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一名青年,穿著一身白色的唐裝,看似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但每個看到他的人,都莫名覺得這身衣服也許是最適合他的也說不定。
這大概是因為他恰似清風朗月的面容,也許是因為他宛如青松修竹的身形,又或者是因為蔓延在他周身的淡然氣場,看來頗有幾分難得的脫塵之感。
如果易緹見到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發現——他也有一雙好眼。
與李舒成極為相像的眼。
而這兩個有著相似之處的青年無疑是認識的。
「你來了?」
「我來了。」
還認識了很多年。
唐裝青年在說完這句每年必說的寒暄後,雙眸中有光芒閃過,就這樣看了李舒成片刻後,他說道:「你看起來好了很多。」雖有訝異,語氣卻還是淡淡的。
坐在病床上的李舒成笑了笑:「我也覺得自己好了很多。」
「如若這種好轉可以持續下去,明年我也許就不需要再來幫你加固封印了。」
「希望如此。」
說話間,兩人相對而視。
他們認識了很久,卻算不上朋友,也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朋友。
李舒成每當面對這個叫做「顏希形」的青年,都覺得心緒很複雜。原因無它,他是當年幫他封印能力的那位老人的徒弟,也是唯一一位徒弟。原本……他也可以成為對方弟子的,可惜,那位強大的修真者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他同時獲得「生命」和「能力」,只能二選一地做出選擇。
而加持了封印後,他也不能做任何修煉,因為一旦如此,就隨時可能衝破封印。被封印都是這般奄奄一息的狀態,若是衝破,恐怕他會慘死當場。
連連感嘆可惜的老人最後留下了相面之法給他研讀,可惜,李舒成對此毫無天分,哪怕再努力也毫無寸進。老天給了他望氣的天賦,卻沒給他相面的天分,他也沒法子。
而他同時也知道,那位修真者還有一個徒弟,一個在修煉和相面方面都相當有天分的徒弟,也就是眼前的青年。不知從什麼時候,顏希形就開始代替師傅來給他加固封印,也正因此,每年他們都至少要見上一次。
每次見面,李舒成的心情都像現在這樣複雜。
他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在嫉妒對方。身體健康,有天賦,可以修煉,不像他,只能綿延病榻,等死般地度過每一天。但現在,情況似乎發生了改變。連顏希形都注意到,這麼說,他的面相應該發生了改變吧?
「如果方便的話,能告訴我你改變的原因麼?」顏希形又仔細相了下李舒成的面,問道。
對方的變化太過詭異,他認為自己的功力還太淺,看不出太多的信息,也沒法確定對方的「運勢」是否的確在朝「好」的方面走。
「可以。」李樹成沒有反對。
獲得同意並得知原因後,顏希形拿出了手機,撥打了起來。仔細看去,他的手機居然是已經幾乎被淘汰的按鍵式手機,機型也很老,恐怕如今早已絕版,卻被保存地很好。不過,如果他在乎這個,也不會穿著唐裝自由來去了。而且說實話,因為師傅的緣故,他所認識的人中都覺得這種裝扮才叫「有氣質」,聽說還有個人見過他後特意去淘了和他同款的手機,美其名曰「有古典氣息」。
顏希形聽說這件事時,他家師傅正拿著新出的橘子6,玩得不亦樂乎,完全看不出任何一點氣質。
很快,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喂?」
「師傅,是我。」
「廢話,我當然知道是你,你當我不認字啊!」
「……」
「什麼事啊?快說,一大波喪屍就要來了。」
顏希形伸出手按住額頭:「您能先按暫停嗎?」
「不行,我沒教過你嗎?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氣勢這東西一旦停滯,就會走下坡路了!臭小子,學藝不精啊!」
「……」那種道理是用在這件事上的嗎?
雖然無奈,但他知道和師傅爭辯這種事是不會得到任何結果的,反而可能被罵個狗血淋頭,於是他儘量簡潔地將這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什麼???」
電話那邊很快傳來了遊戲結束的聲音。
剛才還很在意的這個老人仿若對此毫不在意,只顧著對著手機大吼:「你說的是真的?」
「是。他的面相的確發生了變化,只是我學藝不精,還需要師傅你……」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對於顏希形的說法,老爺子嗤之以鼻,「你要是學藝不精,天下有幾個敢說自己學藝精的?」「責罵」間卻透露出了對自家徒弟近乎於傲慢的信心。
顏希形心中微暖,結果老爺子又來了這麼一句——
「那我還怎麼能把工作都推給你?」話雖如此如若不是徒弟實在讓自己放心,他又怎麼會這樣做呢?不過老爺子肯定不會這麼說出口就是了。
「……」
「好了,廢話少說,在那裡等我!我馬上趕過來!」
「好。」
幾乎是立刻,電話就被向來雷厲風行的老爺子給掐斷了。顏希形聽著「嘟嘟嘟」的忙音,將手機放回了衣袋中,轉過頭說道:「師傅說要親自來看看。」
李舒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很顯然,他沒想到這種事居然能讓那位老人親自趕來。震驚之餘,又是濃濃的感動,哪怕沒有師徒緣分,秦老對他真的是沒話說的。而如果他的身體真的能好轉,那是否意味著……他終於有機會報答這份恩情?
心中思緒萬千的李舒成沒有想到,他對面看似鎮定的青年,其實心緒也並不平靜。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以前,此刻看來淡然無比的顏希形用秦老的話說就是「一個標準的熊孩子」,老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改造成了現在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又開始後悔「這種二類面癱看來實在太無趣」,可惜已經變不回來了。
他更加更加不知道的是,因為這一點,顏希形被某位陸家的少爺討厭地死去活來,理由是「整天就會擺著一張酷臉裝X,還居然比我受歡迎!現在女人的品味怎麼都這麼差?我這樣的才是最帥噠!最帥噠!」。
當然,這都暫時和李舒成沒多大關係。
重點是,在他在意嫉妒別人時,恐怕不知道,別人也許也在在意嫉妒他。
只在「那個圈子」外游離的李舒成雖然知道自己的特殊性,卻不知道自己的天賦到底意味著什麼。秦老爺子在相術這一行可以說是全國泰斗級的人物,卻也只在近年來,將所有工作轉交給徒兒後,才漸漸地觸摸上瞭望氣的邊界。而其他人,包括被誇獎為「天資卓越」的顏希形,都還在相面圈中苦苦掙扎。
而別人夢寐以求的,他一出生就擁有了。
這些年,若不是秦老爺子一直幫他加固封印並刻意壓下這件事,他恐怕早就被人利用致死了。
但即便如此,顏希形經常會聽到生性爽朗的師傅長長嘆息著說「那孩子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不是……必然能成為相術圈首屈一指的人物」,雖然老人家只是下意識感慨,但作為唯一徒弟以及繼承人的他,又怎麼可能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簡而言之,兩人就是互為「別人家的熊孩子」。
可惜的是,好笑的是,兩人對此都毫不知情。
大概也正因此,這麼多年間關係才都只停留在「認識」的階段。
兩小時後,坐飛機的秦老爺子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正常情況下,他是不愛坐飛機的。因為如果在陸地上或者海中發生事故,憑藉他的能力再怎樣都可以找條活路,但如果是在天上……相術再強靈力再多他也長不出翅膀啊!再厲害的人從高空中摔下來也就是一坨肉餅!所以幾年前他還「出門工作」時,那些請他的人不得不每次特意幫他訂好火車軟臥票,再蹲等這位「太上皇」慢悠悠地到來。眼下他居然主動坐飛機,可見內心的急迫程度。
「藥水呢?拿出來我看看!!!」
老爺子一進屋,廢話沒有,很乾脆地直奔主題,大嗓門震得屋子中到處都是回音。
李舒成卻只覺得親切,已有幾年只在電話中才能聽到這聲音了。他從枕下拿出被父親和向伯伯珍之又重遞給自己的木匣子,其中赫然躺著五瓶綠色液體,這綠僅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心情舒暢,大概是因為其中充滿著令人嚮往的生命力。
「這個……」
一看到這原液,老人臉上就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隨即,他拿起那一瓶已經被用過一些的,輕輕解開瓶蓋。霎時間,一股濃郁的靈氣從瓶口中冒出。在場三人都下意識深吸了口氣,毫無疑問,在靈氣枯竭的如今,這感覺十分令人身心舒暢。
緊接著,秦無岳將一滴液體倒在食指上。
「師傅。」顏希形下意識說道。
老人看了他一眼,直接將指尖的液體送入了口中,與此同時,微眯起眼眸。
過程中,兩名青年同時表情緊張地看著他。
片刻後,秦無岳睜開雙眸,其中精光一閃,而後嘿然一笑:「果然是那傢伙的手筆。」
「那傢伙?」
「這天下除了『橙』,還有誰能做出這樣的藥水?」秦無岳輕哼了聲,「不然就是她偷偷收的小徒弟做的。」
「不會是其他靈植師嗎?」
「那群廢柴能做得出才叫怪事!」
顏希形就當沒聽到這句話,雖然除『橙』之外的靈植師的確沒前者厲害,但也是一般人絕對不想得罪的角色。所以這話,也只能師傅說,也只有和師傅身份相當的人敢說。
秦無岳沖自家徒弟吹鬍子瞪眼:「讓你找的橙汁提子呢?怎麼還沒找到?!」
早已習慣師傅性格的顏希形知道他並不是在生自己的氣,只轉頭看向李舒成,問道:「你認識天理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