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冷肅的四象殿內,不斷的響起景盛帝雷霆般的發問,近乎是逼問,聲聲震心。
田田的聲音始終是輕弱,身心俱顫。
歌細黛緘口不語的垂目,唯有不安的心跳在胸腔狂亂。只要田田答得與她所說的不一致,就是落下了把柄。她對皇帝老子一點把握也沒有,不知道何時皇帝老子就會一聲令下的將她摧毀。
「折扇的扇面是誰所繪?」
「奴婢不知。」
「折扇是哪裡來的?」
「奴婢不知。」
「太子妃可是有一個嗜好繪畫滴酒不沾的朋友?」
「奴婢不知。」
「太子可知太子妃跟五皇子有折扇往來?」
「奴婢不知。」
「太子妃會繪畫且繪得很好?」
「奴婢不知。」
「你都知道什麼?!」景盛帝勃然大怒。
田田瑟瑟發抖,道:「奴婢只是奉太子妃之令,將折扇送到五皇子府。奴婢是剛侍候太子妃不久,很多事真的不知。」
景盛帝的幾個問題,田田都是知道的,選擇用『不知』回答,著實讓歌細黛稍稍的鬆了口氣。
田田不答,是因為怕與太子妃答得不一致,與其自作聰明的替太子妃證明清白,不如就佯裝全然不知。
景盛帝的眸中怒氣騰騰,冷言喝道:「把她拖到殿外杖責,打到她知道為止。」
田田一怔,咬唇,委屈的哭訴道:「奴婢真的不知,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知啊。」
景盛帝衣袖一甩,斷然道:「拖下去,狠狠的打。」言下之意,就是狠狠的折磨,不將其打死,看她招不招。
「奴婢真的不知。」田田只是露出委屈和冤枉之意,毫無懼態,她相信太子妃會救她。
可是,太子妃為何一點也沒有救她的意思?田田的心很涼,難道太子妃就坐視不管?太子妃確實向來狠心,想必是為了顧全大局而不得不犧牲她?
正當侍從拎起田田時,歌細黛沉靜的聲音響起了,「臣媳不懂了。」
景盛帝冷厲的目光飛了過去。
歌細黛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任由侍從將田田拖出了正殿,躬身問:「臣媳不懂那些折扇怎麼了,為何惹得龍顏大怒?」
景盛帝的神色突變,變得複雜難測。
歌細黛這才淡淡地看向殿外,看向被扔在木板之上等候用刑的田田,詫異的道:「臣媳的丫環僅是奉命將折扇送至五皇子府,她所言字字屬實,並無欺君,怎就招致責罰?」
是啊,折扇怎麼了?丫環怎麼了?皇帝為何動怒啊?景盛帝盤恆了片刻,斜睥著問:「她所言真真字字屬實,並無欺君?」
「是,臣媳敢擔保。」歌細黛清醒如常。
「罷了,」景盛帝對侍從揮了揮手,「既然有太子妃說她的丫環並無欺君,那就免罪了。」
田田熱淚盈眶,她原以為太子妃會放棄她的。轉念一想,太子妃沒有衝動的替她求情,是因為太子妃若是著急了,皇帝就會看出端倪。
歌細黛懸著的一顆心緩緩的定了定,也意識到皇帝老子突然改變主意,是有更大的麻煩要來了。而她別無選擇,她就要裝出那些折扇是正常的,不存在任何陰謀。
過了片刻,景盛帝神色不明的掃了一眼折扇,沉聲道:「你那酒鬼朋友近來可有新作?」
歌細黛歎了口氣,「不知為何,臣媳去他的住處尋了他二次,均是人去屋空,尋不到他了。」
景盛帝皺眉。
歌細黛面露頗為無奈的神色。繪扇面的人消失了,儘管扇面上有毒,她不知情,倒也可以說有人故意接近她,騙得她的信任,然後殘害五皇子。總之,她要一直堅持心裡坦蕩。
景盛帝負手踱到桌旁,掃了一眼擺在桌上的幾柄折扇,眸中的犀利閃現,道:「此人繪畫所用的墨汁很是奇特。」
「哦?」歌細黛好奇。
「遇水不褪色。」景盛帝□了她一眼。
「會有遇水不褪色的墨汁?」歌細黛只有附和著,顯得更為好奇。
「來人,」景盛帝吩咐道:「備一杯清水。」
侍從連忙應是,從水壺中倒出一杯清水擺在折扇旁。
歌細黛暗暗捏了捏手指,看著那個難以揣測的背影,她深深的覺得窒悶,有強大的恐慌襲來,她身形微微的一顫,努力保持著神色如常的恭立。
景盛帝回首喚道:「太子妃。」
「臣媳在。」歌細黛上前。
「隨便選一柄折扇,你試一試。」景盛帝沉涼的說著,而語氣實則是命令,不可抗拒的命令。
歌細黛怔了一怔,墨汁裡有十餘種劇毒,一旦遇水,毒素就會融開。而她唯有應是,不能讓皇帝有任何的察覺。她步伐穩健的走到桌旁,俯首看著那一柄柄的折扇。這些折扇當時在交給景世開時,故意用的是材質一般的扇骨,就是為了讓景世開覺得可惜,動手將扇面從扇骨上小心的拆去,從而增加他染上毒素的可能性。
景盛帝悠然自若的落坐,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能偽裝到何時。
歌細黛目中流露出欣賞的喜色,隨手拿起一柄花鳥扇面的折扇,詢問道:「這柄如何?」
「可以,」景盛帝頜首,淡淡地道:「儘管將扇面浸在清水裡。」
歌細黛揮開折扇,很疼惜的小心的將扇面一角緩緩的沒入水杯之中,待墨汁沾到水後,她驚喜的道:「果真如此,墨汁遇水而不脫散,真是妙極。」
景盛帝冷然道:「用手指揉墨畫,墨汁也不褪。」
歌細黛的腦袋懵了懵,皇帝老子是在讓她觸碰墨汁,將毒素染在指上?
不出所料,景盛帝直接說道:「你不妨一試。」
如果折扇真的不存在陰謀,依正常人的好奇心,確實會用手指去揉一揉試一試。歌細黛想推辭,但也知道皇帝老子的心性,他既然讓她做,自然是不容她有別的路可以選擇。她眸中溢出新鮮好玩的亮光,伸出了手指,在扇面上揉了揉,墨畫如常,笑道:「確實,墨汁確實很奇特。」她臉上帶笑,頭皮在發麻,毒素已沾在了她的指腹上。
若是能立刻回太子府,歌細黛便能取出景玄默備好的藥材,將毒素清洗了去。可是,皇帝老子怎麼可能放過她,景盛帝的神色十分自然,瞧了一眼桌上的點心,說道:「這蘭花酥,太子讚不絕口,你也嘗嘗吧。」
聞言,歌細黛頓時瀕臨絕望,她手指上有毒,御賜點心,可是要雙手十指以示恭敬的相接。毒會沾到點心上,點心吃入腹中,她就會身中劇毒。
此劇毒有七日的潛伏期,中毒者起初不知,七日後毒素散至全身,無藥可救,會渾身疼、脫髮、眼盲、耳聾,慢慢的,會渾身潰爛,死於五臟六腑衰竭。
是無藥可救的劇毒啊!
那七日內呢?歌細黛不曾問過景玄默,七日內想必能有生還的機會?
皇帝老子真是陰狠,不留餘地的陰狠。歌細黛已無法考慮是否能生還,她已經謝了聖恩,從懷中取出手帕拭了拭手上的水跡,水跡根本就無法徹底全部的拭去,指間還有濕意,濕意裡就有毒素。她雙手十指接過點心,輕輕的咬了一口。御賜之物,不管是否好吃,都要吃完的。她齒間在細細的嚼著,她生生覺得所嚼的是她的生命。
她唯有按皇帝老子的意思去做,她明知道皇帝老子是懷疑她,已是冷硬起心腸的試探,她只能冒死去做。否則,她就是知道折扇有毒。既然知道折扇有毒,還將折扇送給五皇子,就是膽大妄為的要置五皇子於死地。皇帝老子有言在先,必凌遲處死。她不僅會死,還會連累整個歌家,連累景玄默。
皇帝老子是不容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玩伎倆的,任歌細黛再有巧舌機智,也必須把偽裝繼續帶下去。因為耍任何的手段,在皇帝老子鋒銳的目光下,都是在掩飾,將會換來更為殘酷的對待。她品嚐完點心,恭聲道:「很可口。」
景盛帝一直默默的注視,看著她不曾有任何的猶豫,就拿起點心吃。他有一瞬間的恍惚,難道她真的不知道折扇有毒?不可能,她一定是沒想到陰謀會敗露。另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她狡詐至極,將自己置於死地而後生。既然如此,他就看看她如何能活下去。
歌細黛想到過毒害景世開一事瞞不了太久,她沒有想到是在這種局勢下被揭開,也沒想到皇帝老子用這種法子拷問她。她沒料想到的事情一旦發生了,她無可怨尤的處於被動。皇帝老子的手段,豈非一直令人難以掌握。
在這時,景盛帝開口道:「朕授意太子即日起移居順承宮,你可知道?」
歌細黛誠然道:「臣媳尚不知。」
順承宮位於皇宮的東南一角,是太子暫居之處。年幼的皇子一旦冊立為太子,便將移入順承宮。待太子十二歲,移出皇宮移入太子府。在太子臨登基之初,再移回順承宮,等待即位。
皇帝老子讓景玄默移居順承宮,是將要禪位?
當景盛帝再次開口時,歌細黛的心沉入冰冷的湖底,他說道:「你即刻入住順承宮吧。」
歌細黛本是想快些回到太子府,尋到熙華商量中毒的對策。景玄默把熙華留在太子府,就是以防有不測的,熙華應有解毒的辦法。如今,皇帝老子一聲令下,相當於把她禁足在皇宮之中。皇宮禁地,自然是不容有人隨意的出入,她想要出宮,非常的難,要有皇帝的允許,或者中宮之主徐知達皇后的准許才行。除非太子景玄默在場,否則,熙華根本就進不來。
她暗自定了定神,正色的道:「臣媳……」
景盛帝不悅的打斷了她的話,沉聲道:「順承宮裡都已準備妥當,退下吧。」
歌細黛明白了,皇帝是下定決心的將她困在皇宮,看她無計可施的毒素發作。
「是。」歌細黛神色坦然的退出四象殿,能從皇帝老子的刀刃下脫身,她深深的鬆了口氣。
由宮女的引領,歌細黛與丫環田田前往順承宮。
再有七日毒素就會發作,而景玄默現在已經出了京城,奔往長寧郡,一個來回恐怕要有半個月之久。此時,不能全部依賴景玄默了,唯有自救。如何自救呢?想著想著,就到了順承宮,在宮門外,歌細黛雙腿一軟,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