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榮華無量》0084

天啟二十一年立春,太子殿下景玄默迎娶歌家嫡長女歌細黛。

繼冊立太子妃大赦天下後,於大婚當日,景盛帝再次頒布詔旨:免百姓一年的田租。

太子大婚,當真是普天同慶,天下黎民百姓沐浴恩澤之中。先是大赦天下後是免田租,自皖國開國以來是首開先河。世人不免領悟到了皇帝對太子與太子妃所寄予的厚望,百姓也都深深的銘記住了這位為他們帶來福祉的太子妃。

整個京城,喜氣洋洋,大街小巷,一派熱烈隆重的歡慶氣象。

閒清王府失火一事,被景盛帝下令暫且淡化,待太子大婚之後再嚴查徹查。

今日出入歌府的人絡繹不絕,禮部與內廷六尚的主事均悉數在場張羅,皆知是事無鉅細,萬不可出半點閃失。

歌細黛一襲雍容華貴的喜袍,鳳冠霞帔,金絲銀線寶珠美玉,映襯著她渾然天成的美麗,錦上添花。她靜默端坐,等候吉時。

倉央瑛是最為忙碌的,她專注於每一個微小的環節,以免有所疏忽。

歌中道被安置在府中的正殿之中,觀視著府中的熱鬧。顧叔不停的告訴他,道是今日是大小姐的大婚。他卻只是茫然,只是嚷著要夫人。歌中道在喚得急了,顧叔便派人去請夫人,倉央瑛匆忙來見一見他,叮囑幾句,再去忙。如此的往復。

日出東方,雲蒸霞蔚。

在禮官的朗聲宣告後,歌細黛起身,款步前往祖廟,行祭祖之禮。歌家世代為官,忠心效衛朝廷,尚無女子嫁入皇室,尚無享有如此至高的榮耀。在列祖列宗前,歌細黛虔誠祭拜,稟告婚事,祈求保佑。

由大批的御林軍戒備,精銳的京府軍護衛,一支浩浩蕩蕩的迎親儀仗隊緩緩而來,莊嚴肅穆,氣勢凌人。

身著大婚袞冕的景玄默,在晨陽下神采奕奕,無數愉快之色溢在他清輝的眸子裡,眼神流光般的一掃,燦爛絢麗的喜色都漫天迤邐流動,光芒萬丈。

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圍在御道兩側,只為目睹太子殿下的尊容,卻是在看到的那一剎那,唯有屏氣凝神,只怕濁了太子殿下的高貴清雅的王者之氣。

吉時將近。

歌府外負責瞭望的侍官見到了太子的迎親儀仗,立刻高宣,「請太子妃殿下上鑾駕。」嘹喨語聲在歌府上空一波一波的蔓延開去。

在女官的攙引下,歌細黛從容的乘上鑾駕,當她坐定的那一刻,指間的喜帕捏得緊了些。本以為對凡事都淡然的她,還是感覺到了莫大的緊張。

一切依舊制,太子的迎親儀仗自歌府外經過而不停,太子妃的鑾駕適時的匯入隊伍,一同前往皇宮。

當鑾駕匯入儀仗隊時,歌府中的人皆是鬆了口氣,是個順利的開端,只祈求一切順利。

歌細黛輕輕的將手放在胸前,試圖平息逐漸加俱的心跳,面對期盼已久的大婚又何嘗能平靜。她微微的閉著眼睛,安寧的去享受來自心裡最為直接、真實的喜悅。她在戰粟,無法克制的戰粟,她所有的意志都在被強烈的激動淹沒著,融成一縷春風般的笑,浮在唇角眼梢,無比的幸福。

到了華昭門,儀仗隊停下。

歌細黛於轎中深深的吸了口氣,穩了穩氣息,告訴自己:準備好了。

轎簾掀開時,景玄默映入眼簾,他在笑,目光堅定深邃,伸手向她。歌細黛將手放在他掌中,內心難免有些慌亂。他將她的手輕輕一握,給了她無形間的力量。她微笑,舉止從容的下轎。

兩人緩步而行,步入通往的華昭殿的大道。

歌細黛默默的觀察景玄默,只覺他比平日裡更精神挺動,絲毫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真如寧潛所說,他受了重傷?莫非是寧潛看錯了?

景玄默不經意的察覺到她的疑惑,精神反而更好,尊貴的氣勢更盛。

見狀,歌細黛不再擔憂他的傷情,想必他只是受了輕傷,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嚴重。

大婚的禮儀即繁縟又有講究,兩人按部就班,將流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一個時辰後,只剩最後一個流程了。

在恢弘的乾坤殿外,百官群臣早已齊集。

雕刻著寓意福壽安祥的丹陛兩側,景玄默於右側,歌細黛於右側,兩人步步拾階而上。那三層漢白玉的基座,每上一階便高出眾人許多。

開闊的殿前廣場上,整齊的排列著百餘名臣子,鴉雀無聲,都在等待著莊嚴的時刻。

歌細黛手捧冊封的金冊金印,一步一步的走向高處,每走一步,她的腳步就沉穩一些,她的心就堅定一些,她的眼眸就明亮一些。

向上走,她將不再只是歌家的女兒,也將不再只是景玄默的愛人,她是皖國的太子妃,終會成為皖國最為榮華無量的女子,她將是歌細黛,她要做她自己。

午時三刻,陽氣最盛之時,他們站在了白玉須彌座的中央,俯視一切。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太子妃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階下臣子恭恭敬敬的齊齊跪拜,一聲高過一聲。

太子殿下景玄默集了一身的日冠陽剛,眸光一如既往的寧靜深沉,當臣子俯首之際,他看向了他的太子妃。

歌細黛目不斜視的遙望前方,渾身洋溢著恬靜的平和,似靜默的圓月。

他們兩人並肩而立,那般的和諧美好,似天下之大萬物之多,卻唯有他們兩人鮮活生動,無任何東西能介入他們中間。他們的心,都在狂熱的跳著。

成千上萬隻喜鵲自華昭殿放生,它們展翅在朱紅的殿宇四周盤旋著,啼鳴著,歡天喜地。

歌細黛微微一笑,看著那群喜鵲四處飛去,飛向無邊無際的浩大蒼穹,她從未有過的澎湃自胸腔騰躍著。她不由得微一側目,朝身側的景玄默望去,四目相對間,凝在眼睛裡的,是他們同舟共濟的深情。他們視線緊緊的交織在一起,密密的纏繞,天荒地老。

從此,『歌細黛』三個字,並不簡簡單單是一個名字,它將載入史冊,在皖國的歷史上劃下濃烈的一筆。

禮畢。

皇宮設喜宴,臣子喝喜酒,景玄默自是要參與。

歌細黛乘著鑾駕回了太子府,在太子府中受跪拜禮後,便直入了寢宮。

寢宮門外掛著一排雙喜字的宮燈,喜氣洋洋。

推門而進,在殿的正中央,是一座紫檀紅木的大影壁,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瑞獸。

洞房佈置的極為喜慶,紅光映輝,兩支巨大的紅燭在歌細黛踏進之前已燃起,要燃到明日清晨。

歌細黛穿著隆重的喜袍端坐在床榻之上,垂首瞧了一眼床榻上鋪著的百子被,不禁一羞。

「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有吩咐,說您疲累,可以先小睡一會。」青曼恭聲提醒。

歌細黛只是頜首,她是很疲累,想必他應也累得不輕。還好他傷勢不是很嚴重,否則,自是無法經得住這一番折騰。

青曼似乎還有話想說,卻是欲言又止。

歌細黛一笑,道:「說吧。」

青曼雙膝跪下,猶豫了片刻,求道:「請太子妃殿下-體諒太子殿下。」

「哦?」歌細黛不解。

青曼鼓起勇氣,道:「太子昨晚身受極重的傷,請太子妃能勸一勸太子,讓太子今晚好生休養。」

言下之意,是說今晚還是不要圓房的好,以免太子的傷勢更加嚴重。

極重的傷?歌細黛擰眉,眸色沉凝了幾分。他在大婚典禮上的動作如此矯健利落,那裡有受了傷的樣子?

「太子殿下剛才一直在強作常態,您一看傷勢便知。」青曼的口吻裡儘是關切與不忍。

歌細黛神色不明的揮揮手,讓青曼退下了。

他受了多重的傷?歌細黛回想著他的神情舉止,想著想著只因實在疲累,竟然倚在床頭熟睡的很香。

等她醒來時,已是入夜,是被丫環田田喚醒的,「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回來了。」

歌細黛端坐正,田田為她理了理喜袍,殿外響起女官的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殿門推開了,景玄默帶著點酒意進殿,繞過影壁,心情很好的張望著他美麗的新娘。

掌禮的女官跟隨而進,宣道:「請太子和太子妃行合巹禮。」

一名宮女捧上合巹白玉杯,杯中剛剛斟滿了美酒。

景玄默接過交杯酒,移身坐至榻前,脈脈的凝視著她。歌細黛的笑意溫軟,抬手輕執酒杯,傾身向前。兩人的氣息繚繞在醇香的美酒之上,同飲交杯酒。

掌禮的女官宣道:「合巹禮成,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所有宮人齊齊行禮,一併緩緩退下。

洞房之中,僅剩下一對默默凝視的新人。紅燭光裡喜色,都映在他們的眼眸之中。

景玄默笑吟吟的感慨,「這一刻終於來了。」

歌細黛笑而不語,看著他的神色依舊如常,便投進了他的懷裡。確切的說,不是投,而是撞,她用身子往他懷裡稍用力的撞了一撞。

『嘶』的一聲,景玄默痛得暗暗的倒吸了口氣,他環臂將懷中嬌妻摟好,去摘她的鳳冠,語聲曖昧的道:「我們早些就寢,嗯?」

歌細黛自他懷裡掙脫,忽而就攀上了他的脖子,往他身上壓了壓,不懂的問:「就寢?」

景玄默扭頭將摘下的鳳冠放在一旁時,眸中閃過幽暗深刻的痛色,當他再瞧向她時,又是恢復了剛才眉飛色舞,「嗯,繼續那些夜沒有繼續下去的事。」

歌細黛心中一疼,臉上浮著笑意,起身站在榻前,動手粗暴的褪起了他的喜袍。他也不願耽擱,為她褪著喜袍,抬首向她,去啄她的唇。

她躲,他追著啄。

她見他追著不放,索性在他的鼻尖咬了一口。

他伸手一環,她將攬在懷裡,一個旋轉將她壓在床榻之上,低低笑著,以臂支撐,先是褪去自己的喜袍,又褪去了她的。

一件一件的衣裳被扔放在床榻邊,他們僅剩著裡衣。

歌細黛平躺著,定睛看他,眼睛裡儘是複雜的漣漪,這個清豔華涼的男子,今晚真是迷人極了,有的儘是溫柔的灼熱,一個眼神足以能點燃一切。

景玄默側臥在她身側,將她的青絲纏繞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的纏著,看著她在嬌豔的盛開,盛開在他的臂彎裡。他的呼吸驟然深了,輕輕的俯身去品味她的誘人。

他的唇剛覆蓋住她的唇,左腹的傷處猛得一疼,他疼得極為不適,將頭一偏看去,看到她的拳頭正重重的抵在他的左腹。他眨了一下眼睛,將痛意掩了去,伸手握住她的拳頭,將她的拳頭挪開,穩穩的壓在一旁。他看向她,見她笑意盈盈的,有欲迎還休的羞態,不禁低低一笑,「你今晚有種特別的美。」說著,他便覆住了她的唇,溫柔而強勢的探入她的口中,捲起她的濕舌,細細的吮吸。

忽地,他『嘶』的一聲悶呼,唇舌下的動作頓住了,劇烈的痛侵蝕著他的感官。他勉強的抬起頭,摀住被她用膝蓋頂了一下的腿傷處,身子痛得僵硬了。

「怎麼?」歌細黛抓住他的胳膊,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咬,換來的他是『嘶』的倒吸口氣,「怎麼停了?」她腳尖一劃,踢在他腿上一腳;五指併攏一劈,打在他的胸前,「別停啊,」她笑聲涼涼的,勾住他的脖子,將身子往他懷裡揉著,用身子緊貼著他,搓壓著他的身子,「你好像不舒服?還是很舒服?」

景玄默疼得一動也無法動,身上的傷處在她的重創下,殷殷鮮血溢出,滲透了他的裡衣。

歌細黛看著他臉色煞白,額間泛出了冷汗,疼得在抽搐,神情中是極力克制著的劇疼時,她才停下來,輕輕的問:「你怎麼了?」

「我好像……」景玄默疼得聲音都吐字不清。

「你好像喝酒喝得多了?」歌細黛一臉的認真,「要不要我為你倒杯茶水?」

景玄默已是疼得明白了,苦笑道:「你故意的。」

歌細黛咬著唇,起身坐好了,很嚴肅的樣子,默而不語的凝視著他。

景玄默勉強的倚在榻枕上,暼了一眼正在流血的傷口,伸手按住,柔聲的道:「我只是不想讓我們有遺憾。」

歌細黛不說話,臉色已沉下去。

「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景玄默輕輕的碰了碰她,聲音十分的虛弱,「一生就一次。」

儘管他身負重傷,他已經極力的強撐著進行了大婚典禮,本是需要好好的休養,而他還是想拚命取悅她,讓她能盡情,不想讓她失望,不想讓他們有遺憾。

歌細黛硬生生的將目光移開,看也不再看他。

「別生氣,好不好?」景玄默努力的向她挪著,疼得他不住的吸氣。

歌細黛狠心的甩開他的手,冷言道:「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那你為何不一直裝下去?」

「我受傷了,」景玄默氣若懸絲,慢慢的再去捉她的手,「受的傷不輕。」

歌細黛去解他的裡衣,隨著衣扣一粒一粒的解開,她的澀意漸濃,眼眶泛紅。她看清楚了他的傷口,僅上身就是好幾處刺穿身體的劍傷。她的手在抖,整個人都在抖,兩滴眼淚滾落了下去,落在大紅色床單之上,鮮血般的濺開。

「我死不了。」景玄默輕輕的笑著,氣息微弱。

歌細黛將頭偏開,心臟悸疼得難忍。她真的無法想像,他是如何能強作常態,將大婚典禮完成的。那些傷處就是靜靜的待著就疼,而他卻絲毫不顯露出來,帶著重傷忙了一整天,只為了不讓她有遺憾。他一直果斷的生殺予奪,何曾這般委屈過自己?

「你活該,」歌細黛冷然的道,「你活該受重傷,沒人讓你跟景榮決鬥。」

「我覺得值得,」景玄默柔聲的哄道,「我只是做了一個男人該做的。」

「太傻,」歌細黛咬牙,「太傻!」

「傻嗎?」

「如果你只是為了我,那就是傻得無可救藥。」歌細黛不認為他會吃醋,雖然她跟景榮在一間屋子裡,但是,他是信任她的。

「並不完全為了你,」景玄默的目光堅定:「其一,我是很愛你,一直都不願讓你失望,還很擔心你不理我,怕你不懂我為何非要殺他而不妥協於你;其二,殺了他容易,讓自己心安理得很難,他用那種行為挑釁我的尊嚴,觸犯我的底線,我如果不手刃他,我會終生看不起自己。」

歌細黛一怔,他說得很坦誠。

景榮要將她擄去,困在那間佈置好的洞房裡,的確是對景玄默最徹底的宣戰,他若不應戰,他就懦弱的令人不齒。他一直沉潛極深,有很強的自制能力,絕不會輕易的冒險衝動。然而,他還是要跟景榮決鬥,為的是他認為值得的理由。

景玄默眨眨眼的笑笑,與她的十指相扣,鄭重的道:「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不能虛度。」

「你的傷……」歌細黛的聲音溫柔了許多,連忙去看他流血的傷口,剛才被他按住了,現在已不流血。

「讓我休息一刻鐘,緩一緩就好。」景玄默知道自己的傷勢,雖然很嚴重,但不至於動彈不得,頂多就是極疼而已。白天的大婚典禮,他照樣堅持到最後一刻,只要她在身旁,沒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他絕不願意讓她在回憶洞房之夜時有一絲的遺憾。

「你還是好好的休養一夜。」歌細黛可不容他再疼。

「不好。」

歌細黛擰眉。

「你在上面,我躺著不動。」景玄默說得很認真,非這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