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開學報到的那天,簡單的位置就空出來了。
韓敘一開始毫無反應,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戳了戳坐在前面的徐延亮。
「簡單請假了?」他問。
徐延亮搖頭,故作驚訝:「啊?你不知道啊?簡單去學文了呀!」
β可沒那麼客氣,她轉過頭看著一言不發的韓敘,很大聲地說:「我們這種得天獨厚的人去幹嗎,幹你屁事?」
從來都波瀾不驚的貝霖在最後一排緩緩地抬起頭。
足有半分鐘的沉默之後,β一梗脖子,轉回頭去。鬧哄哄的班裡,這一幕像扔入河中的小石子一樣沉了下去。
簡單依舊常常會來在好我和β聊天,學文科依舊很累,第一輪複習相當於把個門科目都從高一的內容開始重講一遍,在幾輪複習中屬於速度最慢也最全面的一次,簡單自然很珍惜這段時間的學習機會。但是再累也比面對令人頭痛的物理公式要簡單一些,她至少咬牙背誦,不至於尷尬地面對卷子上的空白。
好歹充實。
「你不知道文科有多變態,」簡單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活潑,「政治老師話超級多,而且全是車□轆話,用A來證明B,用B來證明C,但是A成立其實是建立在C的基礎上的,話都讓他說盡了……」
「我們知道,」我打斷,「我們好歹也是學政治學到高三的人,政治還沒會考呢,我們也在學。」
「對哦……」簡單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我說真的。我以前在外國人寫的書裡面看到過馬克思寫給恩格斯的信,馬克思自己都說,只要是他搞不清的事情,他就會說這事兒是辯證的!」
簡單剛學文科的興奮勁兒一時半會還過不去。不過,文科生的生活的確讓我和β聽得津津有味。很多事情,比如十月份的神舟六號上天,中共十七大召開,對我和β來說就是一則新聞,對簡單他們來說則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神舟和十七大都意味著更多的材料論述題,酒泉發射基地的地理坐標和周邊區域的地貌特徵要好好背,十七大的主要會議精神能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哪些觀點相結合、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需的哪些條目又相互印證……
我和β面面相覷,看著簡單吹沫橫飛地抱怨著,但也能聽得出,這些頭頭是道的抱怨,背後都是已經入門了的喜悅。
她已經走上正軌,辛苦,卻有奔頭。
我們都為她高興。
簡單的新生讓我也不由得思考起自己的未來。
十月過半,我已經聽得到「黑色高三」的步伐聲。天黑得越來越早,真令人心慌。
β卻要走了。
家裡終於給她辦好了手續,這個週末就走了。
其實β早就未雨綢繆做了很多準備。高三剛開始的時候,她就致力於到處跟平時與她吵過架或者單方面被她欺負過的同學重修關係,建立邦交。
目的只有一個——「大家既然都是好朋友,講義氣,可不許到教育局舉報我啊,我不算高考移民,真不算。」
與一年半以前我和簡單的出爾反爾不同,這次β的離開,是真的要離開了,不會在某天重新忽然竄進教室裡面,一臉笑嘻嘻的樣子。
所以我們都很傷感。
β臨走前,張平本來說要給她開個歡送會,被β拒絕了。
高三人心惶惶的,她能去北京享受比較低的分數線,已經足夠拉仇恨的了,怎麼還敢曬人緣?
但是張平送了β一本書,說是我們全班送她的禮物,但是「我們全班」都不知道。
書的名字是《哈佛女孩劉亦婷》。
「張老師,您送我這本書是為了寒磣我嗎?」β問。
張平啊哈哈哈哈地撓了撓頭,說:「這是一種美好的願望嘛,也不是一定非要考名牌大學,讓你學習的是這種精神,精神!」
β翻開書,看到扉頁上徐延亮熟悉的醜字。看來這書是徐延亮和張平的聯合作品。
贈 蔣年年同學:
祝學習進步,考上理想的大學,收貨夢想的人生!
越長越白!
振華中學2003級 高三五班全體同學
我和簡單看了看β一臉均稱的淺黑膚色,立即斷定「越長越白」那四個字絕對是徐延亮故意的。
β皺皺眉:「老師,怎麼是徐延亮寫的啊,您好歹簽個名啊!」
張平一愣,說:「對哦,等著,我給你留下墨寶。」
張平在辦公室裡翻來翻去,不知道從 哪兒掏出一支籤字筆,大筆一揮,簽下了比徐延亮的字還醜的「班主任:張平」。
β低頭認真地看在了心裡。
「張老師,謝謝您。要不是您,我這兩年一定已經被我爸媽家暴虐殺了,謝謝您這麼理解我們。我們五班同學都不太聽話,老欺負您,您一點兒都沒跟我們一般見識,還總護著我們,真的……」
β說著說著有點兒哽嚥了。簡單和張平都沒料到β怎麼突然就您來您去的,正經起來了,一時間都愣住了。
我的心底忽然變得很柔軟很柔軟。
「還有,」β繼續大聲說,「失戀不可怕,是她沒品味沒福氣,張老師,天涯何處無芳草,為啥不在身邊找,你要知道,我們大家都……」
張平收中的黃桃罐頭瓶差點兒掉下來。
我和簡單連忙摀住了β的嘴,硬是把她拖出了辦公室。
週六早上,我爸開車送我到機場,我在值機櫃檯前和簡單會和,一起去送β。
沒想到,還見到了徐延亮。
我和簡單對視一眼,好像都明白了點兒什麼。
β託運完了所以行李 ,就蹦蹦跳跳地來找我倆,見到徐延亮的時候整個人都震驚了,表情比吃了大腸刺身還難看。
「我代表五班同學來送送你啊!」徐延亮一派樂觀。
β冷笑:「是啊,我現在覺得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們四個一起走去航站樓裡的麥當勞喝熱巧克力。
全程簡單都紅著眼睛,笑也笑得很勉強。
她們是小學時候開始的死黨,曾經穿同一條褲子互借衛生巾的友誼,一朝天各一方,怎麼捨得。
我也幾度鼻酸。
雖然學理的原因,余淮佔了一大部分,但是如果沒有簡單和β,我很難得在振華一直撐下去。
我愛上振華,是從愛上她們開始的啊。
β倒是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樂觀。她相信我們大家都會在北京重聚的,完全忽略了全國不是只有北京一個地方有高校這一事實。
「我說會就會,「β一臉得意,」簡單學文後勢頭了不得,考個中國政法大學什麼的肯定沒問題吧?」
簡單的臉立刻就抽搐了。
「而你呢,」β指了指我,「你也肯定能來北京讀書。反正你男人肯定會考到北京來,不是北大就是清華,你肯定會顛顛兒地跟來,管他什麼大學呢,就是北京,沒跑兒,為了男人,通州你都會嫌遠!」
我說:「我爸還在停車場等著呢,你能不能別男人男人的,人家才十八歲,羞澀得很。」
她倆忽然一齊看向我:「開什麼玩笑,耿耿你不是屬虎的嗎?十九了吧?」
「都給我滾!」我怒吼道。
「那我呢?」徐延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去哪兒關我什麼事?」β詫異。
徐延亮絲毫沒有著惱,笑呵呵地自言自語道:「我也會去北京呀!」
「去唄。」β翻白眼。
β走進安檢口的時候,我和簡單到底還是哭成了傻B。
一直揮手的β忽然大叫起來:「哭個屁啊,頂多半年,咱們就能再見了啊!」
說完,她哭成了第三個傻B。
任何時候我們遇到困難,第一時間大喝「道誰敢欺負我女人」的肯定是β。
自己明明很孤單,卻永遠最樂觀最好好的β。
罩著我們的那個女孩,就這樣飛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