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齊阿姨的「喜宴」,的確很簡單,就是兩家一起吃了個飯。
席間沒有聊到任何敏感話題,甚至可笑的是,我竟然成了主角——又或者說,我背後的振華。齊阿姨家就像是找到了破冰口一樣繞著振華開始誇獎我。張帆的外婆拉著我的手誇我長得好看(從這一點我就知道他們實在是沒話找話,不過我不反感),還囑咐小張帆,「姐姐成績特別好,要以姐姐為榜樣,跟姐姐好好學,聽見沒?」
張帆一邊吃蝦,一邊乖巧地點頭。
他真的很喜歡吃蝦。
國慶假期的末尾,他們就搬了進來。家裡三個屋,我的房間,我爸的主臥,加一個不大的書房。張帆就住在書房裡面。
牆上的空白重新被爸爸和齊阿姨的合照填補。並不是張揚的結婚照,只是一張樸素的合照。齊阿姨畫了點淡妝,面相和善。
我有一點點不自在,畢竟是生人,但沒有別的反感或者叛逆。我沒法做到很熱情,但是我已經盡力在歡迎他們了。
給媽媽打電話的時候,我很少談起國慶假期的這幾件事情。她的口氣也平和很多,好像在迴避什麼,甚至有種故意很平靜的做作。我沒有戳穿。只有當我提到財產公證的時候,她才重新恢復了鐵娘子的風範。
「不愧是我女兒,關鍵時刻還是能想得周到。這種事情必須先小人後君子,否則以後有糾紛了,那才真叫傷感情呢,不如早點都算清楚的好,對你自己也好,畢竟父母都不年輕了,你也要長大了。」
然後頓了頓。
「不過,和她們好好相處。別太親近,也別太客氣。……你自己把握分寸吧,關鍵是好好學習,有什麼事情,跟媽說。……跟你爸說也行。他不管怎麼樣,都是你爸。」
這種情況下,我們全家每個人說話都有忌諱。可是我聽得懂。她並沒埋怨什麼,也沒有猜忌齊阿姨會對我不好。很多話沒有惡意,只是說出來都會變味道而已,我懂,這就夠了。
---
很長一段時間裡面我都有點消沉。不大愛講話,聽課時候不求甚解地記筆記,也不管能不能聽懂,就跟把魂兒丟了似的。
簡單很體貼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說沒,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不好。
余淮剛打完球回來,滿頭大汗往旁邊一坐。他最近忙著組織籃球聯賽的訓練,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傷春悲秋。
聽到簡單的擔憂,余淮咧嘴一笑,「你們這幫女生,一天到晚不知道憂鬱個什麼勁兒,一生下來就好像別人欠你500塊大洋,還是利滾利。」
我沒理他。
簡單突然很脫線地問,「你們吵架了?」
余淮呆住了,「我這麼人見人愛,誰忍心跟我吵啊?」
原本聽見這句話我應該笑的,卻突然忍不了了,把凳子往後一扯,從他背後擠過去跑出門了。
聽見他在背後急三火四地大叫,「喂喂喂,我開玩笑的!」
---
坐在走廊的窗檯上,背後秋天的陽光溫度雖然不高,可是也暖洋洋的。我佝僂著背,面無表情地呆望來來往往的人。
突然看到迎面過來走過來的一個女孩子,穿著前兩天剛發下來的高一校服外套,敞著懷露出裡面很有個性的小T恤,長發披肩,容貌清麗,姿態自信昂揚,步伐輕快。
就像一道光照進來,旁若無人。
我承認我看呆了,緊盯不放,覺得她有點眼熟。
想起來了,我的某張照片中有她,無意中闖入鏡頭的那個極漂亮的女孩子。
簡單遠遠看到我,跑過來一屁股做到我旁邊,「你沒事兒吧?」
我心不在焉搖搖頭,「沒事兒,心情不好而已。你看那個女生多漂亮。」
簡單的八卦引擎嗡嗡地轉,「我知道她我知道她,她叫凌翔茜,咱們新任校花!」
「這才開學一個多月,校花就選出來了?投票的時候問我的意見了嗎?」
簡單大叫:「那個……你想選誰?」
我思前想後,繼續縮脖子倚在牆上,「……還是投給她吧。」
「我聽說,她家特別有錢,老爸老媽都是當官的,要不就是什麼書香門第的世家,反正你看她的氣質和穿戴就能看出來。」
的確,粉嫩清秀,帶點嬰兒肥,格外像是走純正富養路線的公主。
「而且很漂亮,成績特別好,文理科都很牛,當年在師大附中就很出名,好像人也很隨和親切,總之很完美。」
簡單長嘆一口氣,「你說,人家在娘肚子裡面是怎麼長的呀?」
我也長嘆一口氣,「你說,人家的娘,長的是什麼肚子啊?」
---
回班的時候,余淮正跟幾個男生侃NBA,我進門他都沒發現。
老大,剛才好歹我生氣也是跟你有點關係的,你能不能別這麼快置身事外啊?你應該露出一點點誠惶誠恐的表情,眼睛躲躲閃閃,陪著笑臉說,剛才我是開玩笑的,你沒事兒吧?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和好吧。
我腦補了半天,只能邁步進去。
那時候傷春悲秋的情緒氾濫到極致,歷史老師翻開課本開始緩慢地施展催眠術,我趴在桌子上,眼淚開始緩慢地滲出來。
有種自己一無是處的感覺,誰都不在乎我。屁都不是。
余淮用胳膊肘碰了我好幾次,我沒搭理,假裝睡著了。
不過後來裝不下去了,因為鼻涕。
我很不好意思地把手伸進書桌裡面胡亂地翻找面巾紙,抬起頭,發現面前桌子上就擺著幾張。
還有一張紙條。
「哈哈哈哈,裝睡——你吸鼻涕的聲音我都聽到啦,哭什麼: P」
你大爺!
可是還是很沒有骨氣地把爪子朝著那幾張面巾紙伸了過去。
擤完鼻涕,趴下接著睡。
可是眼淚流不出來了。我使了半天勁兒,就是流不出來,見了鬼了。
這個該死的余淮。
---
後來還是慢慢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下課了,完成了催眠工作的歷史老師夾著包離開,余淮也早就不在座位上了。不過面前趴著一張紙條。
「我不認為我錯了,剛才蒼天在上我可沒惹你——不過我勉為其難道個歉,別哭啦」
重點是,他用紅筆給「蒼天在上」和「勉為其難」下面畫了加粗橫線。
我橫看豎看,兩張紙條連在一起看,終於還是笑了。
這個傢伙。
然而就在他走進門,我對他綻放了一臉赦免的微笑的時候,他瞄了我一眼,突然哈哈哈哈大笑起來,半個班級都回頭朝我們看。
然後我就看到簡單一口水噴出來,連韓敘都罕見地彎起了嘴角。
β屁顛屁顛地遞過來一面鏡子。
我睡覺的時候趴在了中午用來包飯盒的廢報紙上面,字跡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臉上,左右都有。
加粗黑體,一看就是頭版頭條的殘軀。
左臉,「育齡婦女」。
右臉,「滯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