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和平聽見屋外的響動,正抽著煙撩開簾子,他眯著眼往外瞅,瞅見是誰躺在院裡嗷嗷叫時,他愣一下,嘴裡喊聲哦唷,拿起大衣披上,著急忙慌地跑到外頭去。
他扶起阮靈芝,順手把煙蒂彈投到一叢雪上,煙蒂落到雪中,火紅的煙頭■■地怪叫幾聲。
阮和平沒敢耽擱地背著她一路跑到診所,進門先喊,「老韓!老韓!」
阮靈芝屁股落在凳子上時,房裡傳來一聲,「來了來了!」
聲音剛落,只見一個中等身材,兩道眉毛黑又濃,鬢角夾霜的男人走出來,她記憶裡的老韓,就是兒時用自行車載著她滿街躥,整日笑呵呵的叔叔。
韓田野笑容像春風,倆眼睛眯成線,抱拳作揖,「阮大哥,過年好啊。」
緊跟著,他就看到阮靈芝,一下變臉,「喲,這是怎麼了?」
阮和平指著她的胳膊說,「孩子的手可能摔折了。」
這會兒,阮靈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說著,「韓叔叔,過年好。」
她倆眼睛哭得像兔子似的,惹得韓田野咧嘴笑起來,「行行行快別說了,改天給你包個紅包。」
阮靈芝脫下外套,卷起衣袖給韓田野瞧了瞧,捏了捏,「現在是不好點,沒剛才那麼疼了?」
她吸著鼻子抽泣,默默感受幾秒,然後點點頭,確實沒剛摔下去的時候那麼疼。
韓田野拿來藥油倒在手心,辛辣的氣味一下衝上來,阮靈芝下意識地躲避這味道,不由分說抓過她的胳膊就往上揉,疼得她直嚷嚷。
不理會她怎麼嚷,韓田野下手還是很有力度,一邊喊著,「小煦,拿幾塊夾板出來!」
阮和平兩手背在身後,看一眼房間的方向,「小煦也回家了啊。」
韓田野笑容不禁爬上臉,「昨天剛回來。」
「回來就好。」阮和平點點頭,又問,「她沒事兒吧?」
韓田野正好給她揉完,擺擺手,「沒多大事兒,要真斷骨頭這都該腫起來了。」
阮靈芝舉著胳膊,眼眶紅彤彤的扁著嘴,看見抱著幾塊木條走來的年輕男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清秀氣質溫雅。
但是,眼前的人與她印象裡的韓煦,不一樣了。
阮靈芝和他打小便熟識,韓煦比她小兩歲,小時候人如其名,真的挺含蓄,不怎麼愛說話,常常被當成欺負的對象,阮靈芝卻不是正義的夥伴,她在冷眼旁觀,最後看著他說一句,「活該。」
只是,『活該』後面還有半句,「人家打你,你就不會打回去?」
當韓煦真還手的時候,倒把阮靈芝給嚇壞了,馬不停蹄地找來韓田野,她以為這小孩給刺激瘋了。
十三四歲是他們關係最好的時間,韓煦去外省參加奧數競賽,回來就被她逼著講『外面的世界』,他得的是一等獎,韓田野給他獎勵的零花錢,幾乎都給阮靈芝買雪糕和汽水了。
十五歲,阮靈芝念高中,他們慢慢發展成不同的朋友圈。
十七歲,她專心備戰高考,考上心儀的大學,背井離鄉。
此後,再無聯繫。
殊不知,那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風華正茂。
阮靈芝想打招呼來著,見他朝自己點點頭,目光靜如止水,她又給憋回去。
韓田野走到臉盆前洗手,囑咐道,「你給她綁緊咯。」
韓煦下手不比他爹輕,在這半尷不尬的氣氛中,阮靈芝有苦難言。
等包紮好以後,她想穿上外套,無奈吊著胳膊一時拐不過來,韓煦拿起她的衣服,披在她肩頭。
阮靈芝頓一下,低頭輕聲說,「謝謝。」
韓煦稍稍點頭,沒有語言回應。
阮靈芝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卻見阮和平已經安逸的坐下有一會兒,現在正在燒水泡茶,對她說道,「你先回去吧,我跟韓叔叔這坐會兒。」
她走後沒有多久,開始下起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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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阮和平啟程回家。
他低著頭,步伐穩健地走過一地薄雪,夜空裡零星的雪子,偶爾飄落下來。
阮和平腳步逐漸慢下來,遠遠地就看見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在他家附近徘徊。
他警惕地走上去,問道,「你找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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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靈芝小心翼翼地跨出門檻,在窄長的弄堂中她看見了穿著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兩手放在大衣口袋裡,高挑的身姿,遠看顯得有點單薄。
他仰頭看天上的月亮,呼吸間冒出地霧氣散在白晃晃的路燈下。
「梁安。」
聽見呼喚,他轉頭向聲源看去。
阮靈芝披著寬寬大大的羽絨服跑來,頭髮軟軟地藏在衣服裡,燈光下脣紅膚白,眼睛裡像有水光。
她在面前站定,梁安先注意到的是,「你的手怎麼了?」
阮靈芝羞於啟齒的解釋,「在家門口滑了一跤,就這樣了。」
他聽後擰起眉心,剛想開口。
「你是怎麼找到這的?」阮靈芝搶先問道。
梁安勾出笑容,「我見過你放在電視機上的照片。」
阮靈芝一愣,回想片刻,然後由衷感嘆,「你記性真好。」
說完,只見他把手從兩側口袋拿出來,定在半空中,偏過頭思考著打量她。
阮靈芝莫名其妙的笑,「你在幹什麼。」
梁安一臉認真的說,「找方向。」
她正想問『什麼方向』時,梁安敞開的懷抱已經擁住她的身子。
阮靈芝還被動地往前走小半步,臉貼在他沾著點水汽的衣服上,她回過神來,忍不住笑意,只好咬住下脣,抬起能動的手回應他。
這時,後面不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姐!」
嚇得阮靈芝退後一步,慌忙轉過身。
阮靈甫手裡還握著筷子,朝她喊道,「媽讓你趕緊進屋,外頭冷。」
阮靈芝應他一句『馬上』,又回頭問梁安,「你吃過飯了嗎?」
不多時,魯泓妹看見阮靈甫一邊搓著筷子,一邊跑進屋。
她打一下阮靈甫的手,「你姐呢!」
阮靈甫委屈地搓手,「後頭!」
果不其然,隨後阮靈芝撩起門簾,魯泓妹正張開口,就見拎著一個小行李箱的梁安走進來。
相比阮和平有遇見在先,魯泓妹不出意料的愣住,眼都不眨了。
「爸媽,他是……」阮靈芝想不到該怎麼介紹,乾脆直接說出名字,「梁安。」
梁安放下行李箱,忙不迭跟他們打起招呼,魯泓妹剛回過神,又被他這堪比三伏天艷陽般的熱情給整懵了些。
阮靈甫倒是很清醒,湊到阮靈芝身邊,小聲地問,「姐,那古惑仔是你男朋友嗎?」
阮靈芝壓低音量威脅道,「不是,你少胡說八道。」
阮靈甫睜大眼睛,「可我明明看到你們抱在一起。」
他這話說完,一室寂靜。
阮和平夫妻倆人不約而同地看著阮靈芝,而她正掐著罪魁禍首阮靈甫,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就你話多!」
阮靈甫疼得嗷嗷叫,剛剛被招待坐下的梁安,似乎還在狀況外。
魯泓妹的目光在她和梁安身上打量完畢,發話,「站著幹啥,都坐下吃飯。」
熱飯湯菜的香味,飄在暖氣充盈的屋裡,熱的梁安脫下外套。
魯泓妹一推阮靈甫,也不問他就站起來走到梁安身邊,接過梁安的外套,一邊說著,「我來我來。」一邊走到門口掛在衣架上。
梁安看明白後,笑著說,「謝謝。」
阮靈芝舀著湯回答,「不用客氣。」
魯泓妹看她一眼,對阮和平說道,「你閨女這摔得有技術含量,還不耽誤吃飯。」
阮靈甫坐下聽見就笑,梁安居然也似懂非懂的笑起來。
阮靈芝轉過頭,很快地瞪他一眼。
魯泓妹口吻親切的問,「小梁,你是哪裡人啊?」
梁安想也沒想就說,「紐約。」
他說完,有一刻的安靜。
阮靈芝剛想幫忙解釋,梁安就先放下排骨,說道,「我是出生在美國,但我父母都是華人。」
魯泓妹『哦』一聲,笑眯眯的說,「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你口音一股老外的味道,就猜不到是哪的人。」
然後她話鋒一轉,「現在工作了?」
梁安點點頭,「我是獸醫。」
魯泓妹露出甚是滿意的笑容,又問道,「父母在哪高就啊?」
阮和平沒攔住她還能這樣接下去,而阮靈芝一口老鴨湯正送進嘴裡,猝防不及地嗆到悶咳。
梁安拍拍她的背,同時說著,「我爸是自己開公司。」
「開公司好啊。」魯泓妹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裡,笑得合不攏嘴,「開的什麼公司呀?」
阮靈芝按下梁安的手,急忙喊道,「媽!」
魯泓妹瞬間板起臉,粗聲粗氣的說,「幹啥,夾不到菜啊?」
她說著夾起一大筷子的小白菜,堆到阮靈芝碗裡,「給。」
夾完菜的魯泓妹停下筷子,全然不顧阮靈芝的表情,她就盯著梁安,目光閃爍期待。
梁安誠實的回答,「金融服務。」
魯泓妹一頭霧水,「那是什麼?」
沉默半天的阮和平,到這兒聽不下去,「就是銀行。」
魯泓妹先是恍然地『哦』一聲,腦袋裡轉過彎來,緊跟著驚喜的張大嘴巴,猛地倒吸一口氣。
阮和平抿嘴皺起眉,用手肘推她一下。
其實不光是魯泓妹,連阮靈芝也是剛得知這件事,因為她從來沒了解過梁安的家庭情況。
阮靈甫頭一偏,突然問道,「小梁哥,你爸是叫梁以秋嗎?」
梁安眉骨上揚,表情像在疑惑他是怎麼知道的。
阮靈甫用筷子在空氣中點著,一字一字地說,「是在福布斯上面的那個梁以秋?」
梁安緩緩點頭,「應該是。」
阮靈芝睜大眼睛看向他,她以為梁安只是普通的富二代。
阮靈甫呆愣幾秒,一臉狗腿的朝他喊,「姐夫。」
阮靈芝直起腰來,「你叫誰呢!」
魯泓妹聽得不明就裡,疑惑的問,「福布斯是啥,美國總統啊?」
阮和平給她夾一塊排骨,不耐的說著,「我還華盛頓呢,你歇歇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