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步行道·02

  青江的屍體是在距步行道入口四百米處被發現的。他雙手高舉過頭,趴在地上。

  發現屍體的是水穗和悟淨二人。他們為了追趕青江來到步行道,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個慘烈的現場。

  水穗對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原本很有信心,但看到青江的屍體時,她還是差點吐了出來。青江的後腦勺被打得裂了好大一個口子,暗紅色的血流了一地,沾濕了他那微卷的頭髮,傷口周圍的頭皮皺得像一塊舊抹布。

  水穗主動提出回到宅子裡報警,因為她實在不想一個人等在那裡。

  水穗回到宅子時,客廳裡只有鈴枝一人。水穗簡單地跟她說了情況,她便震驚地跑上樓梯。在她向靜香等人彙報的時候,水穗撥打了報警電話。

  包括山岸在內的警察們趕來,是在十分鐘之後。

  水穗和悟淨乘坐警車前往警察局,在充斥著煙味和熱氣的房間角落裡分別接受問訊。坐在水穗對面的是老熟人山岸。

  「這……」山岸用圓珠筆末端撓了撓耳後,「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現在的心情。說不上是心有不甘,但也不是覺得窩囊。」

  「您是想說這件事就好像兇手給了您一記悶棍嗎?」

  「一記悶棍,嗯……」山岸挑起一側的眉毛,噘著下嘴唇說,「應該是吧,也想不出別的詞了。」

  「您認為這次是真兇所為嗎?」水穗是指松崎以外的真兇。自然,山岸明白她在說什麼。

  「我悄悄告訴您,」說著,山岸弓起胖胖的身軀湊近說,「我們這裡大多數人都認為竹宮家的案子跟這起案子沒關係。他們希望是這樣,因為上一個案子已經基本結案。」

  「就是說寫紙條的是三田女士?」

  「您也知道了?沒錯,就是這樣。這樣三田女士死於自殺的推測一下就變得可信起來。我們推測原本是她提議給松崎下圈套,結果這個提議導致宗彥先生遇害,所以她就一時想不開,自殺了。」

  「聽起來不合情理啊。」水穗試著質疑了一下。

  「的確不合情理,」山岸也承認,「但是,現在除了這種推測之外,沒有更合理的解釋。再加上松崎已經歸案,總部有就此結案的意思。我和其他幾名警察都不同意,但現在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青江被殺可以成為您反駁的有力證據了?」水穗語帶譏諷。

  「我們不能先入為主地下結論。」山岸打開記事本,用圓珠筆敲著本子說,「我還是先問您幾個問題吧。」

  山岸讓水穗詳細解釋了一遍發現屍體的經過。這過程中必然要提到悟淨,但水穗沒有提及曾找悟淨諮詢案件。她覺得說這些只會讓事情更複雜。

  「我有幾點不大明白,」山岸皺著眉說,「最不明白的還是人偶,為什麼青江先生要把它帶出去?」

  水穗聳聳肩,搖頭說:「我也完全不清楚。」

  「您和青江先生聊起過人偶嗎?」

  「沒聊過什麼大不了的……」說到這裡,水穗突然回憶起前一晚青江在客廳說的話。

  「怎麼?」山岸敏鋭地捕捉到她的表情變化,問道。

  水穗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述說昨晚和青江聊起了案件。

  「聊了案件……都聊了什麼?」

  「青江對案情的看法和警方不一樣。」水穗把昨晚青江跟她說的推理說了出來:宗彥並非被松崎所殺,只是裝作被殺而已。

  山岸看上去很感興趣,眼神都變了。「非常有意思的推理啊!」他由衷地感嘆道,「青江先生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告訴我更多。後來他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起了賴子姨媽死時的事。賴子姨媽自殺前好像把小丑人偶摔在了地上,他對這一點特別在意。」

  「說起了賴子夫人的自殺?」山岸像是聽到了什麼異想天開的話一樣皺起眉頭。他可以理解青江的推理,但對於此事他和水穗一樣,完全摸不透青江的意圖。過了一會兒,山岸像是要轉換一下思維似的問:「那有沒有誰聽到你們的談話?」

  「當時只有我們倆在場。」水穗答完,想起上樓時好像看到樓梯上有個人影,難道有人在那兒偷聽?

  「真不明白青江先生想幹什麼。」山岸愁苦地說,「昨天我們去的時候,您是第一次把人偶放到客廳嗎?」

  「是的。」

  「關於人偶,有沒有人說過什麼?」

  「沒有。」

  山岸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不過知道青江先生的推理是個很大的收穫。我也照這個思路再想一想。」他似乎在給自己打氣。

  看來山岸已經結束問訊,水穗便決定問幾個問題。她首先問了青江的死因。

  「是這裡,」山岸拍著自己的後腦勺說,「後腦勺被砸了好幾下。兇器是金屬球棒。」

  「球棒?」

  「兇器扔在離屍體十米遠的地方,看起來像是在附近的垃圾回收站撿的,球棒很髒,還有裂痕。我們在試著調查球棒的來歷,但估計不會有什麼結果。」

  「是被人從身後襲擊嗎?」水穗問。

  「應該是。走著走著,突然被人襲擊。」

  「青江沒察覺到嗎?」水穗知道青江不是那麼粗心大意的人。

  「也許他在想什麼事情吧。」山岸對此似乎不大關心。

  「有什麼東西被偷走了嗎?」

  「錢包裡的現金沒了。」

  「只有錢被偷了?」

  「對,只拿走了現金。錢包扔在了金屬球棒旁邊。」

  「哦……」兇手大概是為了偽裝成圖謀錢財的搶劫案吧,水穗推測。

  「那個人偶呢?有什麼異樣嗎?」

  「沒有,也沒有被觸摸過的痕跡。現階段連它和案件有沒有關係都弄不明白。」山岸神色黯淡地說。

  之後,水穗和接受完問訊的悟淨一起離開了警察局。警察問悟淨的主要是有關人偶的問題。

  「我跟警察說了人偶會招來厄運,說得很詳細。但他們根本沒有認真做記錄,一個個都在強忍瞌睡。」

  這也沒辦法,水穗想。警察都是現實主義者。

  「看來他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而是人偶為什麼出現在竹宮家、青江先生為什麼會對人偶感興趣等等。」

  「這些您是怎麼說的?」

  「我說不知道。事實就是如此,沒辦法。警察一聽就無聊地摸起鬍子、拔起鼻毛之類,一副不滿的樣子,好像我不知道也有錯一樣。」

  悟淨的語氣象是在取笑警察。水穗暗想,他可真是個怪人。

  「他們問您什麼了?」說完自己的情況,悟淨開始問水穗。水穗把和山岸的對話儘可能原原本本地告訴悟淨。悟淨一字一句地細細琢磨著,他最感興趣的就是昨晚青江的推理。

  「這個想法真的很厲害。」悟淨兩眼放光,「當時宗彥先生還沒死——的確是個大膽的假設,而且很有可能。」

  「對於之後的情況青江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我沒問出來。」

  「之後的情況啊。」悟淨環抱雙臂,踱起步來,隨後又用一隻手支著下巴說,「也許正是因為知道了之後的情況,他才遇害了。關於小丑人偶,青江先生什麼都沒說嗎?」

  「我正要跟您說……」

  水穗把昨晚青江說無法想像賴子會那樣死去,並且對佳織說的賴子自殺前摔掉小丑人偶一事非常感興趣的情況都告訴了悟淨。

  「佳織小姐說過這話啊。」悟淨陷入沉思。

  水穗邀請悟淨到竹宮家喝杯茶。悟淨爽快地答應了,還說:「我還有些事情想問您。」

  「什麼事?」水穗不解地問道。悟淨只是含糊地說「有很多事情」。

  他們到家後,發現勝之、和花子和永島也在。此外,還有幾名警察也在不停地進進出出。估計警方是在搜查青江的房間。

  水穗先向眾人介紹了悟淨,靜香和佳織早已認識他,勝之等人則詫異地打量著他。勝之等人是接到警察的通知才知道青江遇害,便都急忙趕了過來。

  「警察找我們,其實不是為了通知命案,」勝之滿臉苦澀,不停地抽著煙說,「他們是來調查我們的不在場證明,問我下午兩點到三點之間在哪兒。真不巧,那會兒我正好來過這裡,我從公司開車過來,接上和花子回家。出公司是一點左右,到家時是三點左右。」

  昨晚勝之跟和花子也住在這裡。今天本是休息日,但他說有點事情,一大早就去了公司,看來他是從公司回家時順便接走了和花子。

  「那你怎麼跟警察說的?」靜香問道。

  「嗯,我好歹還是提供了不在場證明。回到家時我和鄰居太太打了聲招呼,她恰好記得當時的時間。而我是兩點二十分離開這兒的,半路上沒時間去別的地方。」勝之深吸了一口煙,不快地吐出煙霧,「他們也太無禮了。就算剛發生過其他案子,也不能把劫匪幹的事情算在我們頭上。」

  「劫匪?」靜香問。

  「就是劫匪。」勝之重複道,「那一帶一直就不安全,雖然沒發生過什麼案子,但我聽說那裡有匪徒出沒。」

  聽著他的話,水穗心中感嘆要真是劫匪作案該多好。她又想了想自己的不在場證明,直到發現屍體為止,她都和悟淨在一起。大概山岸也知道此事,所以根本沒問她這個問題。「青江有沒有親戚?」和花子看著靜香問。

  「沒有。他是個孤兒,所以你爸才收留了他。」

  「無依無靠啊,那只能我們給他辦葬禮了吧。」

  聽勝之這麼說,靜香也說:「我正有此意。」

  或許是因為提到了葬禮,屋裡的氣氛一下沉重起來,彷彿有團團烏雲籠罩在屋子上空。青江的死終於成為現實,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雖然性格有點古怪,但他還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勝之在煙灰缸裡按滅煙頭,有些刻意地說道。沒有人接他的話。

  過了一會兒,一名瘦瘦的警察下來說想帶走一些青江房間裡的東西,但沒人回應。警察露出尷尬的表情。

  「可以,您隨意吧。」片刻後,靜香代表眾人答道。

  「是什麼東西呢?」

  「沒有沖洗的膠捲和研究報告等。」警察答道。這些東西怎麼看都不像和這起案件有關,但警察還是要拿走,估計他們也全無線索。

  警察的做法讓水穗想起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青江說有意思的、宗彥的那本智力遊戲書。

  警察要把那本書也拿走嗎?最好我自己先看一下,水穗想道。

  警察離開後,勝之夫婦也站了起來。他們對靜香說明天還會再來,到時候再商量葬禮的事。

  「我也有點累了,就先上去了。」靜香對鈴枝說不用做她的飯,便上了二樓。

  屋裡只剩水穗、佳織、永島和悟淨。

  「我也……」佳織忽然開口,幾人都看向她,「我也被問到不在場證明了,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她一隻手捂著臉,輕輕搖頭道。

  「那應該不是懷疑您,而是想藉此掌握相關人員的位置關係。」悟淨冷靜地說道。

  「佳織你一直待在房間裡嗎?」水穗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我兩點半前都在房間裡聽收音機,然後讓永島先生來給我剪頭髮。之前永島先生一直在外婆的房間裡,是吧?」

  「是的,不過中途也離開過。」永島搪塞般點了點頭,站起來說,「我當然也被問了這些問題。但我只記得先在夫人的房間裡,然後去了佳織的房間,具體幾點完全沒印象。警察總是想知道準確的時間,真是沒辦法。」

  「大部分人都不記得準確時間。」佳織看著水穗,似乎在尋求她的認同,「幾點幾分吃了飯,幾點幾分去了廁所,一般都記不住。」

  「警察要是也這麼想就好了。」永島面帶倦色地笑了笑,又說,「那我也先走了。」

  佳織想送他出去,永島伸手表示不必。

  「我還有些事情想問您。」永島離開後,悟淨來到佳織身旁。

  「什麼?」

  「關於您母親身亡時的情況。」

  佳織有些煩躁地閉上眼,緩緩搖搖頭說:「今天實在沒有心情。」

  「我想也是這樣。」悟淨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但是,還是希望您能說給我聽聽,或許這和後來的一系列事件都有聯繫。」

  佳織疑惑地看向水穗。這名本應與案件毫無關係的人偶師,突然像偵探一樣分析起案件來,佳織感到不解也很自然。

  「怎麼說呢,」水穗來回搓著手,看著佳織說,「我向這位先生諮詢了很多對案件的看法。他指出了很多當局者迷的地方。我覺得他可以信任,能不能回答一下他的問題?」

  佳織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抬頭看著悟淨,問:「關於家母之死,您想知道什麼?」

  「首先是當時的情況,越詳細越好。」

  佳織又看了一眼水穗,深呼吸道:「那天只有我和爸爸媽媽在家裡。鈴枝陪外婆一起去看戲了,青江去大學了。」她平靜地講起那天的情形。她和宗彥在房間裡聊天時聽到了尖叫聲,宗彥抱著她來到走廊,就看見賴子跑上樓梯,把小丑人偶摔到地上後翻身從陽台跳下。之後她回到房間坐上輪椅,從陽台往下看到了母親的屍體……

  「我瞭解了。」一直繃著臉聆聽的悟淨沖佳織點點頭,說,「我想看看現場,不知是否可以?」

  「應該沒問題,反正也不會礙著誰。」

  「一會兒我帶您去。」水穗在一旁說。

  「麻煩您了——那之後小丑人偶馬上就被收起來了?」悟淨向佳織問道。

  「是的。外婆把它裝在箱子裡,放到了自己的房間,直到您上次來訪時才拿出來。」

  「之後就一直放在地下室裡?」

  「應該是。」佳織望向水穗徵求意見。水穗也表示事實如此。

  「好的,我明白了。」悟淨露出滿意的表情。

  之後水穗和佳織帶悟淨參觀了二樓。說是參觀,也只是看了看十字交叉的走廊、賴子跳下的陽台和曾放過小丑人偶的架子。

  「真氣派啊!」在走廊轉了一圈後,悟淨感嘆道,「怪不得這裡叫十字大宅。這棟房子是誰設計的呢?」

  「是我外公。」佳織答道。

  「真厲害!」悟淨環視了一下走廊,「太厲害了!」

  他又來到陽台,俯視後院,觀察了很長時間。水穗和佳織一直在走廊等待。佳織小聲說:「這人真奇怪。」水穗回覆道:「他就是這樣古怪的人。」

  也許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旁邊的房門突然打開了。靜香探出頭,好奇地問:「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抱歉。」悟淨快步走過來致歉,「我對這棟建築頗感興趣,所以就讓兩位女士帶我參觀一下。」

  「哦……」靜香似乎沒有起疑,看著水穗他們說,「我剛燒了水準備泡點茶,你們喝嗎?」

  水穗和佳織對視一眼,點頭道:「好的。」

  「這可是上等好茶,悟淨先生也來吧。」

  在靜香的招呼下,悟淨也誠惶誠恐地走進房間。

  茶確實是好茶,但屋裡的氣氛很是沉重。靜香聊著茶葉與和服的話題,佳織和水穗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誰都閉口不提青江,儘管那案子剛發生不久。

  悟淨似乎對她們聊的內容毫無興趣,一直在觀察那幅巨大的肖像畫。水穗她們的對談剛停下來,他便問畫上的人物是誰。靜香說那是她的亡夫,畫是根據亡夫的遺言繪製的。

  「遺言說過要把這幅畫放在這裡嗎?」

  「不,不是的……」靜香解釋了把畫放在這裡的原因。

  「原來如此。」悟淨頻頻點頭,又看著畫說,「這幅畫還真大啊!大小也是遺言裡指定好的嗎?」

  「沒有,遺言上只說儘可能做得大一些,具體怎麼做全是宗彥安排的。」

  「這樣啊,真是氣派得很!」悟淨讚歎道。

  水穗藉口去洗手間,出了靜香的房間。她偷偷鑽進青江的房間,想找到那本智力遊戲書。作為一個男人,青江把房間整理得還算乾淨,書架上擺著幾百本書。

  水穗要找的那本《世界智力遊戲入門》就放在桌子上的小書架裡。她把書從架上抽出,藏在毛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