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進行得很順暢,我們這個神奇的國度裡所有被「預祝圓滿成功」的大會最終都會成功地被「祝賀圓滿成功」。
這樣的年代,找到一件確定無疑的事情也不容易。
文藝界和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少,雖然我並沒有看到。我才知道原來振華真的走出去很多不一般的校友。
他們會被請回來參加校慶。但是我相信更多的是我這樣籍籍無名的傢伙,我和振華的緣分,只有三年。
和那些同學的緣分,也許,連三年都不到,就像初中和我坐在同一個教室的同學,總有那麼幾個,連話都不曾說過。
我沿著看台的邊緣,慢慢走回到五班的陣營。
遠遠地回過頭,洛枳是不是還站在主席台下,我已經看不清了。但是很多年之後我還會記得那個瞬間,明明是陌生人的我們,在陽光燦爛的清晨,站在主席台下面一同淋了一場雨,把沉默也澆得濕漉漉。
張平看到我的時候長出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掉廁所裡面了,趕緊回座位!」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安靜坐回到座位上。
那場典禮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除了禮炮聲,就剩下坐在背後的簡單和β不停地哼唱蔡依林的新歌。那一年,藉著周杰倫的東風,蔡依林轉型,新專輯頗受青睞。我從《看我72遍》一直聽到《布拉格廣場》,她們兩個人把一首專輯唱完,校慶典禮就結束了。
收拾東西準備回班的時候,還是不甘心地歪過頭去看余淮的方向。他終於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和徐延亮他們幾個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舉起相機,第一次反過來,對著自己輕輕地拍了一張。
臉很大,眼睛因為陽光強烈而眯著,顯得更小了。鼻頭和腦門油油的。
讓人忍不住想要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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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班之後,徐延亮等一眾班委成員開始進進出出地準備下午的班會,剩下的同學有的吃午飯有的出門散步,雖然平時都是抓緊一切時間學習的好孩子,校慶當前,心裡不是不長草的。
我早上起得晚,著急出門忘記帶午飯,就坐在座位上啃面包。
哦,順便做物理練習冊。
後來想想,當時不知道在委屈什麼,那顆小心臟,攥在手裡都能捏出水。
想來想去好像整個班級裡面讓我覺得暖和的只剩下張平了,所以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物理。
當然,想法是一回事,能把題作對是另一回事情。
突然後腦勺被彈了一下。
「喲喲喲,轉性了啊,平時那麼活躍,怎麼今天改學術派了?過來幫忙!」
余淮的臉晃得我心煩。
「又不是我一個人轉性,誰不會變臉啊,我又不是班委,幫什麼忙?舞台劇的台詞我都背熟了,放心。」
轉過頭接著啃面包。
他老半天沒出聲,估計是走了。
「你家平拋運動水平方向還做功啊?」
我嚇得不輕,轉過頭就看見他那張大臉,「幹嘛?」聲音都發顫。
他用食指點著我卷子上的第一道大題,「我說這兒,平拋運動,水平做功為0,你想什麼呢?」
我拿出橡皮擦乾淨,說,「知道了,謝謝。」
他索性坐到我旁邊,似乎是剛剛跑完腿,滿頭大汗,手裡還攥著抹布。
「你怎麼了?」
「沒事兒啊。」
「你肯定不對勁兒。」
「我說了我沒事兒。」
他眯眼睛看我,「我又惹你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對,你惹我了。你以為你是誰……我心裡想了N種答案,仍然無法解釋自己從清晨中狂奔的活潑少女變成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勤奮學生的轉變。
然而智商死灰復燃。
「對了,」我拿出相機,「早上我拍了幾張照片,隨手抓拍的,結果裡面有你一張,還有個美女和你站一塊兒呢,你等著我找給你看哈。」
他立刻興奮起來了,「真的假的?來來來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然後我哭喪著臉抬頭:「……怎麼沒了……」
他大叫,「我靠你行不行啊,照個像都能弄丟,小心我讓你做平拋運動!」
我那裝出來的八卦兮兮的假笑終於撐不下去了。
「我弄丟一張照片你就讓我平拋?」
他楞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我會當真,連忙擺手,「開玩笑開玩笑……」
「可惜了,」我努力裝作很真心的樣子,語氣卻輕描淡寫,「那個小姑娘特別好看,怎麼就找不到了……你認識她嗎?咱們級的?」
他點頭,「嗯,我初中同學,凌翔茜,在二班。我和凌翔茜林楊他們在師大附中都是一個班的。」
我似乎是被他的口氣安撫了一下,假裝平靜也不是那麼困難了。
「你認識她?照片上看不出來啊,你特緊張,笑得也假。」實話實說,雖然有點惡狠狠的。
他明顯有點受挫,「是嗎?」
「對。」我萬分肯定,死死盯著他。
余淮紅了臉,摸著後腦勺,傻笑,「……哪個男生跟美女說話不緊張啊……小爺我也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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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來誘導余淮說出剛才和凌翔茜的交談內容,幾乎耗費了我17年人生經歷所積累的全部智慧。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電視劇裡面那些處心積慮是這樣被激發出來的——當你開始吃醋,開始在意,開始嫉妒……當你開始喜歡一個人。
我一直笑著,就好像面對著鏡頭,可是照相的人遲遲不喊「一二三茄子」,所以你就只能一直僵硬地咧嘴,永無止境。
凌翔茜來找余淮通知他們初中同學聚會的事情,順便聊了幾句自己班級的事情,以及散佈在振華各個班級的老同學這兩個月來的近況。
「你喜歡她啊。」本來想用疑問句,然而說出來的時候,語調是下沉的,就那樣變成了陳述句。
余淮又開始緊張了,而且臉紅。
我把嘴角咧到最大,「當然,誰不喜歡美女啊。我知道了,用不用我幫忙追她?」
最後一句話似乎把他震醒了,他忙不迭搖頭,「喜歡就要去追啊,我喜歡的人多了去了,喜歡分很多種,我還喜歡櫻木花道呢,難道我就要去搞gay?你懂什麼啊!」
我心裡漏跳了一拍。
「喜歡凌翔茜和喜歡櫻木花道怎麼能一樣?」我小心翼翼地確認。
「怎麼不一樣?」他伸手彈了我腦門一下,用力很猛,「你是不是發燒了啊,怎麼有點不對勁兒啊?」
然後我終於笑了。
這次是真的在笑。
在余淮心裡,凌翔茜只是等同於一個二維人物。我把這個念頭加粗畫線,歷史性地印在了心裡。
於是生活又充滿了陽光。
張平,不好意思,我還是以後再報答你吧。
我合上物理教材,問他,「你們忙什麼呢,用我幫忙嗎?」
他挑挑眉毛,朝我的練習冊努努嘴,「不做平拋運動了?」
我也朝窗檯努努嘴,「是你想做平拋運動吧……」
他嘿嘿一笑,把抹布遞給我,「來,幫我擦黑板。他們要往上面寫藝術字。」
在我樂呵呵地清理黑板槽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怎麼有種被耍了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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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會非常圓滿。
這麼多天來,5班的同學第一次感覺到了成為一個整體的歸屬感。我才發現其實那些平時戴著啤酒瓶底埋頭苦讀的同學們也蠻有幽默感和搞笑精神的。
我們的舞台劇大獲成功。白馬簡單背著韓敘上場的時候全班轟動,張平笑得嘴都歪了。最受矚目的吻戲上演之前我就聽β說簡單終於想到了好辦法來處理這個危機,於是我翹首企盼。
結果氣得我七竅生煙。
當韓敘皺著眉頭閉著眼睛湊近撞死的徐延亮的時候,身為水晶棺材的β突然上前一步拿一張碩大的白板擋住了兩個人的臉。
白板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馬賽克」。
……
後來β基本上被憤怒的觀眾用礦泉水瓶子給埋了,只有余淮在一邊抹著眼淚說,「我太感動了。」
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他站在門口,正好是馬賽克擋不住的地方,只有他看見,韓敘真的親了。
「他一向很認真。我覺得期中考試我肯定考不過他。……壓力好大。」他說。
不過,我最喜歡的節目是徐延亮和β搭配在一起演出的。據說當時徐延亮磨破了嘴皮子要求在「特長」那一欄上面寫下了「音樂天分」的β與他合奏。
β當時臉都綠了。徐延亮坐在簡單前面,β坐在簡單後面,他們兩個的隔空喊話被簡單惡意歪曲之後,這個組合就成了。
笛子和吉他的合奏。
這不是最奇怪的。我們終於知道β的音樂天分是什麼了——豎笛,就是13塊錢一把的白色塑料豎笛,你在各小學門口擺攤老大娘那裡都能買到,全市有售。
「我小學時候學得很認真,音樂老師的確誇過我有天分,我沒有吹牛。」
徐延亮恨不得把β剁成碎塊。
最後兩個富有音樂天分的人果然合奏了一曲耳熟能詳家喻戶曉的神曲。
……《魯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