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人偶師·04

  水穗在房間裡給母親寫信時,有人輕敲她的房門。水穗握著筆應聲,青江一臉鬱悶地推門進來。這樣的青江可是少見。

  「飯好了。」他說。

  「哦,謝謝。」水穗關上檯燈,從桌前起身。

  「你給誰寫信呢?」青江看到信紙,問道。

  「給我媽媽。怕她擔心。」

  「彙報案情嗎?」

  「也不算是彙報,只是寫了些她可能想知道的情況,讓她別胡思亂想。」

  水穗和青江一同走出房間,恰好看到佳織進入電梯,陪著她的是永島。佳織面帶羞赧的笑容。兩人都沒注意到水穗和青江。

  青江站在原地,水穗便也停下腳步。等到電梯門關上,青江才邁出步子,說:「這就跟痲疹一樣。」他的聲音非常平靜,「你也有這種經歷吧?誰都會有憧憬這種成熟男人的時候。」

  水穗頗為意外地看向青江的側臉,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青江的嫉妒。

  兩人來到餐廳時,勝之跟和花子已經在靜香對面坐下。比水穗早到片刻的佳織和永島併排坐在靜香旁邊,水穗和青江坐到他們對面。

  水穗跟和花子幫著鈴枝端上飯菜,晚飯開始了。

  這天大家都罕見地說了很多話,尤其滔滔不絶的是勝之,一個勁地跟靜香聊著歌舞伎和戲劇的話題。靜香似乎也饒有興味,頻頻點頭。

  很明顯,人人都在刻意避免談及案件。水穗還是單身這一點成了和花子等人再合適不過的話題,什麼該找個對象了、你到底喜歡什麼類型、千萬不要在澳大利亞結婚等等,無所不談。對這些調侃,水穗儘可能按他們所期望的回應。他們所期望的,無非是能調動席間氣氛的回應。

  只有坐在水穗身旁的青江沉默不語。他默默地喝著湯,吃著沙拉和牛排,手上的刀叉時不時停下。他好像一直在思考著什麼,一旦思路發生了轉折,他的手就會不自覺地停下。

  「今天可不像平時的你啊。」水穗衝他說道。

  青江像是驚醒過來一樣,苦笑道:「有很多問題得想,顧不上聊天了。」

  「你在想什麼?」

  「很多,太多了。」青江說著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偵探先生還真是忙啊。」佳織從對面瞪著青江說道,「你前幾天不是說會讓我和水穗大吃一驚嗎?現在怎麼樣了?」

  「這件事我一定會信守諾言,一定。」青江直視著她,微笑道。

  「你們在聊什麼?」永島也加入了談話,「和案件有關嗎?」

  「只是一個小謎題而已。」青江還是面帶笑容,「但是,如果我沒想錯,應該會和這起案件有關,而且能讓佳織她們大吃一驚。」

  「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真搞不懂你這個人。」佳織也說道,「你說從我借給你的智力遊戲書裡得到了啟發,要是有什麼想法,你就直說嘛。」

  「現在還沒到說的時候,我需要一些證據。警察辦案不也一樣嗎?不在場證明、指紋、目擊者——再不起眼的信息也能起到關鍵作用。」

  永島或許是覺得無法再繼續這種打啞謎似的對話,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佳織也不再理會青江,話題就此結束。

  眾人開始吃甜點的時候,客廳的電話響了,鈴枝跑去接電話。餐桌上,眾人正在聊永島的新店。

  鈴枝很快回來了,在勝之耳邊低語了些什麼。勝之回了幾句話,鈴枝邊聽邊點頭。勝之的表情十分嚴峻。

  水穗回過神時才發現,大家都看著勝之。剛剛還掛在每個人臉上的笑容,現在已不知消失在何方。

  「好,我知道了。」勝之咬著嘴唇,起身離開了餐廳。眾人都停下吃甜瓜的手,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默籠罩了整個屋子。

  從餐廳裡時不時能聽到勝之的聲音。雖然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麼,但每當他的聲音傳來,眾人臉上的不安之色便增多一分。五分鐘後,勝之回來了。他的額頭泛紅,表情極不自然。

  「是誰的電話?」靜香問道。

  「是我的一個下屬,」勝之坐下說,「我讓他負責和警察聯繫。據他說,警察已經查明松崎看到的紙條是誰寫的了。」

  「是誰?」和花子問道。

  勝之嚥了口唾沫,說:「說是三田理惠子。」

  好幾秒鐘沒人出聲。打破沉默的還是勝之,他說:「還有很多細節需要確認,目前並不能斷定,但至少可以肯定紙條是用三田房間裡的文字處理機打出來的。她的機器是那種一看碳帶就知道打印了什麼字的,警方從她的房間裡找到了印有松崎所說內容的碳帶。」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靜香環視眾人,像在徵求意見,「她為什麼要給良則留那樣的紙條?」

  「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在這一點上松崎沒有說謊。」勝之的表情雖然嚴峻,但語氣帶著些許輕鬆。紙條不是宅子裡的人寫的,讓他放心不少。

  「那麼,三田知道松崎受賄了?」和花子問道。

  「很有可能,三田曾經在賴子社長手下工作。」

  「那要是三田女士知道,宗彥先生應該也知道吧?」永島謹慎地說。好幾個人都點頭表示同意。

  「警察也這麼認為。」勝之有些不情願地開了口,「而且警察還認為,對於三田給松崎留了紙條這件事,社長應該也知道。警方覺得讓松崎看到紙條並去往音樂室,是社長本人的主意。」

  「宗彥有什麼理由這麼做?」靜香責難般說道。

  勝之好像認為靜香在責備自己,低下頭說:「現在還沒有證據,但他們似乎認為這是個陷阱。」

  「陷阱?」

  「為了搞垮松崎而設的陷阱。社長雖然知道松崎受賄,但是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便留了這麼張紙條,看看松崎會作何反應。只要松崎去了音樂室,就相當於承認自己受賄。我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社長的確覺得松崎很礙手礙腳。也許他想利用這件事把松崎趕出公司吧。」

  「那三田半夜過來也是他們計劃好了的?」和花子問。

  「應該是,大概是來看看陷阱是不是奏效。可是在音樂室裡等待她的,卻是遇刺身亡的社長的屍體。」勝之說著清了清嗓子,似乎為自己用了這種老套的詞句感到尷尬,他又接著說,「警察認為,三田受打擊過大,便從屍體身上拔下刀來自殺了。」

  「自殺?就她?」和花子不以為然地尖聲說道。

  「絶不可能!」佳織也反駁說,她的話比其他人的更引人注意,「她根本沒有對我爸爸動過真情。」

  「但現在警察認為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了。」勝之寬慰佳織說,「而且我個人也希望是這樣。假如松崎沒有說謊,三田又不是自殺,我們還是得每天提心吊膽地生活。」他是在暗示不這樣就只能懷疑是家裡其他人作案。

  「而且還有動機的問題。」青江吃下最後一口甜瓜說,只有他一直沒有停下手,「殺掉三田女士的動機是什麼?她死了對誰都沒好處。」

  「我可恨死她了,」佳織直勾勾地盯著青江,恨恨地說道,「恨到想殺了她。媽媽會死也全是因為她。」說完,她又低下了頭,好像在為自己忍不住說出這樣的話而內疚。

  青江嘆了口氣,眯著眼睛淺笑道:「可真是拿你沒辦法啊。我說兇手可能在我們當中的時候,你還瞪眼罵我呢。」

  「我……我覺得松崎堂舅說的可能不是全部實情。」

  「松崎先生沒有說謊,我這麼認為。」

  「好了,先不討論了,說這些無憑無據的話有什麼用。」勝之打圓場道,「總之還是先等警察調查的結果吧,這才是最可信的。」

  「是啊,我們爭來爭去有什麼用?」靜香站起身說,她的聲音洪亮得不自然,明顯是故意裝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和花子還有勝之,一會兒能不能來我房間一下?有話想和你們說。」

  「好的。」勝之答道。

  看靜香起身離席,其他人也都站了起來。永島也準備推著佳織的輪椅前往客廳。

  這時,青江突然開口道:「松崎先生的確沒有說謊。」

  這句話讓眾人的動作瞬間停止,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

  「青江,別說這些了。」水穗邊勸他邊心生好奇,這不像青江平日的行事風格。

  「也需要有人扮演這種角色。」青江看著水穗微笑道,那是一副故意裝出的笑容。他接著說:「松崎先生的確沒有說謊。但是,他有可能無意識地說了謊。」

  眾人都僵在原地。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靜香,她像是故意對青江的話置若罔聞一般伸了個懶腰,說:「和花子,我在房間裡等你們。」她的語氣十分自然,反倒讓和花子答應「好」的語氣顯得有些緊張。

  靜香離開後,永島也推著佳織離開了,之後是勝之跟和花子。眾人好像誰都沒聽到青江說的話,接連散去。鈴枝也同往常一樣開始收拾餐桌。只有雙目微微充血的青江,像發條鬆掉的人偶一樣僵立在原地。

  水穗也走出餐廳,只留下青江站在那裡。

  這天晚上和宗彥遇害那晚一樣,勝之、和花子和永島也決定住在十字大宅裡。眾人喝著紅酒一直聊到深夜,還聽了佳織拉小提琴,水穗也彈奏了自己並不擅長的鋼琴。客廳一角的三角鋼琴是賴子生前常彈的,佳織也許是回憶起了往昔,聽水穗彈奏時禁不住流下眼淚。

  勝之跟和花子在靜香的房間裡待了將近一個小時,據說談的是宅子歸屬權的事情。現在賴子和宗彥都已去世,靜香希望把宅子交給他們夫妻倆。勝之則說要好好想一想再做答覆。

  這期間,青江一直待在房間裡。水穗邊和佳織等人聊天,邊掛唸著青江。他在餐廳裡說的話還縈繞在水穗耳旁,他到底為什麼那麼說?

  而其他人完全不在意青江,也讓水穗心生不滿,她甚至覺得其他人是故意無視他。

  就在這有些詭異的氛圍中,十字大宅迎來了又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