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
月色涼如水,歌細黛靜靜的站在屋簷下,負手而立,抬頭遙看圓月。
明日清晨,她將穿上喜袍,從歌府嫁進太子府。
往昔種種都歷歷在目,有很多複雜的情緒就積在喉嚨處,使得她蹙起了眉。
儘管歌中道無法表述是誰對他下的毒,景玄默還是查到了。他派人仔仔細細調查了歌中道最後一日在皇宮的蹤跡,拼湊出來的結果——應該是景盛帝所下。
景盛帝很明白歌家對他的威脅,為了防患於未然,他先下了手。元宵節的齊聚廣和園,園內由歌空明率麾下的御林軍值守,皇帝的身邊又是禁軍指揮使歌中道,歌細黛是太子妃。如果太子殿下聯同歌家發動政變,皇帝就是被甕中捉鱉。歌細黛聯想到上一世,景世開聯同歌家發動的那場政變,本是勝算很大,不曾想皇帝早有防範,使得兵敗。這一世,皇帝依舊敏感的觸到危險的信號。
雖說皇帝老子早有詔旨——在景玄默十八歲那年的九月五日讓位,至高無上的皇權在手,誰能輕易的放開?更何況,景盛帝又是一位勤於政事的好皇帝,豈會甘心挪出龍椅。
歌細黛問起了徐夢嬌一事,景玄默承認將木棍刺進去,是他提出的。
原來,徐夢嬌一直在動腦子,想要嫁進太子府,想要搞垮歌細黛。驗身是非常重要的環節,徐夢嬌知道這是個較好的時機。於是,她找到了景世開,兩人聯合。尚儀司裡一直是秦曉負責驗身,如果秦曉臨時有事,就會是另一位李氏負責。景世開想辦法聯繫到了徐知達皇后的一個貼身宮女,讓這位宮女把李氏收買了。
他們的計劃就是在驗身當日,製造一次意外,使秦曉無法到場,由李氏負責驗身。在進行到第四個方法伸指入體,李氏會刻意的將歌細黛處子膜弄破,製造出開墾過的痕跡。先有徐知達到場穩住局勢,在關鍵時候維護李氏。再有景世開讓佳琳公主把景盛帝請過去。確鑿的證據面前,歌細黛將陷入絕境,任她再有巧舌,都無法改變已**無法成為太子妃的事實。
一旦歌細黛當不成太子妃,徐夢嬌與曹洛倩依然會以良娣的身份進太子府,到時,接近太子的機會多了,徐夢嬌很有把握去征服景玄默。
不曾想,他們的計劃還是被明察秋毫的景玄默識破了。
當時,景玄默得知歌細黛要進宮驗身,以防萬一,便派人去見秦曉,對秦曉言辭誠懇的說一了番。果然不出景玄默的意料,向來有原則的秦曉說:『膜在就行,膜不在就是不行。』言下之意,不管他們有過多麼親密的接觸,只要處子膜在,她就認定是處子,否則,就是非處。
與此同時,景玄默安插在宮裡的眼線發現了情況,發現徐知達皇后的宮女與尚儀司的李氏有過接觸。景玄默心中其中必有緣由,就派人暗中提醒了秦曉,讓她日常起居時注意防範。於驗身當日的凌晨,李氏被從床榻上拽起來,嚴刑的折磨拷問,供述了徐夢嬌的計劃——製造意外使秦曉從高高的閣樓上摔下去,然後由李氏將歌細黛的處子膜弄破。
景玄默得知後,自是非常不悅。當徐夢嬌對歌細黛有不良之心時,他就想除之。他本是計劃在大婚後的第三日,用計使徐夢嬌與曹洛倩都無法進太子府。既然徐夢嬌在驗身時有不仁的計劃,便將計就計,景玄默向秦曉提議,用木棍對待。
驗身當日,徐夢嬌早早的到達了尚儀宮,發現秦曉仍安好,不禁失落至極,以為只是李氏未得手。她本想通知景世開,不要讓皇帝前來。可她已是進了宮,無法單獨行動。自然也不曾想到,在內室裡,秦曉會用如此手段。
景玄默將詳情原原本本的對歌細黛講明,聞言,歌細黛不免唏噓,像徐夢嬌這般名冠京華的女子,若不是太過要強的想要征服景玄默,嫁給任何皇親,都會被珍重的禮待。一個人若不能清醒準確的知道自己的份量,真是遺憾。
徐夢嬌失貞一事,不知不覺的在京城傳開了。道是徐夢嬌早就與情郎私定終生,不顧皇帝將其選為太子良娣,依然與情郎私通,可謂是道德極其敗壞。知道徐夢嬌失貞的人一多,就有更多人知道了徐夢嬌竟然有不止一個情郎,簡直就是水性楊花。
徐家的名聲一落千丈,徐夢嬌的父親,也就是徐知達皇后的親弟弟右都御史徐大人,在此時遭到彈駭,說是有收財賣官的行為。權臣一旦失勢,就會有落井下石之人。徐大人縱容寵妾對結髮之妻不敬也被揭發了出來,以及私下多次以職務之便斂財,跟當時廣和園之變的謀大逆反臣陶子傑來往甚密,還在京城周邊五郡裡大放印子錢等等事跡,一一的被揭發出來。跟陶子傑有了關係,這事就很嚴重了,除知達趕緊出面,跟皇帝密談很久,最終,徐右都御史及其三個兒子全被罷官,舉家遷出京城。
景玄默就是要一個一個的清掃外戚,見徐右都御史被罷官,便適可而止,沒有將事態繼續嚴重化,以免局面不易控制。
徐知達皇后的一哥一弟,到此全都被除去,還有二個姐夫一個妹夫依然極有權勢。
二皇子景奇天在被貶的途中病逝不久後,五皇子景世開就有了中毒的跡象,初顯的症狀是渾身疼痛,髮絲脫落。不知為何,七皇子不知為何自廣和園被挾持後,一醒來人就呆滯了,御醫認為是驚嚇過度。
短短一個月,發生了許多事,朝中大臣降的降換的換,或調或免。景玄默的勢力在暗暗的擴張著。
歌細黛不得不佩服景玄默的沉潛,他一直在佈局,一直在撒網,從何時開始的?想必已有十年了吧。然而,他在收網時,並不急功近利,而是慢慢的收,一個一個的收。
夜風輕輕的吹起,涼涼陣陣。
歌細黛捏了捏手指,微微的闔上眼眸,深吸了吸鼻子,他果然來了。
自屋頂落在院中的是個灰衣蒙面人,他在朦朧的夜色裡看向歌細黛,無數情思聚成了堅實的光束,直直的穿過去。
歌細黛緩緩的睜開眼睛,輕呵出口氣,眸色輕柔的看過去。
他們的視線交匯時,負責保護太子妃的太子的暗衛們,已將灰衣蒙面人圍困住。
灰衣蒙面人倒是一刻也不耽擱,寒光一閃,劍已出鞘,冷狠的去取太子暗衛的命。
見狀,歌細黛便腳尖一點縱而躍起,飛身上了屋簷,回首看看灰衣蒙面人。在灰衣蒙面人察覺到時,她便奔進了夜色裡,出了歌府。
灰衣蒙面人在後面跟著,歌細黛並不繞彎,直接進了閒清王府,落在了殿頂上。
黑夜裡,兩人對峙著。
歌細黛一笑,道:「閒清王爺,抱歉得很,只要有風,我就能知道你在不在。」
景榮扯去蒙面的布,道:「來吧,看看你的舊居。」
歌細黛沒有推辭,她覺得景榮會去找她,並且她也有了她的打算。
他們徑直到了留連宅,屋裡燃著燭光。景榮上前幾步,推開了屋門,道:「進去。」
歌細黛並無猶豫,款款的走了進去,屋內佈置的很喜慶,紅色的被褥床單、紅燭、喜果……許多細節在強調著,這是一間洞房。
屋門關上了。
在這樣的氛圍裡,有別樣的旖旎悄悄的迤邐開去。
「你何必呢。」歌細黛看向他,輕皺起眉。好多日不見他,他消沉了許多。那些關於他的謠言越傳越開,已經從他的作風問題延伸到財色上,想必很快的就會牽扯到朝局政事上。然而,他此時被禁足在閒清王府,在百姓們口中,又成為了『躲起來不敢見人』。
方纔,他撥劍與暗衛們拚殺的架勢,有著絕不罷休的凌厲,看得出他下定了決心,即使魚死網破,也非將她掠來不可。
景榮凝視著她,眼眸裡有強烈的痛楚,「你呢?」
「我啊,我明日就是別人的妻,此時與你在這裡,只因信你。」歌細黛捏了捏手指,垂下眼簾一笑,便又抬首看他,「信你只是有些話要對我說。」
景榮苦澀的一笑,環顧著一圈屋內,定睛看她道:「我要跟你共度一夜洞房良宵,讓你是我的妻。」
歌細黛倚在桌上,桌上燃著喜燭,「你真是不給自己留餘地?」
「我已沒有後路,景玄默不會讓我再活多久了,一個月?頂多一個月,他就會開始針對我。他一旦針對一個人,就會全力以赴。」景榮偏了偏頭,神色不清,語聲沉涼。
歌細黛平和的道:「所以你不顧一切的在他大婚前夕,將他的準新娘掠走,想要強行的沾污?」
景榮誠然道:「我要將你帶來,並不是為了報復他。」
「哦?」
「我不甘心,不甘心竟然錯過了你,不甘心擁有不了你。」景榮字字刻骨,字字是從胸腔發出,那是集了全部歲月所凝成的悲切。
歌細黛默而不語,半晌,無奈的歎了口氣。
景榮走近了她,「我知道你還在怪我。」
「怪你什麼?」
「那些關於你的謠言。」
歌細黛搖搖頭,「當你被謠言纏身,而我從謠言裡脫身之時,我就不怪你了。」
景榮悵然的一笑,他現在從謠言裡已無法輕易脫身。
「景榮,」歌細黛喚著他,盯著他的眼睛,正色的道:「你算計過我,我也算計過你,我們扯平了,怎麼樣?」
「只要你不怪我,怎樣都行。」景榮說得真摯。
「我不怪你,」歌細黛笑笑,「就是你現在要強行佔有我,我也不會怪你。」
「我不會強行佔有你,」景榮看向案上的紅燭,道:「我不會再傷害你,只要你在這裡,陪著我,等待紅燭燃盡,我此生再無夙願。」
共度洞房花燭夜,雖無夫妻之實,倒也有了夫妻之名。
歌細黛沉吟道:「我在這裡待不了太久,景玄默應該很快就會來。」
「宅子外全是侍衛。」
「他必會殺進來。」
「等他殺進來,紅燭也燃盡了。」
「你又小瞧了他,他的暗衛已今非昔比。」歌細黛無聲的遺憾,景玄默跟別人不同的是,他從不小瞧任何人,如果他要對付誰,絕對會一步步的將其趕進網裡,再全力以赴。而有些人,則總是小瞧了景玄默。
「那也只能這樣。」是刀山是火海,景榮心意已決。
「你有的選擇,」歌細黛冷靜的看著他,道:「我之所以主動前來,就是想指給你一條路。」
「嗯?」
歌細黛十分清醒的說:「幫我坐穩皇后之位。」
景榮一怔,笑問:「你能跟我在一起?」
歌細黛回得很乾脆很直接,「不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景榮眸色一沉,剛剛升起的一絲喜悅,猛得全都支離破碎,碎裂在心頭。
「我能許你平安,只要你忠心待我。」歌細黛的語聲沉著極了。
忠心,儼然就是僕人對主子。
「你是要跟景玄默對立?」景榮是明白人,他明白了歌細黛想要借助他已有勢力,並且她還會讓他繼續發展勢力,擁護她,幫她坐皇后之位。也對,她此時毫無勢力,想要穩坐在高處,必然不能懸空。
「不,我不跟他對立,」歌細黛的眼睛很亮,說得很平和,「我要跟他同坐江山,共享天下。」
景榮驚訝了一下,這個女子的心思真是不同凡響,她有著常人難及的危機感,更有著常人難及的眼界。
「你為我效勞,我保你餘生榮貴。」歌細黛的話剛落音,院外忽然就響起了殺戮之生,景玄默竟然來得那麼快。
景榮眼中的殺氣湧現。
歌細黛緩緩地道:「如果你死過一次,你就會知道,只要能活得精彩一些,不一定非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她的手指捏了捏,「你安心的做你的閒清王,放下固執,可以有很瀟灑的餘生。」
景榮懂得她的意思,她讓他放棄對皇位的覬覦,並忠心的為她發展她的勢力集團,且不能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放下她,就能活得精彩瀟灑,因為高處有她。
殺戮聲很嘈雜,很近了。
「請考慮。」歌細黛是惜才,拋開一切,她欣賞景榮的謀略,想讓景榮為她所用。重用人才,本就應該不拘一格。
景榮在考慮,他在考慮自己能不能放下她。他能放下一切,卻唯獨無法放下她。
歌細黛認真的凝視著她,看出了他的煎熬,心平氣和的說:「我們此生無夫妻之緣,若要講緣,便是在廟堂之上,你我攜手。」
片刻後,景榮問道:「景玄默一直想要除去我,你能阻止得了?」
「我會盡用全力阻止,」歌細黛的口吻鄭重而冷靜,「如果我阻止了他除去你,而你卻有了除去他的念頭,我同樣會盡全力的除去你。」
『彭』的一聲,屋門開了,寒氣襲人,似有萬萬柄鋒銳的冰刀砸了進來。
站在門外的,正是景玄默。
景榮下意識的轉身,將歌細黛護在身後。這是第一次,他護她。
景玄默的臉色冷沉冷沉的,斜睥著景榮,眸中冷凜無比。他的背後,是刀光劍影,鮮血四濺。
氣氛冷肅。
一聲溫軟笑聲傳出,歌細黛自景榮的背後走出,笑容就綻在臉上,「閒清王叔請我來參觀一下他佈置的洞房,請我給些主意,」她步伐沉穩的走向景玄默,「我覺得還不錯,太子殿下覺得呢?」
景榮僵在原地,他沒有去拉住歌細黛,因為他知道她能應付景玄默。
景玄默猛得向前幾步,攬她入懷,身子一旋,就出了屋,躍上屋頂,冷然道:「我覺得,當他的墓穴很好。」
歌細黛一怔,勉強沉靜的道:「不准殺他。」
「不准?」景玄默擰眉,他□下院中待命的熙華,命道:「殺了他。」
熙華應是,連同數名暗衛一起,旋風般灌進房內,房門砰的關上了。
歌細黛喘了口粗氣,屋內只有景榮一個,他怎麼能是這些人的對手。
「不能殺他。」她的聲音已有些不穩。
景玄默心中悸疼,她的語氣裡明顯有哀求的意味,她從不曾求過他,竟然為了景榮求他?
歌細黛的聲音很急,「你快讓熙華住手,我說給你原因。」
景玄默堅決的道:「他非死不可。」
「你的心亂了,你是在衝動,」歌細黛能理解他的心情,那是任何男子都會有的震憤,她投進他的懷裡,深情的撫慰著他心跳得很快的胸膛,語氣非常的溫柔,「夫君,快讓熙華住手。」
「他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