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煩惱好像突然就都不存在了,我只記得我是要學文科的,我現在的痛苦只是因為我還沒有等來屬於我的一切,只是不適合,不是笨,真的不是笨,更不是世界末日。
如果是余淮,一定會不屑地問,你怎麼知道學文科就一定會好起來?
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即使老天爺打定了決心要滅了我,我也不能承認。承認了,就失去所有了希望和勇氣。我只有兩個選項,你總要給我一條活路,總要給我一條路來走。
早上睡不著,索性很早就出了門,到教室的時候裡面只有幾個同學,零零散散坐在座位上低頭溫書,都是我不熟悉的人。我一屁股坐上教室最後面的窗檯,背後是熹微的晨光,面前是空洞的後門。
教室裡面沒有人知道我在做什麼。窗檯上堆滿了各種雜物、練習冊卷子,還有一個足球一個籃球,在網兜裡,是余淮他們的寶貝。我縮進雜物的空隙中,把大半的身子藏在窗簾後,脊樑骨緊貼著清晨冰涼的玻璃,寒氣陣陣。
想起十一之前大掃除的時候,張平面對窗檯上雜七雜八的東西痛心疾首,哭喪著臉,大手一揮將兩件校服一摞廢紙掃到地上,大聲說,「這他媽還過不過日子了?!」
全班爆笑。他自己回過神來,也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說,「不行啊,這樣真不行,你們長大了……過日子也不是這麼過的……你們這幫孩子啊,女生沒個女生樣,男生……更別提了,長大有了老婆,都得被狠狠修理!」
大家繼續笑得東倒西歪,余淮趁機大聲接了一句,「老師,這是經驗之談吧?」
張平紅了臉,揮揮手,「你小子……給我等著!」
我慢慢想著,嘴角彎上去,滿心歡喜。那種與「過日子」有關的細碎溫暖的小情緒溢滿心間,卻又有種好時光即將結束的惶恐感。
會惶恐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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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就要來了,天亮得越來越晚,也讓人的心情越來越灰暗。
我昨天在走廊裡面遇見洛枳學姐,擦肩而過,人家本來只是朝我點頭示意一下,倒是我沒話找話,乾笑著說,冬天要來了呀。
聊天氣。不管怎麼說這種寒暄方式也是鬼佬的發明不是?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並不熟悉的學姐總是讓我覺得很溫暖,儘管她並不是個多麼熱情的人。也許是因為我的心裡總是不能忘記那個場景,我回頭,主席台下,她站得遠遠的,空場的風中,朝我微笑。
可惜當時相機不在手裡。太多美好的瞬間,不足為外人道也,甚至自己也留不住,就像風一樣從指縫呼嘯而過,攥拳頭的速度再快,也捕捉不到。
面對我莫名其妙的搭訕,她楞了一下,很快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對於畢業班來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黑色高三了。」
「為什麼?」我好像明白一點——反正高三總是黑色的。
她聳肩,「深秋正是第一輪複習進行到中期的時候,從各種月考和校模擬考試開始,直到明年三月的全省第一次模擬的鍘刀落下之前,天越來越短,夜越來越長,睡得越來越晚,成績越來越飄忽,心情越來越煩躁……就好像,明天永遠不會來一樣。」
她笑著說,語氣輕鬆,好像在談論一種有趣的民間風俗,我卻聽得心裡越來越涼。
最難過的,也許就是我這種學生吧。同樣遨遊在苦海中,明知道最後就是個溺水幽魂的命,卻也要跟別人一起撲騰,抱著一絲飄渺的希望,精疲力竭,靠岸的日子遙遙無期。
也許是我的臉色很難看,她歪頭拍拍我的肩膀,「嚇唬你的,其實跟高三沒關係。冬季也是抑鬱症發病高峰,日短夜長導致人的心情不好而已。有時間多曬曬太陽,就天下太平了。」
我們正說話的時候,紅色莫西干頭從旁邊很快地跑過,帶過一陣呼嘯的風,洛枳眼前細碎的劉海甚至隨風飄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陳見夏,你他媽給我說清楚!」
語氣凶凶的,可是聲音卻是輕快的,讓人不由得想要探究在欲蓋彌彰的憤怒之下,到底掩埋著怎樣甜蜜的秘密。
洛枳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個不穿校服的張揚背影,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一樣。
「沒時間曬太陽,就多看看這樣的男孩子也好。」
「什麼?」我真的沒聽懂,可是心裡卻有點癢。
預備鈴響起,她高深莫測地朝我挑挑眉,朝樓梯口走過去,只留下一句,「我說真的,你周圍也有這樣的男生吧,會發光,蓄太陽能。難過的時候,就看看他們。」
我真的靠著牆體會了半天。
最後也沒懂。只是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久久不去。
閃閃發光,有陽光的乾爽味道,對,還是蓄太陽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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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胡思亂想,腦海中的形象卻愈加清晰,和眼前的男生重合到一起。
余淮出現在門口,書包肩帶只背了一邊,黑色長T恤外面罩著白色校服,大大的帽子從領口翻出來披在背後。他晃晃蕩蕩地跨進門,半邊身子還撞到了門框上,疼得齜牙咧嘴一番。
然後抬頭,驚訝地看著正對面的我。
「一大早上你抽什麼瘋?」
他的大嗓門吸引了教室裡面的閒散人員,我臉一紅,只能鴕鳥一般地把腦袋藏在窗簾後面。
「躲個頭啊躲,你知不知道那窗簾多髒?上次徐延亮坐靠窗位置的時候,中午吃飯把菜湯灑桌子上了還用窗簾抹的呢,你聞聞你聞聞,是不是一股汆丸子味兒……」
我挫敗地從窗檯滑下來,乖乖坐回自己的座位。他也坐下,帶來一陣室外的新鮮的空氣。
好好的早晨。我很不爽。
可是洛枳姐姐說得對。陰天帶給我的壞心情一掃而光。
我側過臉朝余淮傻笑。
對,多多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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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淮似乎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第一堂課一直在打瞌睡。
第一堂課是語文,老師叫張玉華,是5班的師資力量中最拿得出手的成分,據說也是振華目前教師隊伍中的元老級人物。
「屁,不就是年紀大還沒退休嘛,不比教學效果,淨拿年齡和資歷說事兒,沒勁。」
余淮最討厭語文課,考試的時候,5分的古詩詞填空他總是空著。
「花好幾個小時背那麼多東西,就為了5分,而且這次考前背完了,到下次還得重背,根本記不住……投入產出根本不匹配嘛,還不如用那時間學點別的,誰也不差那5分。」
我目瞪口呆,「你這麼拽,會遭雷劈的。」
他一甩頭,「高二的學年第一,盛淮南,知道嗎?就是校慶時候代表在校生講話那個,理工大學那個數學競賽班他跟我們都在一個班。」
我對於話題轉換適應不良,皺眉頭示意他繼續。
「笨,我的意思是說,他的語文卷子也從來不答古詩詞填空!」
我扶額,「你也不學點好……人家就只有這麼一個優點值得你學習?」
「英雄所見略同,你懂什麼。我們一致認為,語文考試的成績,那都是命,不能強求。」余淮長嘆一口氣。
「放屁!」我剛想反駁,卻想到那些不知所云的閱讀理解和晦澀難懂的詩詞鑑賞,以及雞蛋裡挑骨頭的科技文閱讀……不得已縮了脖子認輸。
反正這群理科尖子,是不懂得文字的妙處的。
然而我就懂嗎?我抬頭望向一板一眼的語文老師和枯燥無味的板書。
也許,把標準答案收走,讓這些語文老師重新答一遍卷子,他們的成績未必比我好。
文字的妙處,我們說了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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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歸討厭,余淮向來不敢得罪張老太太。他犯困的時候,如果趕上了張平的課,就會大喇喇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張平也不會介意。
然而在語文課上,他卻保持著坐姿,用右手拄著下巴,腦袋一點一點,眼睛半張半閉,睡得很痛苦。
「罩著我。」他留下遺言,就去會周公了。
我自然是要罩著他的,為了還人情。
上次我在張平的課堂上睡得七葷八素。要知道張平雖然對余淮韓敘這些人很寬容,是因為他知道他們沒有聽課的必要,索性放任。而我絕對不在免檢產品的列表裡面,所以很自然地被盯上了。
據簡單和β因為笑得太過開心而顛三倒四的敘述,當時張平單手拿書,踱下講台,一邊講著彈性係數,一邊胡扯張弛有度勞逸結合以及保證睡眠時間的重要性,然後很耍帥地瞟了一眼余淮,說。
「所以呢,課堂上睡覺,容易著涼,對頸椎肩膀不好,而且會導致顱壓過高,影響視力。要睡呢,就應該晚上睡覺,白天要精神抖擻地聽課,對老師也是一種尊重,對不對啊,余淮,你看看你同桌現在這個狀態,你是不是應該『照顧』一下啊?別讓老師動手!」
β講到這裡,爆發出恐怖的大笑。
「余淮也沒把我叫醒啊?」我疑惑。
簡單已經直不起腰,扶著我的肩膀,哈哈哈一分鐘自由笑,在余淮面紅耳赤的阻攔下,大聲地說:
「他當然沒叫醒你。人家聽了張平的話,特別聽話地把校服脫下來,披到了你肩上!」
張平七竅生煙,余淮卻一臉懵懂。
「……我只能照顧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很誠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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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的時候,他自然醒來,連語文老師夾著講義出門的背影都沒看全。
趁他還兩眼發直的時候,我問,「你怎麼了,昨天晚上幾點睡的?」
他大著舌頭,又打了個哈欠,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
「三點。」
「幹什麼來著?別告訴我是學習。」我咋舌。
「什麼啊……我瘋了啊……打遊戲唄……」
他剛說完,另一邊就傳來簡單的大叫,「我靠,怎麼又死了,我剛攢了四千多金幣要去換裝備的,媽的,復活之後又得少一大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韓敘涼涼地插了一句,「等級那麼低就敢往山洞裡面衝,不秒你秒誰?不掛點才怪。」
簡單鬼哭狼嚎的間隙,余淮好像清醒了一點,笑了。
「他們也在打遊戲?」
「嗯,掌機,NDS,應該是在玩勇者鬥惡龍。」
我在心裡讚歎了一下這個大俗大雅的遊戲名稱。
「簡單幫忙練級,韓敘走劇情,還真會偷懶,明顯拿簡單當民工使嘛。」他嗤笑。
我倒不覺得。我迅速掏出相機,捕捉到了簡單在裝腔作勢的鬼嚎間隙閃現的那個明豔照人的笑容。
是真的開懷。民工不重要,遊戲劇情也不重要。
而余淮永遠不會懂得,甚至當事人韓敘,也未必意識到這款遊戲對簡單的意義所在。
「那……你玩的是什麼?」
他有點臉紅,「說了你也不知道。」
我覺得他很可疑,湊近了緊盯著他,「……不是什麼不良遊戲吧……」
「什麼啊,」他更可疑地拔高了嗓門,「說了你不懂就是不懂嘛!」
我只能使用激將法,「得了吧,其實你根本就不會玩遊戲,對吧?書呆子。」
他卻沒有接招,反而不屑地笑了,好像我在指責帕瓦羅蒂五音不全一樣。
「我從三歲打任天堂,到現在都多少年了,小爺我逃課去網吧殺反恐的時候你還趴在課桌上邊打呼嚕邊冒鼻涕泡呢!」
我嚇了一跳,「你?逃課?」
余淮一臉「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欠扁表情,正要說什麼,突然笑了出來。
「你別說,我倒是想起,初三時候林楊、蔣川、我、李燃……還有誰來著……反正七八個人一起逃了區模擬之後講解卷子的那一下午的課,去網吧推星際,就是星際爭霸,」他比比劃劃地解釋,很興奮,「結果被我們班主任那個滅絕師太一路順藤摸瓜追到網吧來了。啊喲你都想像不到,林楊和李燃被擰著耳朵捉姦在……不是,抓了個現行,揪著耳朵,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硬是給拖出了門,他們倆叫得跟殺豬似的,我還拿手機錄下來了,訛了他們好幾頓中午飯呢!」
他的光輝歲月讓我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咧咧嘴,「……為什麼你沒有被抓到?」
余淮眯著眼睛,挑了挑眉,嘴角欠扁地揚起。
「嘿嘿,還用問?小爺我跑得快呀!落跑前,還是我趁亂把林楊推到滅絕師太手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