠瀾。
歌珠瀾在雪地裡翻滾鬧騰,一會哭一會笑,四肢亂揮著,嘴裡含糊的念著『火,火……』。她頭髮蓬亂,衣裳髒兮兮的,臉上還沾著乾米粒子。那瘋瘋癲癲的樣子,儼然是受到驚嚇後的神志不清,很難想像曾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
歌細黛看了片刻,問:「侍候她的丫環呢?」
倉央瑛隱隱的一歎,道:「她的丫環見她已失勢,都離她遠遠的了,這會兒,都在去求管家換份別的差事。」
那些都是侍候了歌珠瀾很多年的丫環,沒想到,樹倒猢孫散,牆倒眾人推,可見平日裡歌珠瀾的自私。什麼人的身邊大抵也就是什麼樣的人。
歌細黛想了想,問道:「娘的打算是?」
倉央瑛扶了扶額,慢條斯理的說:「你有什麼打算就儘管說吧,你現在是太子妃,你的形象最重要。」
是啊,那麼多雙眼睛都在盯著,太子妃的形象是榮是損,將會是整個歌府的命運都改變。
在母親面前,歌細黛就不含糊了,直言道:「把那些背叛歌珠瀾的丫環,都趕出歌府,讓別人也都瞧瞧,這些狐鼠之徒的下場,歌府是容不得有誰怠慢二小姐的。」
倉央瑛自是會配合女兒。
「小姐總歸要有小姐的樣子,被別人看到這一幕,自是不妥。」歌細黛望著滿身污垢的二小姐,「娘現在安排一下吧。」
她們回到了倉央瑛暫住的院中,隨行的丫環們均是在此等候。
倉央瑛傳喚來了顧管家,讓他把原來歌珠瀾的丫環都名正言順的遣散,並為歌珠瀾新配了幾名丫環,立刻去為歌珠瀾換洗一番。並嚴以說明,要悉心照料二小姐,不可出任何差池。
就在這時,歌中道來了。
儘管歌中道知道倉央瑛已回府,那股激動溢於言表,本是可以即刻去見朝思暮想的夫人,恪守職責的他,還是在換值後才趕回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旁觀的人,都能感覺得到他們無法自抑的顫抖。
歌中道的眼中只有倉央瑛,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她,沉穩的步伐從沒有這麼不自然過,簡直就像是踩在懸空之處。若不是強烈的思念次次成空,也不會如此輕飄飄的,像做夢似的。
倉央瑛一臉的溫和,那些因他而起的倦態都漸漸褪去了,因他而起的疼痛已是平復。不知為何,內心還是有著絲絲的漣漪,是對那些舊時光的感慨——這就是我耗光了青春去癡迷的人。
歌細黛捏了捏手指,看著那個蒼老的男人,在他的四周洋溢著濃濃的苦楚與悸動,他彷彿年輕了許多,他深邃的眼睛裡流露出的是最為深刻的眷戀。
「我跟夫人有話要說。」歌中道始終凝視著倉央瑛,聲音有些顫,依舊還是威氣十足。這是在下清場令了,歌府的丫環聽到後,都趕緊知趣的退下。
待院中只有五個人時,歌細黛側目□了一眼青曼,青曼領會,正色的道:「歌大人是無視太子妃殿下?」
難道他一句『我跟夫人有話要說』,是在連同歌細黛也命令了?
歌中道一怔,太子妃殿下,那麼,他的大女兒呢?他看向歌細黛,她一臉的平靜,目光看向別處,氣勢宛如松於山巔。
無視太子妃殿是不敬,他萬般隱忍,唯有雙手一拱,微微躬身,「臣……」
「不必拘禮,」歌細黛打斷了他的話,在受到他肢體的行禮已足夠,她要讓他記住她的新身份。逐瞧向青曼,為『父親』挽回被削弱的威勢,肅然一斥,「青曼,你言重了。」
「奴婢知錯。」青曼配合著露出惶恐之態。
歌細黛詢問道:「娘,你們很久不見,你應是有話要說,女兒先迴避一下?」
倉央瑛頜首,「好的。」
歌細黛這才領著丫環青曼和田田出了院,在院門口,她聽到母親說:我是為了女兒才暫時回來的。
出了院,歌細黛有心回自己的宅院休息。
在穿過那片竹林時,歌細黛遇到了熟悉的一幕——被一支上了弦的箭筆直的對準了。
是黎芷的兒子歌空明,他的眼睛紅了,狠狠的盯著歌細黛,正在一點點的拉緊了弓,箭必射出。
與此同時,青曼和田田都擋在了歌細黛的前面,太子府的侍衛已在不遠處候命。
歌細黛沉聲的道:「拿下。」
太子府的侍衛應聲上前,不等歌空明再次瞄準歌細黛射箭,已被侍衛踢倒,按在地上。
「你逼死我娘,我一定要殺了你。」歌空明的臉頰壓地,胳膊被束動彈不得,他眼睛用力的朝上瞪著歌細黛。
歌細黛衣袖一甩,冷道:「宣歌大人。」
青曼應是,小奔著折身回去,去傳喚歌中道。
「你娘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歌細黛闊步向他逼近,在他身邊停下,俯視著一根筋的他,他認定的事,根本就逆轉不了,解釋無用,她也不想解釋,唇角一抹涼意的笑,「想殺我,憑你?」
「你若不殺我,我必殺你。」歌空明就是塊頑石,心裡想的話就敢說,說出的話,就會敢做。
「這?」歌中道還沒能與舊別重逢的夫人訴情,就被宣來了,見眼前一幕,不禁驚愕。
歌細黛眸色極冷極靜,沉吟一問:「歌大人,貴府的公子以箭相對,該如何處置?」
此話說得清楚,以箭對太子妃是不敬,然而,歌大人可以家法處置。
歌中道臉色沉重極了,自是知道歌空明的耿直,是想要為黎芷報仇。聽歌細黛的口氣,已知她不會善罷甘休,只有問道:「太子妃殿下想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歌細黛想要對付黎芷的這一雙兒女,實在不難。可是,她很清楚現在的形勢,一不小心,就會落人口舌。黎芷這一雙兒女的存在作用很大,這段時間必須要好好的,為太子妃的形象增些許色彩。
「依我看,」歌細黛掃了一眼憎恨她的歌空明,即要讓他活著,又要讓他嘗嘗苦頭,更加的想活下去,於是,說得輕描淡寫,「廢其左臂。」
廢其左臂?
歌空明最擅長的就是弓箭,左臂一廢,人也就廢了。
歌中道濃眉緊鎖,她就真的這般心恨手辣?
歌空明的目光更加的憎恨,下定決定非殺了這個惡毒的女人。
歌細黛知道,像歌空明這種石頭,稜角只會越磨越鋒利,折了他一點銳氣,他會增加更多的尖銳。
「這是歌大人的家事,歌大人不妨親自動手,反正歌大人也不是初次而為,」歌細黛一臉的平和,「對外人大可說,歌公子哭喪時太過悲痛,不禁摔倒,折斷左臂。」
她那雙手腕是怎麼鈍骨而斷,她記憶猶新。是的,讓一個父親去生生廢自己兒子的左臂是殘忍,而這位父親在自己女兒毫無準備時,生生折斷其手腕,他可曾想過有多殘酷?
「為了家裡的一團和氣,」歌細黛淡淡地說道,「處置惹事生非之人,是一家之主的責任。」
歌中道的骨氣使他無法替兒子求情,畢竟是歌空明持箭不敬在先,他的原則又不容他偏袒。
「爹,動手吧。」歌空明不想讓爹為難,一切都是這個女人造成的。
歌中道瞬間蒼老了許多,他的無奈、剛毅、責任、沉痛……,如一座大山直直的砸下來,他只有頂著。
「想殺我,依你現在御林軍右統衛一職的便利,機會有很多。若你還有幾分出息,就用高明的手段來殺我。否則,你九泉之下的娘也會看不起你。」歌細黛平淡無波的瞧著左臂已廢的歌空明,她並不是趾高氣揚,而是一種激將,她要讓歌空明懷揣恨意,活得久一些,去找機會,別用這種蠻力不討巧的法子。
這時,丫環來報:「皇后娘娘派人來請太子妃殿下進宮。」
進攻?皇后娘娘邀請的?
歌細黛捏了捏手指,是明刀還是暗井,那都是要在旁邊親眼觀一觀的,這宮自是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