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合唱大賽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一班和二班果然是死磕的架勢。一班自選曲目是《水手》,架子鼓、電吉他悉數上台,震驚全場;二班則真的抬了一架鋼琴上來,林楊伴奏,並在唱完第一首《黃河大合唱》後竟然變換隊形,集體把第一套演出服扒了下來,露出裡面嫩黃色的T恤,打著手語唱完了一首小虎隊的《愛》,凌翔茜在最前面領著觀眾和著節奏拍手,場下不爭氣的男同學們拍得不知道道自己姓啥了。
比如×延亮同學。
我們班平淡無奇地唱完了,沒出什麼大錯——其實所有的班級都沒出什麼大錯,可是被一班、二班這麼一鬧騰,後面的比賽都只能用平談無奇來形容了。
最後二班得了一等獎,一班和十六班得了二等獎——十六班的出眾之處恐怕終於他們派出了三個扮成女紅軍樣子的同學舉著紅旗跑遍了全禮堂。
其他所有班級,並列三等獎。
大家都有些沮喪,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雖然我們在服裝上花了心思,可的確不算是最用心的,和某幾個班級要吃人的那副架勢-比,我們的革命覺悟明顯不高。
回班後,文瀟瀟就哭了。
即使我對文瀟瀟的感覺一直很複雜,這一刻也很心疼她。這件事情她付出了最多的辛苦,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幫大家聯繫服裝、組織排練,:為了。比賽還大老遠地扛了一架電子琴來伴奏,卻只得到這麼一個結果。 ,
張平又要在黑板上寫張繼的那首《楓橋夜泊》,剛寫了倆字兒就被我們的噓聲轟下去了。他寬慰人也就那一招,比我爸強不了多少。
「這種比賽啊,重要的就是大家一起為它拚搏努力的過程,長大以後想起來,大家一起穿民國學生裝,一起排練,一起奮鬥,這多美好啊,那張破證書有什麼用啊,高考又不能加分!」
任憑張平怎麼說,班裡低迷的狀態一時半會兒也改變不了。文瀟瀟站起身出去了,張平趕緊示意徐延亮追過去安慰一下。徐延亮表示文瀟瀟很可能是跑去女廁所哭了,自己一個大男生這時候去女廁所似乎不大合適。
張平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一眼瞟見了我:「唉,那耿耿,你幫大家去安慰安慰文瀟瀟吧,我聽徐延亮說.咱們的班級日誌不是你在寫嗎?把你照的那些照片都拿出來給她看看,多想想美好的事物,啊,人生多美好啊,哭哈啊哭。」
在全班同學的殷切注視下,我只好硬著頭皮站起身,拿著相機出門去找文瀟瀟了。
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從余淮的書桌裡掏出一盒抽取式面巾紙。
全班恐怕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文瀟瀟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
我在女廁所某個隔間附近聽到抽泣的聲音,於是敲了敲門:「文瀟瀟?」
「誰?」
「是我,耿耿。你……你別哭了o」
我真的不大適合安慰人。你別哭了,你別難過了,你掰別不開心了……只要對方吼我一句「憑什麼阻止我悲傷!」——我立刻就能詞窮窮。
文瀟瀟沒理我,繼續抽抽搭搭。這裡也沒外人,她不用給我面子。
我把面巾紙從門上方的空當伸過去一點兒:「那你要不要擦鼻涕?」
幾秒鐘後,她伸過手要拿,我迅速地將紙抽走了。
「你想要擦鼻涕就開門。」我說。
裡面沒反應。
「女廁所味道多難聞啊,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使勁兒哭還沒人管,我帶你去。你開門。」
這句話還是很有說服力的,門栓唰啦一聲被拉開了。
眼睛腫成桃子的文瀟瀟低著頭不看我,一隻手拎著眼鏡腿兒,只是用鼻音問道:「在哪兒?」
其實我還能帶人去哪兒啊,除了行政區頂樓。
從我們教室過去最快也要三分鐘,在我們沉默趕路的過程中,文瀟瀟擼鼻涕了幾次就不在哭了,所以最後我也不知道我倆到底還去頂樓幹嗎。
「你要是不哭了,咱們就……」
「閉嘴,走你的路。』』
我靠,這人還是文瀟瀟嗎?她讓我閉嘴!她好凶喂,你們快來看啊!她平時都是裝的!她是個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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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想到我會和文瀟瀟—起坐在這裡「談心」。
本來一開始誰也沒說話,直到她終於憋不住,輕聲問:「這裡就是余淮逃了排練之後來上自習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我詫異。
「那天下樓搬服裝的時候,我問過他,他說就是在學校裡面找了個僻靜沒人的地方。就是這兒吧?」
我忽然問道:「你那麼關心他,該不會是……」
沒有了高度數眼鏡的阻隔,文瀟瀟此時眼睛瞪得比桂圓還大。
裝什麼裝,現在像只小鵪鶉,剛才凶我那股勁頭兒去哪兒了?
我壞笑起來:「……該不會是妒忌他學習好吧?」
哼,我就不問你是不是喜歡他,怎樣啊?
文瀟瀟表情恢復正常了:「沒有,我哪比得上他,差了十萬八千里,有什麼好妒忌的。」
於是我們又陷入沉默。可文瀟瀟到底還是忍不住了。
「你們關係很好?」她吸吸鼻子問道,說話的時候故意不看我。
「是啊。」我語氣昂揚。
文瀟瀟又不說話了,半晌才自言自語道:「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們是同桌呀。」
「那你跟你同桌關係怎麼沒這麼好。」我毫不留情。
「我同桌能跟余淮比嗎?!」
剛才那個凶巴巴的文瀟瀟又出現了。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樣子,文瀟瀟迅速臉紅了,趕緊低頭用T恤下襬擦了擦眼鏡,戴上。
「我說文瀟瀟,你是不是有仟麼特異功能啊,就跟超人—樣,穿上西裝是上班族,扒了西裝露出緊身衣就是超人?不信你把眼鏡摘下來試試看?「
文瀟瀟忸怩地點了點頭:」我的確,一摘下眼鏡,看不清東西了,就,脾氣不太好。」
我實在忍不住了,在空曠的樓梯間放聲大笑起來,文瀟瀟憋得滿臉通紅紅,過了一會兒也笑了。
「你多好啊,能和余淮一桌,有什麼問題都能直接問他,多安心。」 瀟瀟抱腿坐著,下巴搭在膝蓋上,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個球。
「是啊。他很熱心。特別……善良。」我重重地點頭。
「我剛開學的時候特別受不了張峰講課的速度,數學課老是分佈上,我臉皮薄,不好意思舉手提問……」
「趕緊摘眼鏡啊!」我打趣她。
「你煩死了!」她笑著打了我後背一下,繼續說,「那時候,余淮卻說他沒聽懂,真是救了我的命。其實他怎麼會聽不懂呢,他什麼都會,又體諒人,每次班級組織活動的時候都幫了我不少……」
「徐延亮也幫你不少,你做人不能這麼偏心眼兒。」
「閉嘴!」文瀟瀟快要被我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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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還是沒有對我說,她喜歡余淮。
我也沒有說。
我覺得余淮值得所有人喜歡。我沒有告訴她余淮是因為我才在課堂上問張峰問題,也沒有說過他不僅僅只是在我求助的時候才給我講題。她們已經都知道他的好了,我想把更好的那個余淮留給我自己。
或者我這樣謙虛,只是因為我自己心中都沒有把握,他這樣好,是因為他本來就這麼善良而慷慨,還是因為我。
我給她看我拍的照片,裡面有好幾張文瀟瀟的,有很好看的側影,也有嘴巴張得圓圓的飆高音的搞笑樣子。文瀟瀟指著醜的那張問我是不是故意的,我裝作不明白什麼意思。
「你會拍照,真好。」她一臉羨慕。
「你會彈鋼琴呢,更好。我這算什麼本事啊,誰不會照相啊,可彈鋼琴就不是誰都會的了。」
「小時候因為不好好練琴挨過很多打呢。我一點兒都不喜歡練琴,可是一堂課就要兩百塊,我可不敢浪費錢,爸媽都不容易。」
「但是熬出頭了呀,你現在氣質多好。」
「我覺得還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較好。」文瀟瀟搖頭。
我們就這樣坐在那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節課,直到下課鈴打響。文瀟瀟開始害怕自己這樣蹺課會不會被張平罵,我告訴她,我可是奉旨來安慰她的。
「你為了這次比賽付出這麼多,最後這個結果是很令人憋屈,我們都理解,是我們不爭氣。但是大家還是把你的努力都記在心裡的!你看,我就是五班全體同學派來的和平鴿。你擤鼻涕的面紙巾還是我朝余淮借的呢。」
文瀟瀟一低頭,笑得羞澀卻燦爛。
沒防備被我抓拍到了這一瞬間。
「你幹嗎,我剛哭完,醜死了!」
「一點兒都不醜,真的,你看!」
行政樓樓梯間的窗子朝西,落日在這個時候斜斜地照進來,給文瀟瀟燃了滿面桃花。照片中的姑娘不知道因為什麼,笑得那麼好看,那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