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榮華無量》0079

晨陽輕輕的灑在榻前,歌細黛睡眼惺忪,映入眼簾的是景玄默含笑的凝視,他素來清冷寧靜的眸光,此時溫柔無比,像是浸染了無數冬日暖陽的美玉。

歌細黛瞇起了眼睛,困意尚未褪去,容顏安詳而美麗,膚色紅潤,細密的睫毛遮掩著柔和如圓月般的眼睛。

還有什麼事情,能比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在自己身邊睡到自然醒,更欣慰的事情?景玄默側身躺著,凝視著她,笑容綻放了些。

這一笑,能讓人聯想到很多美麗的景致——鵝毛大雪裡昂然盛開的宮粉梅花,浩瀚無際的純淨湖面在春風裡泛起的漣漪,峰林山澗裡千樹萬枝幽姿的紫玉蘭……

恍若這世間的美景,都棲息在他的笑容裡。

她輕輕的看著他,一時竟有些失神,心裡莫名的安寧溫暖。

他伸手將蓬亂在她臉頰上的髮絲,攏到她的耳後,清聲道:「睡得可好?」

歌細黛垂了下眼簾,將頭扭開,翻身背對著他,定了定神。

他們合蓋著一張被褥,她的腦袋枕在他的掌心。昨晚分明是各自睡各自的被褥,並且中間還隔著距離,他怎麼就睡在她身邊了?

一隻手握住了她纖細腰身,將她往懷裡拖拽,低低笑著。

「你……」歌細黛擰眉,回首冷然瞪他,「你不守約定。」

景玄默將她的身子扳正,使她面對著他,閒閒的問:「什麼約定?」

「在廣和園裡我說的一二。」歌細黛語聲疏離。

「收起虛情假意,未經你的允許不得碰你?」景玄默為她蓋了蓋被褥,被褥下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肌膚,說得很輕很淡,「你喜歡自我折磨,我可不喜歡。」

歌細黛一笑,「是,您是最能隨心所欲的太子殿下。」

「哦?」

「您最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非常清醒自己所處的形勢。」

「嗯?」

「您善於觀察別人,揣測別人,再根據別人的特點去對付。」

「是嗎?」

「表面上,太子殿下沒有外戚與權臣組成的勢力集團。除了保持中立的,其餘的皇室們都比較傾向於徐皇后所生的皇子,由廣和園之變中參與的諸多皇室,就可見他們的心跡。您,似乎勢單力薄,僅倍受天聖皇后的福氣,然而,」歌細黛迎上他雲淡風清的的眼神,「然而,太子殿下的勢力大多是中層官員。這些中層官員都是有實權做實事之人,能準確的觸到政事的核心,起到的作用很大。」

景玄默笑了笑。。

歌細黛跟著笑笑,「景榮策劃的廣和園之變,可謂是非常完美,有十足的勝算。只不過,太子殿下的耳目實在是多。當然,太子的心思也異常縝密,能從耳目們提供的小小細節裡,拼湊出了景榮的整個計劃。」

見她不說下去了,知道她想說的還沒有說出來,景玄默的手掌在她的腰間捏了捏,道:「繼續說。」

「您的沉穩常人難及,有縱觀全局的眼界,下手即狠又準,令人防不勝防,也毫無餘地。」

「繼續。」

歌細黛的手指捏了捏,一抹寒意凝在唇角,「您有棋子眾多,一旦那枚棋子失去利用的價值,您就毫不留情的除去。」

「對,」景玄默的神色如常,「棋子沒有了利用價值,必要除去。」

歌細黛冷靜的看著他,他亦冷靜的回視,她重重念道:「太子殿下,您薄涼至極。」

薄涼至極。

歌細黛的心顫了顫,瞭解他越多,越發現他清淡如雪寧靜如湖的性子裡,是極端冷硬的暗刀。暗刀無柄,任何一處都鋒銳嗜血的致命。

半晌,景玄默輕聲的說了句:「你怕了?」

歌細黛將頭扭開,緊抿著唇。

景玄默起身,探頭進她的視線裡,直直的盯著她的眼睛,清聲重複問道:「你怕了?」

歌細黛再次將頭扭開,剛一動,就被他用拇指和食指卡住了下顎,動彈不得。

「不敢面對了?」景玄默挑了挑眉梢。

歌細黛笑了,笑意溫軟極了,「我是怕,怕說出真話,使得太子殿下動怒。」

「說來聽聽。」景玄默鬆開了手指,他只是力道很輕,卻還是在她嬌嫩的肌膚上留下了紅印。他輕輕的摩挲著她的下顎的紅印。

「我貪心,所貪的是成為女子之貴,坐鳳位掌鳳權。」歌細黛眼睛一瞟,視線移走落在別處,「我對太子殿下沒有男女之愛,更無癡迷,」眼睛再一瞟,定睛的看著他,「我絕不會是太子殿下的一枚好棋子,太子殿下若想利用我,會遭暗算,得不償失。」

「哦?」景玄默眸中暗光湧現,「看著我的眼睛,把中間的一部分,再說一遍。」

他的眼睛就是一面鏡子,再完美的謊言都有破綻,歌細黛沒有把握騙得了他,她卻是笑了笑,用玩笑的口吻道:「太子殿下容貌極美,身子極健壯,姿態極優雅,氣質極華貴,權勢極浩天,令我魂牽夢繞,寢食難安。不管太子殿下如何傷我、欺我、騙我、辱我、利用我,我都願時刻相伴,不離不棄。」

景玄默抿嘴一笑,隨及就恢復清冷,收回手指,將身子朝後倚在靠枕上,靜靜的看著她,「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勇敢的女子,敢愛,敢生殺予奪。」

歌細黛一怔,心裡好像起了霧般的飄忽,迷濛的眸子看過去。

「我還記得初次見到你時,你有種看透世事的冷淡,和凌駕於普羅大眾之上的超然。第二次見到你,你揚鞭的沉靜,面對詆毀時的鎮定與自嘲的一笑。」景玄默的神色中露出了溫情,「你不喊疼的任我用刀劃你的腿取銀珠;你信手解我的衣扣;你在我受傷時伸手摀住我的傷口安靜依在我懷裡;你明明很羞澀很緊張,依然的大方的讓我去熟悉你;很多很多很多事,你真是有一種很特別的吸引力。」

歌細黛的手指在暗暗的揉著,不說話。

「我知道你害怕,害怕被我利用,」景玄默握住她的肩,脈脈的瞧著她,「因為害怕,你就逃避?然後對我用冷狠的話語而讓自己心痛?你逃避得了?你何時變是這般懦弱?」

歌細黛低著頭。

「我承認,你是我現在唯一在乎的人。我從沒有取悅過任何人,你是例外。我無法保證,我會在乎你多久,但有一點很明確,它取決於你。」景玄默語聲平和,他只是在如實的說出心裡話。

歌細黛的心猛得一疼,是的,她能感覺得到他的取悅,像他這般冷沉之人,從不屑取悅別人。他的聲音裡所傳遞出來的,又是那麼的平等,沒有因為他身份高貴,而居高臨下。似乎,在他看來,她能得到他的在乎,是理所當然的。

「我是薄涼,而我身體裡唯一的一團火是因為你在燃燒,它燃燒的很旺。而你呢?你開始躲著我,對我冷淡。」景玄默依舊平和,「我現在很火熱,你是冰冷。只有火熱對火熱,才能一起燃燒的更有生命。而火熱對冰冷,慢慢的,火熱會變成溫火,再慢慢的,會變得冰冷。」

歌細黛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了用力的敲打了一下,震了震,垂首不語,在沉思著。

「你不願被辜負,你不願會與我為敵,我懂。」景玄默凝視著她,「我請你能勇敢一點,勇敢的愛我,勇敢的接受我的愛,那怕有一天,我辜負了你,也請你勇敢的與我為敵,不留餘地的殺了我。」

歌細黛的嗓子很緊,有滾熱的血液在翻湧。

「我要的,我會珍惜;我不要的,我會視如草芥。我絕不會為了未知的恐懼,而折磨自己,希望你也是。」

折磨自己,是啊,歌細黛苦澀極了,她是在折磨自己,只因為害怕,而故意硬起心腸,將自己折磨得不輕。

「你懂我的意思?」景玄默輕輕的捧著她的臉,四目相對時,接著說,「別親手毀了一切,別讓我對你的熱情熄滅了。」

歌細黛看到了他眼裡的灼熱,一如他平時看她的眼神。

「我們都不是優柔寡斷的人,該愛就愛,該殺就殺,別委屈了自己。」景玄默鬆開手,指腹輕拂過她的唇瓣,將手一引伸向她,放在她面前,道:「聽從你的心,要不要坦然的面對。」

歌細黛緩緩地閉著眼睛,她在聽自己的心。

「我很確認,能在我的身邊唯有你,就像是,能在你身邊的唯有我。」景玄默悠悠的說著,「不管我們能在一起多久,我要的,是在一起一天就好好的珍愛一天。」

他的話似山谷中盤旋的風,吹在她的心坎,成了輾轉悠長的音符,非常精準的落在了她的心弦。

歌細黛的內心很是澎湃,被景玄默看進眼裡的,是她雙睫的眨得很快,像是剛剛羽化成蝶的蝶翅,有著瑟瑟的小心翼翼,有著顫巍巍的脆弱,還有的是,對生命的渴望,對未知的一切所滋生出來的光明力量。

景玄默的手,在等著她。

要聽從內心勇敢的愛嗎?上一世就是太過勇敢,而葬送了一切。這一世呢?

歌細黛睜開眼,故作不經意的□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是那麼的專注、認真,只是向她伸出手,沒有卑微的乞求,沒有高傲的恩賜,有的是語重心長的告白,是有尊嚴有尊重的邀請。歌細黛望著他的手,那是全心全意的邀請,是邀請她傾心相待,是邀請她勇敢的愛。

景玄默的神情依舊,靜靜的等著她。

歌細黛的捏了捏手指,將掌心中的潮濕在被褥上拭了拭,輕輕的抬起,沒有猶豫的捉住了他的手,溫軟的一笑,挑眉道:「已經晌午了,早膳還沒吃呢。」

景玄默連忙握緊了她的手,將她輕輕的擁在懷裡,撫摸著她的髮絲,笑了。

歌細黛依在他懷裡,聽著他激動的心跳,有暖暖的濕意浮在了眼眶。

是的,她敢愛。

一個人若不敢愛,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愛一天,就在一起一天,在一起一天就好好的珍愛一天。

愛情本身是不會有錯的,錯就錯在,每個人對待愛情的方式。歌細黛已想到了一個合適的方式,絕不會允許自己活得像上一世。。

良久。

歌細黛道:「我們的大婚將近,我想去見一見我的師傅寧潛,問他是否收到了喜帖。」

「他應該快到京城了。」景玄默不捨的打開懷抱,俯首瞧她。

「嗯?」

景玄默清聲道:「我早已派人去江湖尋他,請他務必來喝喜酒。」

歌細黛笑顏如花,他考慮的倒是周全。

外面陽光明媚,真是個好天氣。

待他們兩人出了寢宮,熙華早是等了多時,一壇的泡椒雞爪已啃完了。

「寧潛是清晨到的京城,已進了歌府。」熙華稟告道。

歌細黛又是一喜,對丫環田田道:「備馬車,去歌府。」

一想到歌府,歌細黛的笑意斂了去,有點不安的看向熙華,問:「我爹怎樣了?查出中了什麼毒?有沒有解藥?」

熙華看向景玄默,在景玄默微微頜首後,才道:「歌大人已無性命之憂,終因毒素在體內過盛,後半生將臥榻不起。」

後半生將臥榻不起?歌中道如此威赫剛毅的將才,竟要臥榻不起?對於歌中道而言,是何其的殘酷。

歌細黛愕然,不禁悲愴不已,不管怎樣,那畢竟是至親,逐問道:「是景榮?」

景玄默如實道:「不確定,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

歌細黛擰眉,歌中道一直慎言慎行,絕不會輕易的飲食不信任的東西,怎麼會突然中了暗招?到底是誰要害他?

「我爹怎麼說?」歌細黛在從廣和園回京城後,是去了三次歌府看望父親。前兩次去,父親都在昏迷。第三次父親醒了,而她只是在窗外看著臥床在榻的父親許久,卻沒有上前,只因那昔日的種種是個結,難以釋懷。景玄默就派人在歌府,幫歌中道查明一切。

熙華道:「歌大人一直說不知道,不知道是誰下的毒,不知道何時下的毒。」

歌細黛微微一愣,不知道?歌中道會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隱瞞?如果是隱瞞,又是誰,會讓他無法揭穿只有隱瞞?

景玄默開口問:「查不出?」

熙華聳聳肩,道:「除非歌大人能想起來,他確實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了。」

歌細黛詫異,「想不起來了?」

熙華唯有點頭,「很多人與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歌細黛捏了捏手指,皺了皺眉,深深吸了口氣,抬首望向天際,又深深的呼了口氣。

熙華稟道:「歌中道已上書皇帝,請辭禁軍指揮使一職。皇帝准奏了。」

景玄默頜首,這新上任的禁軍指揮使是誰,就很令人拭目以待。

這時,丫環青曼來稟道:「宮裡傳來消息,請太子妃殿下明日進宮驗身。」

雖說歌細黛已拿到了太子妃的冊立詔書,畢竟尚未大婚。根據舊制,在大婚之前,都要進行檢身,檢查是否是處子。倘若不是,不僅廢黜太子妃,連同整個家族都顏面盡失。

丫環青曼又說了句:或」明日,兩個側妃也一併進宮驗身的。言情"歌細黛暗忖:如此說,明日便能與徐夢嬌與曹洛倩會上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