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鬼胎·十五

  22點12分。

  池阿男靜靜地看著牆上的鐘,秒針一格一格地向前走去,永無止盡。他仰臥在床上,床頭放著女兒池翠小時候的照片。池翠是他唯一的女兒,但他並不知道女兒此刻在哪裡。

  他已經7個月沒有見過女兒了。還記得那個冬天清晨,他發現女兒居然懷孕了。當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恥辱和羞愧讓他怒不可遏,於是他打了女兒的耳光。然後,女兒就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其實,7個月來他一直都很後悔,後悔自己的衝動,他甚至開始反思20多年來的一切。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突然,池阿男的腦子裡嗡嗡地響了起來,他似乎又聽到了那陣致命的笛聲。立刻,一絲虛汗從額頭冒了出來。他痛苦地喘息著,彷彿自己又回到了1945年的那個夏夜。

  那一年,池阿男只有5歲。他和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住在一起。他們過著雖不富裕但很平靜的生活,即便是在那個戰爭的歲月裡,他們一家還是非常幸運地沒有遭受劫難,直到那個夏天的夜晚。

  雖然過去了50多年,但他還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個夜晚。5歲的他和12歲的姐姐睡在一張小床上,那晚姐姐給他扇著蒲扇,嘴裡輕輕地唱著歌。在姐姐柔美的歌聲裡,池阿男早早地睡著了。姐姐是個漂亮的小女孩,他總是習慣蜷縮在姐姐的身邊,讓姐姐的手摟著他入睡。當進入後半夜以後,他忽然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了。

  笛聲,幽靈般的笛聲。

  5歲的池阿男被這笛聲嚇壞了,但當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晚的笛聲使他刻骨銘心,成為一輩子的噩夢。當他被笛聲驚醒以後,忽然感到姐姐的手不在他身邊了。他睜開眼睛,摸了摸身邊的蓆子,卻什麼都摸不到。

  姐姐不見了。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頭向窗外看去。夜色沉沉,什麼都看不清,只有幽怨淒慘的笛聲在繼續。池阿男感到自己一陣頭暈,笛聲讓他不寒而慄,他用手捂著自己耳朵,可是笛聲依然像空氣一樣鑽進他手指間的縫隙。他爬下了床,像是躲避妖怪一樣藏進了床底下。在床底下發抖的池阿男只能看見房間的地板,隨著笛聲的起伏,他看到在黑暗的地板上,有幾雙腳緩緩地走過。他知道那是另一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但他不敢爬出來,依然躲在床底下。他看不到哥哥姐姐們的臉和身體,只有他們光潔細小的雙腿,在黑暗的房間裡發出某種反光。

  他們都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5歲的池阿男在床底下躲了整整一夜,那神秘的笛聲也響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驚慌失措的父母在床底下發現了他。而他的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卻都不知去向了。父母非常著急,他們跑到外面找了整整一天,卻沒有任何結果。令他們驚訝的是,昨晚丟失孩子的不止他們一家,附近許多人家的孩子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而且,昨晚子夜以後,人們都聽到了一陣神秘的笛聲。

  晚上,一家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一家七口一下子少了四個人,而池阿男則是唯一的倖存者。為了這最小的兒子,父母把家裡所有的門窗都木板釘死了,晚上他們摟著兒子睡在一起。果然,當天晚上那笛聲又響了起來,父母緊緊地抱著他,不讓他動彈一下。但是5歲的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滿耳都是那可怕的笛聲,眼前不斷地浮現出姐姐的影子——她去哪兒了?他有一種強烈的要走下床去的願望,打開房門進入夜色之中,他知道姐姐就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裡等著他,召喚著他。姐姐在幽怨的笛聲裡慢跑著,漸漸地變成了一團美麗的影子,可他似乎還是能聞到姐姐身上散發出的體香。他要向姐姐跑去,和她在一起入眠,不論是在人間還是地獄。

  然而,父親那雙鐵一樣堅硬的手臂緊緊地摟著他,直到5歲的池阿男掙扎到精疲力盡為止。一直到天明,池阿男始終都在父親的臂彎裡。而那一夜,附近又有不少孩子失蹤了。第三個夜晚,笛聲依舊響起,誰都不知道這笛聲是從哪裡傳來的,但誰都明白這笛聲是致命的。家家戶戶都關緊了門窗,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許多個家庭在恐懼中度過了那一夜。然而,還是有幾個孩子在那晚失蹤了。

  第四夜,人們依然做好了防備,但笛聲卻沒有響起。但那年夏天,人們依然在恐懼中度過了許多個不眠之夜,特別是那些丟失孩子的家庭。池家原本還希望那四個孩子會自己回來,可是他們都像是被燒開的水一樣,蒸發到空氣裡變得無影無蹤。池阿男的哥哥姐姐們再也沒有回來過,而1945年那三個恐怖夏夜的笛聲,則永遠在他的心底生了根。

  池阿男吐出了一口長氣,又看了一眼女兒池翠小時候的照片——她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和當年池阿男的姐姐一樣漂亮。事實上她們長得非常像,當池阿男看到女兒長到7歲的時候,就發現池翠簡直就是50多年前,他失蹤的姐姐的翻版。

  當年失蹤的姐姐,現在還活著嗎?

  他搖了搖頭,他連自己女兒都不知道在哪裡,又遑論早已失蹤50多年的姐姐呢?現在,池翠會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