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結束後大家真的餓了,出門就打了兩輛車奔赴我市最近很紅火的巴西啤酒烤肉城,開了個小包房。
我第一次吃這種自助烤肉,大廚每隔一段時間會拿著一大串肉走過來,給每個人的盤子上削下來一點兒肉,新奇又有趣。
「耿耿,以我們吃麻辣燙的經驗,我知道,你肯定是女戰士,你一定要保留實力吃到第二輪,大蝦都是最後才上來的,千萬別用錯戰術!」β大聲囑咐。
「滾!」我瞟了一眼沒忍住笑的余淮,「我明明吃得很少!」
徐延亮忽然建議大家來一打啤酒。大家面面相窺,都覺得這個建議太大膽了,卻又有那麼一點點躍躍欲試。
「徐延亮,你可減減肥吧,再喝啤酒肚會更大的。」簡單比較膽小,試著勸了一句。
「我為什麼要減肥?」徐延亮一拍肚子,「我吃這麼胖容易嗎?花了家裡多少錢呢!我憑什麼減肥?」
「徐延亮今天終於說了句人話,」β興奮起來,「不多喝,反正就是為了氣氛,喝完了嚼口香糖不就沒有酒味了嘛!」
「嚼口香糖是用來掩蓋煙味的。」常識之神韓敘同學終於忍不住撫額了。
「我同意啊,」余淮忽然開頭,嚇了我一跳,「慶祝耿耿叛國!」
「余淮,你太偏心眼兒了吧?還有我啊!」簡單拍桌子,怒道,「好啊,服務員上酒!」
是誰說的「只喝一點點」?
那現在像哥仨好一樣抱在一起唱歌的三個蠢貨是誰?
簡單酒量極差,β比她好點兒,徐延亮則是比簡單還差,極為丟臉。
而我居然是個女中豪傑,只是跑廁所太勤快。肯定是我老爸老媽的優良基因起了作用。
即使酒量好,到底還是微微頭暈了。只是理智還在起作用而已。我拿起相機給那三個大呆瓜照了好幾張照片,又拍了幾張靠在牆上閉著眼睛的小白臉韓敘——他的確是越喝酒臉越白。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余淮。
余淮本來就是小麥色的皮膚,喝了酒以後簡直就是一個關公。
我看這抱頭痛苦的簡單和β,忽然理解小時候看到的那些叔叔阿姨。在帶卡拉OK的包房裡唱完歌喝完酒,這些叔叔阿姨很多都會三三兩兩地拉著彼此的手傾訴哀腸,陳年舊事都翻出來絮叨,每每面對這種場面,沒喝多的大人都會特別痛苦。
小孩子們懂什麼,不管家中大人喝成什麼樣了,我們關注的都是自己的遊樂,從來沒發現,有那麼多秘密和故事就從身邊溜走了。
我放下相機,靜靜地看著在一旁陷入沉思的余淮,突然有一股衝動,想要跑過去看著他的眼睛問,余淮,你喜歡我嗎?
你喜歡耿耿嗎?
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
是不純潔的那種喜歡。
你願意告訴我嗎?因為我喜歡你啊,很喜歡很喜歡,比喜歡自己還喜歡。
然而我只是走過去,和簡單、β抱在一起哭了。
在余淮的要求下,服務員拿著我的相機,給我們六個毫無儀態的高中生照了一張合影。
β忽然大聲喊起來:「去他媽的成績,老娘是為了你們幾個才每天去上學的!」
簡單嗚嗚嗚地哭著說:「不管是不是還在一個班,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卻說不出話。我討厭離別的場景。我連我爸爸媽媽離別的場景都記不住。
忘記悲傷的事情,是我的特異功能。
我只是側過臉去看余淮。
是我都錯覺嗎?是他的臉太紅了,還是他真的眼圈紅了?
我們這座森林腹地的北方城市,夏夜總是清涼的。白天的暑氣隨著太陽下山漸漸散去,夜色下,滿是晚風帶來的溫柔涼意。
我們幾個從飯店出來,走著走著就走散了。一開始還能聽見β他們吵吵鬧鬧的聲音,迷迷糊糊中走過幾個路口,再一轉身,身後卻只剩下余淮。
「別擔心,他們打車回家了。」他看出了我的緊張,解釋道。
……說好了做一輩子朋友呢?就這麼把我扔下了?
我必須承認,自己有一點點暈了,可是不妨礙,我還能走直線。
「我送你回家吧。」余淮說。
他似乎醒酒很快。而我內心突然有種盲目樂觀的奇異感覺,好像自己這樣醉醺醺地回家,完全不需要擔心挨罵一樣。
這種感覺到底是誰給我的呢?啤酒,夏天,還是余淮?
他就走在我身邊,奧爾我犯頭暈時或者過馬路時,就拉著我的胳膊,輕輕地,像是怕嚇著我。
「我真喜歡夏天。」我說。
「嗯,我也喜歡。」余淮說。
「我覺得呀,」我側過臉朝他傻笑,「如果真的會有世界末日,末日那天,一定不會在夏天。」
余淮溫柔地看著我,安靜地聽這我胡說,沒有打斷,也沒有不耐煩。
走到我家樓下的時候,我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依稀記得說了些什麼,但是應該沒有什麼不該說的。
我們尷尬地面對面站著,最後還是余淮說:「耿耿,加油。」
我突然問他:「你希望我學文嗎?」
「你應該自己做決定,這事關你的前途。」他說。
所以你一直都沒有問過我一句,是嗎?
「我就問你。反正我現在都選了要去學文了呀,你可以說了。」
很久的沉默之後,余淮抬眼睛看著我。
「曾經,」他慢慢地說,「我有過很荒唐的想法,你沒辦法學理,我就去學文好,反正我學文肯定也比你學得好。」
我愣住了。
他說完,如釋負重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會這麼想。不過就是想想……總之,耿耿,加油。」
他笑著跟我道別,沒有等我說出一句話,就轉身大步離開了。
少年的身影沒入夜色中。
這句話就夠了呀,我笑著想。
末日不會在夏天來臨。
因為夏天是最好的季節。
夏天讓我盲目地相信,即使一直這樣在馬路上晃蕩下去,喝了酒,不回家,作業忘了做,考試沒複習……也沒啥好擔心。
天光悠長,夜晚風涼。
反正廢物和學霸坐在同一桌,過著截然不同的每一天,卻能一樣開心。
青春就是這樣吧,謹慎珍惜還是放肆恣意都一樣,反正不管怎麼度過,最終都會遺憾地明白,這段好時光,到底還是浪費了。
這個夏天過去的時候,又一個新學期來臨了。
我走進振華的時候,操場上的人山人海和去年的此時一模一樣。牆上連綿的紅榜邊,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在這裡相遇。
有個新生不小心撞到我,羞澀地笑著說:「學姐好。」
我也是振華的學姐了。
我走進教學樓,習慣性地上三樓,拐到五班的位置,推開門,走進去。
文瀟瀟等人已經不在班裡了,可我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簡單。
簡單說:「我是為了我們這些朋友才在最後關頭改了志願留在五班學理科的。」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韓敘。
放屁,友情才沒有那麼大力量。
我走過去,面對最後一排的余淮。
「你怎麼……」他目瞪口呆,「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
「沒有啊,」我背著手,笑眯眯地說,「我是來問你一個問題的。」
「什麼?」
「余淮,我們以後一直坐同桌好不好?」
他迷糊了一會兒,眼睛漸漸地亮起來。
那是我在余淮臉上見過的最激動和喜悅的表情,男孩笑得毫不設防一直點頭,點個沒完。
前途和他都未必能回報我的任性。
但是這一刻就足夠了。
青春就是這樣,好得像是無論怎樣度過都會被浪費。
那麼,不如浪費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