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清極了。
滿室通明的燭光下,龍檀香裊煙升騰,景玄默正在伏案批閱奏折。案旁厚厚的兩摞折子,足有百件。他一件一件的認真批閱,未曾有半點懈怠。
寂靜中,景盛帝的貼身侍從白公公求見,低聲稟告道:「皇上駕崩在安佑宮,皇后娘娘薨。」
聞言,景玄默時常波瀾不驚的眼睛倏然幽深,指間的御筆輕微的抖了抖。他沉聲問:「父皇他……」
白公公語聲悲切,暗示道:「皇上在進安佑宮時,便將安佑宮的宮女侍從全遣出了。」
短暫的震驚後,景玄默的情緒緩緩平復,是否存在陰謀?在如此關鍵時期,他無法不謹慎。他看了一眼在案旁磨墨的青曼,將太子令牌遞了過去,使了個眼色。
青曼應是,雙手接過太子令牌,轉眼便出了御書房。
白公公站在原地候著,紋絲不動,渾身透著難以言語的哀傷。
景玄默提筆沽墨,不動聲色的繼續批閱著奏折,清聲道:「說。」
白公公躬身坦言道:「傍晚時,皇后邀請皇上去安佑宮用晚膳,皇上準時赴約。進安佑宮前,皇上交待老奴,讓老奴封禁安佑宮,在兩個時辰後進正殿。兩個時辰後,老奴進入正殿,發現皇上和皇后早已中毒,便前來通報太子殿下。」
如果白公公所言非假,父皇預料到會有事情發生?並且任由事情發生?景玄默在盤恆著,徐知達皇后宴請父皇,必是其中有詐,依父皇的心思縝密,不會沒有判斷,亦不會輕易的中計。
被派去安佑宮探查虛實的青曼回來了,呈還太子令牌,輕聲稟道:「皇上駕崩,皇后薨,中毒。」
景玄默的身形僵了片刻,緩緩地擱筆,起身前往安佑宮,命道:「宣六皇子和七皇子明日一早進宮,進四象殿。」
從沒有一段路,讓景玄默走得如此慢。他的步伐很穩,走得很慢。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青磚石板地面,他沉重的神情就掩在黑暗裡,氣息冷凝。
他猶記得五年前,因重傷感染奄奄一息時,景盛帝在他的榻前徹夜的坐著,只是坐著,始終的一言不發,那是一種來自於父親最深沉的對待。自幼,景盛帝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一定要讓自己足夠強大,比任何人都強大。
強大?何為強大?景玄默不懂,他只懂得認真的去做每一件事,認真的去估量每一個人。習慣的去放眼全局,習慣的捕捉蛛絲馬跡。他現在所擁有的任何力量,都是他自己一點一點積攢出來的。那個被他稱之為『父皇』的人,始終在旁觀著。
安佑宮裡裡外外都是皇帝的近衛,景玄默緩步邁進正殿,掃了一眼酒壺與酒樽,目光移到了景盛帝的臉上,又看了看徐皇后,他們都已瞑目,神態安詳。
景玄默□了一眼徐皇后,她選擇自殺,真是異常的識趣。可是,父皇為何自殺?有時候,他認為他是能揣測出父皇的幾分心思,但不可否認,父皇令人難以全部的揣測。
「白公公。」景玄默霍然轉身,直視著立在一側的白公公。
「在。」白公公手持拂塵恭立躬身。
廣和園之變中,在園外叛兵圍攻之時,景盛帝唯一信得過的就是白公公,給其虎符讓其去調兵。景玄默一直很欣賞白公公的忠誠。
景玄默鄭重地道:「明日一早,皇上和皇后要前往祈山避暑,由你負責護送。」
白公公神色不變,不曾猶豫,道:「是。」
景玄默又對白公公交待了幾句後,便離開了安佑宮,回往順承宮。
順承宮中,歌細黛正坐在寢宮的美人榻上翻閱書籍,她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這些書籍都是景玄默常看的,她看得也愛不釋手。
突然,寢宮的門推開了,夜風湧入。
歌細黛一怔,順勢看過去,她看到景玄默急步而來,還未看清他的神情,便被他摟進了懷裡,耳畔聽到他低聲的說:「父皇自殺了。」
簡單的五個字裡,有無數複雜的情感在翻滾。歌細黛聽得心裡一疼,感覺著他擁抱的緊顫,她蹙起了眉。
歌細黛深切的知道一點——無論景盛帝多麼薄情,他對景玄默是不薄的。
以前,歌細黛沒有接觸過景盛帝,僅憑別人的言傳,只知他冷沉果敢生殺予奪。後來,也就是在景盛帝宣佈太子監國時,她意識到景盛帝對景玄默的用心良苦。
負責監察百官的都察院,專事朝廷命官的考察、舉劾。對言行有違禮法官紀的朝臣,可以直接上書彈劾,一經核實,必會處治,若是查到是個誤會,並不追究都察院的責任。對三品以上官員的提撥,吏部都要先與都察院核對,向都察院瞭解官員是否有過違紀,清白者才能提撥。都察院的職責對朝臣有絕對的掌控力,景盛帝將捏住百官喉嚨的大權交給了景玄默,用意不可謂不高明。景玄默就是因為執掌都察院,才迅速的布織了一張密而廣的勢力網。
在景玄默冊立太子妃以及大婚之時,景盛帝頒布的大赫令與免租令,都是在為景玄默建立威望。
歌細黛聯想到種種細節,對景盛帝在培養皇位繼承人的行為上,懷有敬畏之意。景盛帝不算是好父親,但他確實是個好皇上,他此舉,無疑是避免了皇權與太子的權勢對峙,避免了朝臣分派內訌。
「皇后也自殺了。」
歌細黛一怔,徐知達真是很懂時局,她用一己之死所拯救的或許是整個徐氏家族。
「從今日起,你再也不必小心翼翼,」景玄默聲音篤定,「我要你怎麼瀟灑怎麼活。」
歌細黛抬首瞧他,瞧到了他眼睛裡深邃的光芒,那本是常常隱於幽山深林中的清冷平靜,此時,盡然躍入雲霄光輝萬丈。
景玄默看定她,溫聲道:「那日你不告而別前,對我說,你說你想去一個不用每日都說謊話的清靜之地。現在我想告訴你,這個地方終於有了,就在你腳下。」
歌細黛的心一顫,她真的可以活得瀟灑?
景玄默看出了她的擔憂,一本正經的說:「只有一個條件。」
「嗯?」歌細黛將眉一挑。
「三十年後我再告訴你。」景玄默捉住了她的手,將她從美人榻上牽起,道:「我要去批奏折,你在御書房陪我。」
歌細黛並沒有推辭,跟著他踏著夜色而去。她決定先看一看,看他是怎樣能讓她活得瀟灑。不過,當務之急,她想知道面對皇上和皇后同時自殺,他接下來會如何做。
是趕盡殺絕剷除異己獨攬皇權?還是以和為貴?
翌日一早,六皇子和七皇子進宮在四象殿,景玄默遣退了侍從,兄弟三人密談了一個時辰。是景玄默的推心置腹,將皇后毒死皇上的消息如實相告,並言明了他無心兄弟鬩牆的意願。
在此時,景玄默知道,最重要的就是平穩的過渡,不能引起動盪。他要對皇上和皇后的死訊秘而不宣,否則定會引起輿論,會有人猜測皇上和皇后是他下的狠手。
六皇子和七皇子在權衡利弊之後,決定遵照景玄默提出的建議。
晌午,『景盛帝』臨時宣佈要前往祈山避暑,讓徐皇后、六皇子、七皇子陪駕同往。由白公公帶領皇上的近衛隨同。『景盛帝』又特調了一批京府軍和一批皇城衙軍護衛,這支護衛軍交由一名京府軍的校尉統帥,這名校尉是景玄默指派的。
皇上和皇后的屍身經過一番處理後,便乘上了馬車,一群隊伍在傍晚時浩浩蕩蕩的出了京城。
朝臣們聞知皇上和皇后出宮去祈山,頗覺驚訝,轉念想到太子殿下在監國,便也沒有深入聯想。
在將景盛帝駕崩的消息公開之前,景玄默有條不紊的執掌朝政,他嚴謹的對待每一件政務,將以前不瞭解的都盡快的熟悉。一切都沿用景盛帝掌權時的傳統,慢慢的穩穩的融入到新的身份中。
歌細黛很是清閒,終日就是翻閱書籍,手不釋卷的。她自知這段時期尤為特殊,就靜觀其變,將景玄默一系列的舉動全收眼底。
不可否認,他們幾乎形影不離,終日恩愛綿長。
熙華公子已換去了一襲烈火般的紅衣,隱去了魔魅慵懶的氣息,搖身改名換姓為魏嘉,留了鬍鬚,穿上得體的飛魚服,已是一品官職的殿前賁衛,頓時陽剛之氣盡顯。他負責護衛景玄默,地位非常顯赫。
熙華的新名字魏嘉,是他自己取的,意義自是不言而喻,為了佳琳。這日,如往常一樣,景玄默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歌細黛斜倚在景玄默的身旁手捧著書卷翻看,熙華在書房的一個僻靜的角落裡悠閒的飲酒。
青曼稟道:「佳琳公主求見太子殿下。」
聞言,歌細黛雙睫輕眨了眨,這已經是佳琳公主的第三十次求見,佳琳是每日求見兩次,已經連著求見了半個月。當然,景玄默已經連著拒絕了半個月,冷硬的磨著她的性子。
此次,景玄默意外的同意了見她。
「臣妹參見太子殿下,參見太子妃殿下。」佳琳公主語聲輕弱。
「何事?」景玄默並未抬頭,依舊在俯首批閱奏折。
歌細黛漫不經心的瞧了佳琳一眼,不由得一怔,佳琳十分的憔悴,整個人有氣無力的,很是脆弱。以前那個得意跋扈的佳琳公主完全變了模樣,時常揚起的下巴在低斂著,渾身洋溢的輕快靈動都黯淡得蒼白。
佳琳垂著頭,慢吞吞的問:「熙華呢?」
整整半個月了,佳琳每日都來忍氣吞聲的求見景玄默,被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依舊放下驕傲的前來,只是因為想知道熙華在何處。她已是再經不起半點的折磨,想見到熙華的急切,已是快逼瘋了她。
原以為景玄默會拒絕告訴她,在短暫的沉默後,佳琳緩緩的抬起眼簾,看到了景玄默的手指指向了一處。佳琳心中一喜,連忙朝著他手指指的方向尋去。
那對冤家自然是有話要說,景玄默攬起歌細黛,道:「我們出去走一走。」
歌細黛笑而不語。
侍從們也都跟著退了下去,青曼還將殿門半掩上了。
佳琳繞過一個又一個的書架,焦急而緊張的尋著,尋到一個角落裡,看到了熙華,他正翹著腿躺在一張搖椅上假寐。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佳琳咬著唇,眼淚奪眶而出。四十七天了,他整整四十七天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她一度認為他死了,可她聽說他根本就沒有死,還官居一品。
她望著他,望著他蓄起的鬍鬚,望著他對她的視若無睹,濃濃的苦澀就積在她的舌尖,她猛得衝過去,下意識的握緊拳頭就用力的朝他揮去。這已不是尊貴的公主,而是被情所困的少女,在思念裡煎熬得很痛苦。
他胳膊一擋,她眉頭一皺,嘶的一聲,她的拳頭很疼。他依舊閉著眼睛,姿態依舊很安適。
她吸了吸鼻子,眼淚驟然抖落在他的衣襟上,將嘴唇咬得緊了些,喘著粗氣的瞪他。而他,如以前一樣的令她眼花繚亂,令她的心怦然的跳,深深的癡迷。只是,他從未有過的冷漠狠狠的刺進了她的心。
熙華開了口,語氣淡淡地問:「准駙馬知道公主殿下單獨的會男人?」
佳琳公主愣了一愣,忽而展顏笑了,哼道:「你根本就是在吃醋。」
「是,我在吃醋。」熙華沒有將眼睛睜開,翹起的腿也沒有放下。
「你有本事不去找我,怎麼沒有本事不吃醋。」佳琳委屈的背過身,任由眼淚流著。這些天,她整日整夜的都在等他,等他來找她,等他求她不要嫁給別人。可他沒有,他一次也沒有去找過她。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三天不見她的,她等不下去了,只有來找他。
「你有了准駙馬,我去找你算什麼?」熙華瞇起眼睛,看她的雙肩在顫。
佳琳突然轉過身,吼問:「你巴不得我嫁給別人?」
一雙流著淚的眼睛對上了一雙極力克制的眼睛,四目相對時,兩個人的心都悸疼不已。
「是你要嫁給別人。」熙華的聲音很輕。
「那你就不管不問了?」佳琳好委屈。
「對,我犯不著招惹別人的準新娘,更犯不著跟別人的女人不清不白的。」熙華聳聳肩,坦言的道:「你可以任性,我可以寵溺,但它是有個度的,我不能一味的縱容你,那只會讓你變得囂張,讓你變得看不起我。」他看著她的眼淚,全身都有劇烈的刺痛感,柔聲的說:「我承認我愛你,我不願意你嫁給別人,既然你要胡鬧,我可以做到離你遠遠的,免得你的名聲受損。」
聽到他溫柔聲說的那句話,佳琳激動的露出了歡喜樣,整個人頓時充滿了活力,嚷道:「那你求我啊,只要你求我一次,我就去跟父皇推了賜婚。」
熙華直接說道:「我不會求你的。」
佳琳被潑了一盆冷水,剛暖起來的心就被凍住了,笑容僵在臉上。
「我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好了失去你。」熙華看著她的眼睛,「只要你一旦嫁給了別人,我絕不會跟你有任何的糾葛。」
佳琳蹙起了眉,她迎上的是非常認真的眼神,他說的話不是威脅,更不是賭氣,而是一種灑脫的直言相告,並且很嚴肅。
熙華站起身,脈脈的凝視著她,道:「佳琳,你自己決定。」
佳琳已經決定好了,當她一次又一次的求見景玄默,想找到熙華時,她就決定好了。她咬著唇,拭了拭臉上的淚痕,臉頰酡紅的投進了他的懷裡。她用行動告訴了他。
熙華鬆了口氣,舒服的笑了笑,他確實有些擔心她會繼續胡鬧。想必,景玄默故意多次不見她,便就是耗耗她的性子,磨平她的稜角,使她更能明確的知道她要跟他在一起。
美人在懷,熙華心潮澎湃,可他不僅沒有擁住她,反而是將她輕輕的推開了,道:「你有婚約在身,我不能碰你。」
佳琳吐了吐舌頭,眼珠子轉啊轉的,喃聲問:「如果我讓父皇收回賜婚呢?」
熙華毫不猶豫的道:「我會求你嫁給我。」
佳琳笑得很愉快。
熙華道:「我還會求太子殿下准許我成為你的駙馬,明媒正娶你。」
佳琳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她扭頭就跑了,丟下一句話:「我等你的明媒正娶。」
熙華也笑了,悄悄的追了出去,遠遠的跟著她,只為多看她幾眼。四十七天沒看到她了,真的太想她。他雖是想她,卻沒有偷偷的去看她,畢竟這一次是她胡鬧得的過分,竟然央著景盛帝賜了婚,他不能輕易讓步,否則,她會得寸進尺的沒完沒了。幸運的是,他們沒有錯過彼此。
佳琳出了皇宮後,回公主府命人準備了馬車,帶著府中的侍衛,就直奔祈山。她知道父皇在祈山已經有二十餘天了,她要趕緊見到父皇,求父皇收回成命。
就這樣,佳琳到了祈山後,傳回了一個舉國震驚的消息:景盛帝駕崩了。
當這個舉國震驚的消息剛剛傳到皇宮裡,另一個舉國震驚的消息從祈山傳出:徐知達皇后追隨景盛帝而去。
在朝堂之中,當著百官的面,從祈山歸來的六皇子與七皇子沉痛稟告:「父皇是在睡夢中龍御歸天,神態安詳。母后傷心,在父皇榻前薨。」
殿內瀰漫著肅哀之氣,百官們的胸腔由衷的悲慟,一代勤勉為政的皇帝,就此賓天。
雖說景盛帝駕崩的有些蹊蹺,可朝臣們也說不出有何處異樣。畢竟祈山一行由六皇子和七皇子陪同,太子已被授監國權,無任何勢力有謀逆的跡象。
景玄默就是要讓景盛帝和徐皇后看似死在了祈山,並且是有六皇子和七皇子陪同,如此一來,朝臣們即使是懷疑,也製造不出大的非議,更不會出現朝局的大震盪。
時值八月十二日,景盛帝駕崩,天下一片縞素,萬民居喪。
景玄默最後批復,景盛帝謚曰:天聖皇帝。徐知達皇后謚曰:順聖皇后。兩人合葬昭陵。
當歌細黛得知後,先是一怔,不禁就明白了。景玄默的意思很明顯,就皇權而言,景盛帝是天聖皇帝,與天聖皇后相配的。然而,景玄默還是沒有成全景盛帝的遺命,沒有能讓他與天聖皇后合葬,因為不相配,卻是讓他與陪伴他朝政十五年之久的順聖皇后合葬。
九月五日,也就是天聖皇帝詔書中禪位之日,景玄默即位為皖國的皇上。
十月三日,新皇登基大典與皇后冊封儀式依次進行。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景盛帝登基為皇上,歌細黛為皇后。
飛龍在天,祥鳳至。
一次陰陽相隔後,歌細黛重新回到了安佑宮,皇后所居之處,上一世她便是死在此處。一襲鳳袍,頭戴九尾鳳釵,她巋然佇立在安佑宮外抬首看著,手指在暗暗的捏著,捏得很緊。
若是別人,或許認為這是歸宿,而歌細黛卻認為,這不過才剛開始。要踏實的坐在皇后之位上,大不易。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目光越來越堅定。
忽然,她的手被一隻大而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心跳得很快。這隻大手牽著她,將她牽進了安佑宮,牽著她一步一步的走得很穩,走向屬於她的皇后之位。
正殿中,一切煥然一新。
景玄默輕輕的摩挲著她的手,俯首瞧著她,抿嘴笑道:「很不安?」
歌細黛並不否認,道:「很不安很不安。」
景玄默雙手溫柔的捧著她的臉頰,在她的額頭深情的一吻,呢喃道:「我一直不理解你何來的不安,你的不安強烈到讓你清醒的匪夷所思。」
歌細黛緩緩地道:「我只是想踏實的在你身邊,伴你左右。」
「我知道,」景玄默擁著她坐下,將她摟在懷裡,道:「你害怕世事多變,擔心有朝一日我有我的無能為力,你還想『在這朝堂之中,你我的勢力各持一半,一起穩坐江山,一起造興社稷。』我都記得。」
歌細黛笑了笑,這些是她在大婚前夕對他說過的話。
景玄默問:「你想好了怎樣去做?」
歌細黛頜首,鄭重地道:「想好了。」
「告訴我。」
歌細黛將她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很坦誠很直接,條理很清楚。她沒有對他有任何的隱瞞,因為,她需要他的配合。
景玄默一直在認真的聽,邊聽邊沉思,待她說完後,他還在沉思。
歌細黛將腦袋依在他的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靜靜的等待他的決定。
半晌,景玄默隱隱一歎,道:「這意味著我們會分開兩年。」
「或許是一年半。」歌細黛衝著他眨眨眼。
「你真狠。」景玄默咬了一下她的鼻尖,怨念的道:「你一直都狠。」
歌細黛一臉認真的說:「我有些時候還是很溫柔的。」
話畢,她就吻住了他的唇,溫柔給他看。
她不僅溫柔,還能熱情,跨坐在他的腿上,極盡縱情的對待他。
他低低笑著,雙手箍住了她的玲瓏腰身,享受她僅為他而生的媚態。
良久,她輕聲的問:「你同意了,對不對。」
他喘著粗氣,道:「我很不情願,只有同意。」
她緊緊的擁著他,胸腔裡散開無數細碎的疼意,柔聲的說:「我知道你對我好。」
「等佳琳和熙華的大婚後,你再出發。」景玄默與她十指相扣,眸光微沉。
為了能讓歌細黛心安踏實,景玄默答應了歌細黛的請求,並且全力的支持和推動。
十二月二十八日,在景盛帝駕崩的百天之後,佳琳公主下嫁一品官職的殿前賁衛魏嘉。
新年伊始,改年號為乾坤。
乾坤一年二月三日,景玄默頒布詔旨,由歌細黛皇后代為他巡查江南的水利。
此乃史無前例,一片嘩然,有朝臣上書勸諫,景玄默道:「朕的決定不可動搖。」
在朝臣的質疑聲中,歌細黛恭然領旨,率數千精軍,低調簡樸的前往江南。一道聖旨從朝廷頒下:南巡途中的一切舉措,皇后娘娘可先行後奏。
自京城到江南的潘洲,有千里路程,地方的官吏已陸續得知了消息,有些官吏就想著在皇后娘娘面前表面一番。
建州的郡守張大人為討皇后的歡心,得知皇后的會經過,便聲勢浩大的迎接,連夜為皇后修建歇息的行宮。歌細黛見狀,便隨著張大人進了行宮,行宮之中富麗堂皇,可見張大人對皇后的隆重款待、絞盡腦汁。
歌細黛身在行宮,不曾露出一絲笑容,隨及,她提議前往張大人的府邸。在府中,張大人還特意準備了幾件極其貴重之物,進獻給歌細黛。她參觀了一番張府,見張大人建私家林苑,家藏甚富。歌細黛立刻嚴厲的斥責,痛喝張大人的奢侈鋪張驕奢靡費,因由景玄默先行後奏的聖旨,她當即將張大人擱職,清查全部家產並沒收。
查抄了貪官建州郡守,歌細黛便繼續南下,進了琢州,查抄當地大肆搜刮斂財的惡霸。此惡霸仗著朝中有權臣親戚,上賄地方官員,下欺黎民百姓,在當地名聲極壞。歌細黛一聲令下,一批官員被擱職,均量刑處罰絕無倖免,數年積累的民怨得以平息。
歌細黛南巡的途中,有四名貪污*的三品以上官吏被罷免抄家,兩名惡霸被賜死抄家,八十三名結黨營私的官員被或降或黜,共上繳到國庫的財產高達百萬計,相當於全國七個月的稅收。
一時間,皇后娘娘的雷厲風行在百姓口中傳開了,也都知道皇后娘娘禁止奢侈鋪張,倡行節儉。
其實,貪官與惡霸的名單都是景玄默提供給歌細黛的,他本是想等著登基後,他一一的查抄論罪,樹立名望。他將這個機會讓給了歌細黛,使歌細黛的形象在天下廣為流傳。不禁,歌細黛嚴罰剷除貪官的舉動,讓朝臣們佩服,讓百姓們稱讚。
途中有貧困郡縣,歌細黛都依照具體情況,當即決定減薄賦稅。
歌細黛到了江南潘洲,鼓勵百姓開墾荒地閒田,百姓開墾的荒地可減免十年的稅。同時,大興水利建設,疏浚河渠。並在氣候乾燥之各地,大力的擴建糧倉用於屯糧,讓百姓看到朝廷對農耕的重視。
諸多利民的詔令頒布,百姓們都歡呼喜悅,沐浴在皇后娘娘的恩典裡。
在朝堂之中,有官員只上書過一次,提出請皇上納妃。景玄默也只說了一句:「天下再無比皇后更能令朕尊重、摯愛的女子,朕擁有她已足夠。」此言一出,便無官員再提納妃一事。至此,後宮無嬪妃,只有一帝一後。
乾坤三年三月二十三日,歌細黛在百姓的歡呼聲中,返回到京城,景玄默出城迎接。
兩個相視而笑,久久的沉默,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是眸中溢著深切的思念和濃濃的柔情。他們所有的一切情愫,都化作紅帳軟榻上的熱情回應。
「此後,你再不可與我分離一日。」景玄默的言辭異常認真,字字透著酸楚。
「我絕不與你分離一日。」歌細黛笑中有淚,是他在她的背後給予的最堅實的支持,使她在朝臣與百姓心中奠立了穩實的根基。
「佳琳已經懷上第二個孩子了,你……看著辦。」景玄默低聲笑著,眼神很溫柔。
歌細黛挑眉,笑而不語。然後,她足有三日三夜未踏出過寢宮,當她踏出寢宮時,她的膚色特別的紅潤細膩,氣色很好。
有人心之發現,自皇后回宮後,常常態度冷硬的景玄默,變得和氣了些。
一個月後,經查,歌細黛已經懷有了身孕,景玄默開心的有些失態。
為了讓歌細黛能更加的踏實,景玄默繼續為歌細黛樹立民望,讓萬民知道她的賢德。皇上決定採納皇后的建議:刪減死刑條款律令,減少死罪。削減酷刑,重罪從輕,疑罪從無。
乾坤四年一月一日,小公主降臨,被封為喜樂公主。
乾坤六年三月九日,小皇子降臨。
乾坤九年五月二日,二皇子降臨。
在這段時間裡,景玄默一邊與歌細黛甜蜜的相愛,一邊推崇著歌細黛在皖國歷史上的地位。
景玄默下令,由歌細黛皇后負責主持編纂一本百科典書,是分門別類的收集天下書籍,並設有詳細備註。歌細黛領旨,設立專門的機構,選撥任命合適的官員編纂謄寫。
歌細黛需要廣納人才,在景玄默的授意下,由她出面,在全國各地大力的興辦學堂,培植人才,恩惠貧寒子弟。
同時,歌細黛開創人才自薦制度。每日的卯時,在皇宮的北門就準時出現一匹大理石雕刻的駿馬,馬背上鑄著一扇鏡子,鏡子的邊緣鑲著明珠。駿馬的正前方擺著一座房屋大梁形的箱子。有看清自己、千里馬、滄海遺珠、棟樑之才的寓意。有志之士,自認為有才能勝任某一具體的官職的,可詳細的羅列出理由,以密件投入箱中,讓無出路的人才有了一展才華的通道。這批自薦的密件都將直接送往安佑宮,先經過歌細黛過目,選出出類拔萃者,再轉往吏部。最終由吏部決定是否任用。此舉,但凡是自薦成功者,都是念及皇后的賞識。
只要是有利於百姓的舉措,景玄默都會言明是皇后的意思,將功勞讓給歌細黛。當然,歌細黛能將所有的舉措實施到位,讓朝廷看到成效。通過九年多一系列的推動,歌細黛在朝臣與百姓的心中,地位幾乎與景玄默同等。
這日,正是乾坤十年的立春,景玄默與歌細黛大婚的第十一年。
晨陽下,歌細黛站在梅花樹旁,含笑看著孩子們在雪地裡玩,他們玩得很快樂。
一陣風吹過,枝上的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尖,涼涼的。她笑了笑。她的眼睛依舊很明亮,氣色很好,容貌嬌艷得令人賞心悅耳,可見她過得很滿足,是自內而外的浸染在幸福之中,整個人顯得溫和恬靜。
歌細黛閒步走開,去找景玄默。他們有約定,每一年,在她的生辰之日,他會放下所有的朝政,他們單獨在一起過。
剛邁進殿中,她就撞進了他等待已久的懷裡。他擁著她身子一旋,將殿門關好,把她抵在了門上,不由分說的,濕潤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瓣。
他的吻,纏綿而溫柔,一點一點的輕叩在她的心臟,印上細密的癢。他對她的熱情多年間絲毫不減,反而還變得狂熱,他給予她美妙享受的同時,深深的陶醉在她的溫軟裡。
只有一個眼神,他們的呼吸就會變得急促,有無數的震顫流竄在每一根神經裡,熟稔捲起一波一波的愉悅。
他們大婚後已有十一年,還像是新婚燕爾般。他在天下人的面前,對她一言一行裡都是尊重,讓天下人知道皇上對皇后的珍愛,從而讓別人也都敬畏這位皇后。而單獨的兩人在一起時,他完全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纏著她,絕對是有血有肉的男人。
「皇后娘娘,」景玄默湊到她耳畔,在她的耳朵裡輕吹了口氣,「朕求臨幸。」
歌細黛舔了下唇,攀著他的脖子,拋了個媚眼,「本宮給你。」
景玄默笑了,笑容裡儘是溺愛,他還要繼續溺愛她,溺愛到極致。他捉住她靈巧的手指,柔聲的道:「等一等。」
「嗯?」
「等你吃完長壽麵,有充足的體力。」
景玄默牽著她到了案旁,將她按放在木椅上坐好,便用清水洗手,開始揉面。
歌細黛翹首望著他,他的神情專注,容顏還是那麼明淨。這些年,他勤於政事,為國為民,秉行仁政,皖國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條,朝廷之中人才濟濟,諫言如流。
是他一再的捧著她,將她捧成了天下人眼裡的一代賢後。
她曾問他:『利國利民的好事都冠上我的名義,你怎麼辦?』,他說:『你能踏實幸福,百姓能安居樂業,有比我更成功的皇上?』
就在此時此刻,景玄默一絲不苟的做著長壽麵,歌細黛又回想起了那個對話,她莫名的為之動容,他不僅是位好皇上,還是個好男人。
長壽麵做好了,景玄默將它盛在碗裡,端到她面前,祝道:「福壽康健。」
歌細黛笑得幸福極了,接過碗筷就大口的吃著。
「慢點吃。」景玄默每次看到她吃長壽麵時歡快的樣子,都不禁歡喜。
「我要快點吃,」歌細黛笑著看他,慢吞吞的說:「也要快點懷上我們的第四個孩子。」
景玄默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脈脈的凝視她,就是這個女人,讓他一動心,便是一生一世。
百姓生活安定美滿,官場清明,十七處糧倉滿,皖國一片太平盛世景象。
將歌細黛推崇成一代賢後,景玄默也因此成為了千古明君,帝后恩愛伉儷情深,羨煞天下人。
歌細黛得到了最為無量的榮華,是景玄默給予的,以愛之名。恰好,歌細黛值得擁有榮華無量。
《重生之榮華無量》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