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荒厄III·之七 聚散

  像是把所有的厄運都集中在上學期,寒假一到,居然平靜無波起來。

  唐晨一直要邀我回去過年,但世伯說話了,他也不敢違背,一臉失落的收拾行李回台北。

  我第一次過了真正意義上的年。

  我的家庭關係非常冷淡,即使後媽在的時候,年夜飯也是冷冷清清、如坐針氈。

  後媽過世之後更是每況愈下,最後搬出去住,我索性不回去,他們反而比較開心。

  上了大學,頭兩年的寒假都在朔家裡過。妳知道的,朔這樣的人沒什麼年不年的概念,我們都當平常日子過了。

  我一直以為年啊節啊,是有家的人才會有的,跟我這種人一點關係也無。

  但我寒假到世伯的家裡,世伯已經在離他家不遠處買了一個挑高的小套房,把鑰匙交給我,淡淡的說,這裡就是我的地方,只要想來就可以來。

  「等我百年之後,這套房就是妳的了。」他摸摸我的頭,「不管發生什麼艱困,這裡都是妳的立足之地。」

  那把鑰匙像是會燙人,我拿著會發抖。「…伯伯,我不敢要。」

  他真的不用如此。他給我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世伯淡然一笑,「我是出家人,積聚財貨本來就不對。但在凡世行醫,又不能不收點診金。不然讓其他醫家怎麼生活呢?我原本就打算過世後就將所有財產都捐出去。妳是我唯一的徒兒,留個餘地給妳有什麼不對?收下吧。」

  「…我甚至連修煉都不能。伯伯,我當你的徒弟是不合格的…」

  「蘅芷啊,妳這麼說是不對的。」他遞了手帕給我,「我又不是江湖術士,只知道『術』。術很容易,有點天賦就會了,沒什麼了不起。重要的是『道』。這點妳學得比誰都好,我是很得意有妳這樣的徒兒的。」

  其實我什麼也不會,也沒做些什麼。原本只是含淚,卻握著世伯的手帕,像個小孩子般號啕大哭。

  我一直渴望的「家」,居然用這種方式,放在我掌心。

  那是一個很溫馨的寒假,我頭次吃到這麼好吃的年夜飯,過得這樣安心快樂。除了荒厄莽莽撞撞的去惹到世伯嚴謹看守的「大風」,燒掉一身羽毛外,真的沒有其他事故。

  但世伯不跟我講明他在看守什麼,我也不想問。

  只是荒厄覺得很丟臉,嚷了幾天要去深山修煉,還真的去了。

  她要走的時候,我很驚慌。「…好端端的,做什麼要去什麼深山?」

  「蘅芷,人世太多干擾,我的進度太慢,沒辦法徹底消化金丹。」她的表情很堅決,「妳不懂,這樣一顆金丹可遇可不求,我都以為是傳說中的東西,不存在呢!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不把握就沒有了。妳放心啦,妳出什麼事情我也感應得到,千山萬水我也會回來的。」

  然後她就走了。

  她這一走,好一陣子我走路都不平衡。有了什麼事情,我也會回頭說,「荒厄…」才想到她修煉去了,連心智都沈眠。

  我想,這可能是我憂鬱的開端。但這時候還有世伯和朔陪著,不太顯,所以還可以壓下來。

  開學後,唐晨又在我身邊,所以我偶爾冒起來的憂鬱,還可以有紓解的機會。

  直到往事逼到眼前,我才知道憂鬱可以壓抑,卻會漸漸內化,越傷越深。

  開學後,因為金丹的效力和師伯的手澤,我有陣子身體狀況良好,學校也平安,打工成了例行公事。

  一切看起來都很好,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低落。

  「大概是荒厄不在吧。」唐晨盡心安慰我。

  一個寒假不見,我才發現他比起大一時差很多。當時還是個俊秀文氣的男孩子,才一個寒假,才發現他肩膀寬了,眼神成熟了,原本有些女氣的臉孔線條也剛毅起來。

  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漢了。

  說不定他早就是這樣了,只是天天相處,我沒發現。現在他是大三的學長,即使我們的八卦傳得亂七八糟,還是有許多學妹會藉故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

  他耐性而小心的應對,私下會說他覺得疲倦。

  「你乾脆當中選一個。」我勸他,「大三了,也要想想以後的事情。現在開始培養感情,將來考慮結婚也比較不會倉促。」

  但他勃然大怒,氣得臉都青了。「蘅芷!我再也不要聽妳說這種話!我若勸妳去交個男朋友,妳怎麼想呢?!」

  我瞪著他。突然心臟隱隱作痛。是呀,唐晨若一直要我去交男朋友呢?就算知道他是好意,但我怎麼有種…有種…被拋棄的感覺?明明我們只是知己好友。

  但各交了男女朋友,還能如這般親密,言和意順嗎?

  「…妳別哭呀。」他慌了,「對不起,我不該對妳發脾氣…只是我聽妳這樣講,覺得妳硬要跟我生份…」他別開頭,「像是心頭割了幾刀。」

  我勉強忍住淚,「是我該說抱歉,沒顧慮你的感受。」我低頭了。

  我們並肩默默的走著,那天回家他刻意在山路奔馳了兩趟,我也沒阻他。

  但我心底很淒涼。所有的相聚,都有分離的時候。我和唐晨都大三了,再一年多就畢業。到時他得當兵去,我還不知道要漂流到何方。要像這樣親密,是不可能的。

  他又不是我,總有天會成家立業,哪個女人肯讓老公有個異性知己?到底還是得各自懸念,各奔前程。

  原本以為,我到底還會有荒厄,現在看起來真是太自我了。荒厄修煉到這種地步,根本不用等我生下來。她親友眾多,不是妖怪,就是私神。她還在我身邊是因為不捨,並不是必要。

  我早該放她去修煉,卻自私的強留到不能留為止。

  這樣推論下去,朔和世伯也終究與我相別,真的是「相聚趣,離別苦」。

  那天晚上,我在房裡偷偷哭到半夜。荒厄的意識遲鈍的觸碰我,我卻安慰她只是經痛,就嚴謹的立起高牆,不讓她知道我自私的傷痛。

  她現在正是要緊關頭,我打擾她作啥?什麼都沒得回報,這點體貼也沒有?

  但我還是抱著膝,緊緊的壓住聲音,望著窗外的捕夢網哭足了一整夜。

  ***

  第二天我打起精神,下樓去了。

  朔起得早,望瞭望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避她的眼光。

  拿著掃把,她淡淡的說,「有聚就有散,不是生離,定當死別。」

  被她這麼狠狠地戳了一下,原本停住的淚幾乎又要衝出來,她卻笑了笑,攤了攤手,「妳終究要面對的。」

  我想說些什麼,只是梗在喉裡說不出來。唐晨跑下樓,一面嚷著,「遲到了遲到了!我忘了早上教練約我打網球!」

  他的出現像是一道金光,劃開了我心頭沈重的陰霾。

  「走吧蘅芷,打完網球我請妳吃早餐…」他拉我的手臂,「妳眼睛怎麼了?」就要抓我的臉。

  「你做死呀,幹嘛動手動腳?」我把臉一別,拍他的胳臂。

  「現在才知道計較啊?」他笑得一臉粲然,跟我打鬧起來。

  他在我身邊的時候,像是可以把那種憂鬱逼到最邊角,幾乎可以忘記。

  我抓起書包,決心暫時不去想。而唐晨可怕的騎車技術,也的確讓我想要想也想不起來了。

  那天下午,有個校際網球友誼賽,唐晨要出場,所以我得去等他。

  但到底是什麼比賽,跟誰比,為什麼比,真的不要問我。我這種接近世外人的傢伙,連搞清楚同學之間錯綜複雜的稱謂就很辛苦了,哪有辦法去管到什麼活動去。

  唐晨卻非要我到場觀看不可。他說我如果不去,學妹一湧而上,會搞得很煩,所以要專業擋箭牌來坐鎮。

  有什麼辦法呢?都生死兄弟了,就算看他打了幾年我也不懂網球得分的規則,還是乖乖坐在觀眾席打呵欠了。

  我只知道唐晨打贏了,現在的女孩子大膽又熱情,死會都想活標了,何況只是擋箭牌。所以我還是被擠到一旁,和唐晨隔了段距離。

  正耐著性子等唐晨脫身,外校的選手遲疑的看著我,「妳是…林蘅芷?」

  我驚愕的看高頭大馬的他,像是觸動一點點什麼,卻模糊的抓不到。「是。你是…」

  「我是林少文呀!」他一臉興奮,「老天,妳變好多!變成…這麼斯文的美女了。記得嗎?我們國中是同個資優班的!」

  我大概臉孔的血液都跑光了。「…就是你帶頭,在我上樓梯時,鳥獸散的那一個。」

  「哎呀,妳還記得啊?」他搔了搔腦袋,「小時候不懂事嘛。那時候妳又黃又瘦,人又奇怪。沒想到妳現在這麼白皙可愛!妳有沒有電話?還是msn?老同學了…」

  他的嘴一開一闔,我卻聽不懂他說什麼。

  林少文。是呀,我記得他。那時我和荒厄處得很糟糕,後母又過世了。但我的智力測驗卻達到高標,被編到資優班去。

  那時的林少文就已經很帥了,還是班上女生偷偷喜歡的對象呢。我也喜歡他。是呀…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冷情。尤其是失去了後母的疼愛,我更急著抓些什麼在手底。

  那時真的是好小、好無知。林少文願意跟我說兩句話,我就一心喜歡他呢,還把心情偷偷寫進課本裡。

  荒厄怎麼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她把我的課本和林少文的交換,林少文在班會上大聲朗誦我那些心情,還讓老師記了我一支大過,因為我「偷」了林少文的課本。

  因為這件事情,我被欺負了兩年。每天他們都會守在樓梯口,看到我上樓就做鳥獸散。誰也不要跟我同組,不管是實驗還是體育課。若有哪個男生敢跟我說上一字半句,就會被羞辱。說不要臉、談戀愛,還有許多污言穢語。

  我也是人。我也需要情感的滋潤。我當然也有會喜歡人的時候,當被寂寞這樣可怕的野獸啃噬得幾乎死掉,當然也會想抓住些什麼。

  但我被教育得這麼好,這麼好。教育到…教育到寧可讓寂寞吞噬殆盡,寧可終夜痛哭,也不去伸手祈求什麼。尤其是我意識到情愛背後往往只有污穢和遺憾之後,更是如此。

  「…蘅芷?」唐晨搖了搖我,「怎麼了?」

  我這才清醒過來。我剛剛有失禮嗎?我有失態嗎?應該沒有吧?因為我覺得嘴角彎很僵,唐晨才看得出我的失神。

  「林蘅芷,妳還沒給我電話和msn呢。」林少文不依不饒的問。

  因為他沒有防備,所以我啼笑皆非的讀到他的心。這個頭腦簡單的傢伙,只覺得那種「欺負」只是一種遊戲。當年醜陋陰沈的少女,變得顏面光滑、身材骨感的苗條,他又對不死軍團般的女生特別有愛好,體重越輕越好。

  「為什麼蘅芷要給你?」唐晨的眼神冷下來。他這個擋箭牌真是專業等級的,「我們回家吧。」他拉了我的手就要走。

  「林蘅芷!」林少文不滿的叫。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比了比唐晨,聳聳肩,「我跟他住在一起。」

  他張大了嘴,看了看唐晨,又看了看我,滿腦子冒出淫邪污穢的影像。

  我跟著唐晨走了,卻覺得非常冷。

  當往事像鬼魅般撲上來時,比什麼風邪都厲害,一直冷到骨髓裡。回去以後,我藉口頭痛,回房洗了好幾次的澡。

  到底洗了幾次我也不清楚,我只覺得手腳的皮膚都皺了起來,甚至有點脫皮。但我覺得還是沒洗乾淨。

  非常丟臉,並且自甘墮落和下賤。林少文是第一個,但我之後還暗戀了幾個,結局都差不多的慘。但我也必須逼自己承認,年少時我也曾春心暗動,意淫過別人,直到我完全被教育成功為止。非常髒。

  我又打開蓮蓬頭,站在水柱下發愣。但再怎麼洗,就是無法洗掉往事的污穢感,反而像是一件骯髒的濕大衣,將我裹得緊緊的。

  幸好唐晨不知道,知道的話,他會怎麼想呢?水珠流進我的眼睛,一陣陣刺痛。

  這個時候,所有的憂鬱跟著不堪的往事一起爆發起來。原本的隱憂和煩惱,突然變得很清楚。

  我喜歡現在的一切,不管是誰,我不要改變。但終究還是會散,不是生離,定當死別。但我很害怕,我這樣心智軟弱。

  若是我屈服於寂寞,就像年少般。若是我傷害了唐晨和我的美好友誼呢?如果我因為害怕寂寞而發狂,用什麼污穢的關係試圖綁住唐晨呢?

  一想到我把唐晨和林少文放在相同關係,我就想吐。

  頹然的,我濕漉漉的走出浴室,包著浴巾坐在床沿。不用洗了,洗不乾淨。

  寂寞疊著憂鬱和往事,一起撲了上來。我覺得沈重,並且寒冷。我一定得找人說說話,我一定要談一談。在我自殺凝固這刻的美好和純潔之前,一定要找人阻止我。

  「荒厄…」我轉頭看著左肩,空空如也。而我,淚凝於睫,只能吞下去。

  拿出手機,我苦笑。或許事後會覺得荒謬和白痴,這樣鑽入死胡同。但我忽視憂鬱太久,已經成了大患,卻沒有一個密友可以訴說解憂。

  我跟唐晨這麼好,還是性別各異,說不得的。

  正想關上手機,卻看到玉錚的電話號碼。這還是從唐晨那兒「偷」來的呢。但冒冒失失的打過去…真的好嗎?

  掙紮了一下,我撥了號碼,馬上就有人接了。「喂?」玉錚的語氣很凶。

  「呃,我是蘅芷…」我顫顫的說。

  「蘅芷!」玉錚的聲音帶著哭聲,「我正想打電話給妳!但我沒妳電話,打給小晨問又怪怪的…」

  「怎麼了?」我嚇到了。

  「我要旅行!我受不了啦!」她很凶的說,「妳也來吧!高雄好了,現在應該有班車!」

  「為什麼…」我才說三個字,馬上被她打斷。

  「不管啦!我再也不要理這些沒骨頭的東西了!就是高雄了!我在高雄的高鐵站等妳!等不到妳我不回家!」然後她把電話掛斷了。

  拿著手機發愣,我搔了搔頭。被她這麼一擾,原本糾結在一起的憂鬱居然散了不少。

  高雄…嗎?

  我無法解釋,為什麼快手快腳的把行李袋扛出來,亂七八糟的塞了幾件衣服和書,就打電話叫計程車。

  我也無法解釋,為什麼不跟唐晨告別,我就偷偷出了門,只有關海法看了我一眼,我摸了摸她的耳後。

  甚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高雄。

  但我一定要走出去,不讓憂鬱和往事坑殺我,這點我很確定。

  玉錚還比我早到,被她罵了好一會兒。她搭高鐵,我搭火車,速度差很多好嗎?

  讓我驚訝的是,她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跟我差不多。真是淚眼人對淚眼人。

  「小晨拋棄妳唷?」她委靡的問。

  「…沒有!」我沒好氣的回答,心底驀然一酸,我低頭忍住淚。

  「省點哭的力氣。」她拉我上計程車,「我剛甩了第三十六個男朋友…我呸!那種軟體動物也配稱男朋友?!」

  …光聽她說話我就憂鬱不起來了。

  她跟司機說,「歐悅汽車旅館。」

  唉?「我我我…」我真的嚇到了,「我從來沒有去過汽車旅館…」

  「放心,我常去。」玉錚抹了抹眼角的淚。

  喂!妳這女人真的…

  我真不敢回想怎麼進去的,一路捂著臉,玉錚看我這樣,也真的哭不出來,沒好氣的把我拖進去,幸好房間豪華透頂以外,除了燈光暗一點,沒什麼不正常的…如果不要計較大到嚇人的浴室沒有門的話。

  「妳別這麼沒見過世面好不好?!」她叫,從行李掏出兩瓶葡萄酒,「飲料都可以喝啦!冰箱也不會咬妳!拜託喔…唐晨沒帶妳去過?」

  「我們沒那種『嗜好』!」我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可謂之怒髮衝冠。「是…是有錯過宿頭住過…但但但是…」

  那家汽車旅館內外都樸實,跟普通旅館沒什麼差別。而且我們是開車進車庫的,不是這麼大搖大擺,熬著服務人員的眼光,走進來。

  而且這個豪華透頂的房間還有張奇怪的椅子,我發誓不是按摩椅,床頭還有四個保險套。

  「這家還滿貼心的,『設備』非常齊全。」玉錚瞟了一眼,突然悲從中來,「但我不想跟妳一起住愛情旅館啊…為什麼不是個帥哥或猛男…」

  …喂。她倒了兩杯酒,和我一起坐在地毯上…開始吐苦水。

  我們兩個都是巫,用不著很複雜的語言。所以她知道了我的憂鬱和痛苦,我也知道她和唐晨分手後,跌跌撞撞的愛情旅程。

  「妳神經病喔?鑽牛角尖!」她嚷。

  「妳還不是學不乖?」我頂她,「妄想在軟體動物群裡頭找男子漢。」

  後來?後來我就記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我們倆抱頭痛哭,互相扶著去廁所吐了又吐,吐完又回來喝,一直喝到沒酒,連床都爬不上去,躺在地毯上就沒了意識。

  半夜裡還模模糊糊的記得,我的手摸到光滑的大腿,結果兩個人都起惡寒,各自滾遠一些,又睡著了。

  ***

  等我睜開眼睛,有幾秒不知道自己在哪。坐起來發愣了一會兒,只覺得腦袋裡像是有一百個小人拿著鐵錘在敲我的頭。

  昨晚真的喝太多了。我還沒這樣墮落過呢,果然學壞也是需要條件的。

  我踉踉蹌蹌的走入浴室…然後發出一聲淒慘的尖叫,趕緊遮住臉。

  「…叫什麼叫啊?沒心臟病也讓妳嚇出心臟病!我又不是男的,有什麼好叫的?」玉錚大剌剌的躺在按摩浴缸裡,「我身材很差是吧?需要這樣小家子氣?」

  「妳這是哪一國的思考邏輯啊!」背對著她,我掩著臉,「妳快穿上衣服啦!」

  「才不要。我才剛把水放滿而已。」我只聽到潑剌的水聲,「妳要一起來泡嗎?治療宿醉泡熱水澡最好了…」

  「才不要!」我吼完才覺得頭更痛,「…我要上廁所啦!」

  「妳上啊,還怕我偷看?想偷看也看不到啊,那是坐式馬桶。」

  …我是哪根筋不對,會想跟她出門呢?一直到我們走出汽車旅館,我還百思不解。

  出汽車旅館之前,玉錚還抱怨眼睛太腫難上妝。

  我沒好氣的說,「上妝幹嘛?好吸引更多軟體動物?」

  她沈默了一會兒,「也對。」頹然的收起化妝品,「只是沒化妝好像沒穿盔甲似的…但也犯不著為了軟體動物穿盔甲,我又不是寄居蟹。」

  …是說她的邏輯一直都很特別。

  我們在高雄漫遊了幾天。說漫遊,是因為真的沒什麼目的和計畫。我們跑去旗津晃,搭了人力車,還去黑心海產店吃飯。但玉錚拿著帳單和老闆娘嗆起來,連民風剽悍的高雄人都怕她,唯唯諾諾的打折送我們出門。

  就算連甩了三十六個軟體動物屬的男朋友,讓她非常沮喪,也沒消滅女王的威風。這點我真是深感敬佩。

  「…愛過那種不堪的人,妳不覺得…」我說不出來。

  「我又不是妳。」她狠狠瞪我一眼,「是他們不堪,又不是我。就當摔了一跤啊,爬起來往前走就是了,我就不信遇不到我要的男子漢!」

  往前走。對啊,我做什麼讓往事撲著就要死要活,往前走啊。不是走過那些自覺羞慚的歲月,我也不會遇到唐晨、朔、世伯,和玉錚。因為我往前走了。

  「沒想到妳還滿聰明的哪。」我笑。

  「是妳神經病好不好?小事就在那兒糾糾纏纏。意淫就意淫又怎麼啦?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又沒去強暴…」

  我紅著臉哇哇大叫,干擾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忘記她跟荒厄非常像,尤其是口無遮攔的部份。

  我是不是有被虐狂?荒厄修煉去我就跟玉錚出來玩?沒人讓我尷尬日子就難過?

  想了很久,卻沒有結論。

  ***

  玉錚真的很會玩。她說第一次來高雄,事先也沒做什麼功課,但她就很本能的會找出夜生活。

  不管是純喝酒的酒吧,還是熱歌勁舞的pub,她都可以找得到並且玩得瘋。我承認的確很有趣…但我的體力真的後繼無力。

  她還在舞池魅力四射的跳舞,我已經攤在吧檯上喘了。距離我們進來,不到十分鐘。

  「我才剛熱身!」她的深染不滿的追過來。

  我無力的對她揮揮手。饒了我吧,我這種身體不生病就已經太好,哪熬得住這種歌舞昇平的夜生活。能跳個十分鐘已經很了不起了,別奢求了。

  「那小心看著自己的飲料,別讓人在裡頭亂加東西!還有啊,別人請喝酒要拒絕,真的沒辦法就擠來我這兒…」

  …我真的覺得她很厲害。可以一面跟好幾個猛男調情熱舞,還可以嘮嘮叨叨的要我注意夜店安全。

  我又不是她,哪還惹來狂蜂浪蝶。她自己抱怨臉孔黃黃,素著臉就出門,但依我看,她這樣就夠漂亮了,輪廓優美深刻,經過昏暗的燈光,更增幾分豔麗,何必需要什麼脂粉污顏色。

  是聽不出來是什麼音樂,剛來的時候也覺得又吵又熱,但現在就覺得氣氛熱烈,大家都很開心愉快(雖然有點獸性),這麼吵雜的環境,卻有一種空白的平靜。

  我說不定還滿有學壞的本質呢。

  身邊的高椅突然有人坐下,一個黑老外對我露齒微笑,我想到黑人牙膏,忍不住也笑了。

  我的英文很破,只勉強聽得懂他要請我喝酒。我搖搖頭,用破碎的英文謝過他。但他一直纏個不停,我很想嘆氣。

  外國人審美觀不好,以為單眼皮就是中國娃娃,這我能瞭解。但我知道他在打啥主意,怎麼可能去喝那個鴻門宴。

  我結結巴巴的說,我不能接受他的酒,因為他的女伴不高興。

  「我是一個人的。」他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鬼的英文要怎麼念啊?我比手畫腳,用破碎的英文盡力讓他瞭解,最後我比了比手腕,「戴個鏈子,上面是YSL…」我又比了比臉頰,畫出眼淚的模樣,「有血…」

  我猜他懂我的意思了吧?因為他突然站起來,極其淒慘的哇了好長一聲,就狂奔出去了。

  那個戴著手鍊,頰上一行血淚,右側有些許腦漿外露的濃妝小姐,頗感興趣的坐在黑老外原本坐的位置,瞅著我。

  夜店這些原居民本來就多,難道大家不知道嗎?

  「呃,」我跟那位小姐點點頭,「要喝酒嗎?」

  「很想喝。」濃妝小姐嘆氣。

  我在幾乎沒動過的酒杯上面比劃幾下,奉請給她。她高興得不得了,一飲而盡,非常的心滿意足。

  「太感謝了!」她大大的在我頰上親了一下。

  我擦了擦臉頰,「不客氣,前幾天我也喝太多了。」

  對待原居民的好處就在這兒,一杯酒可以請了又請,因為他們喝的是「心意」,而不是實質的酒。

  只要觀想他們可以喝我眼前的酒,他們就能喝到。真把這些流連夜店的原居民樂翻了,圍著我唧唧聒聒的聊天。

  濃妝小姐跟我說,她在夜店泡那個黑老外,不小心動了心,想威脅黑老外娶她,一個不小心就弄假成真。看到他在泡妹就不爽。

  我乾笑兩聲。這麼悲慘的經歷,讓她說得像是黑色喜劇一樣。她本人還歡得很,隨著音樂搖頭晃腦。

  「妳那個傷…」我指著她的頭側。

  「快補好了啦。」她笑咪咪的,「我們家裡人有照顧我,只是我把紙錢都拿來美容了,搞到不能超度呢…」

  …女人愛美這種天性真的是…死都改不掉。可惜我學不來。

  直到玉錚來他們才一轟而散。她真是精力旺盛,恢復又快。世伯封過她的天眼,我爆掉過她的天賦,現在又頑強的恢復了五六成,氣勢強到邪祟紛紛逃奔,避之唯恐不及。

  「跟這些死鬼有什麼好說的?」她瞪我,「自己無心努力,只巴望著別人超度。我最瞧不起這種廢物。」

  「…他們也不見得很愛超生啦。」我搔了搔臉頰,「…有看到什麼好的?」

  「泡夜店的玩咖…」她聳了聳肩。

  「妳跟唐晨不是來過高雄?」我有點好奇,她怎麼會說沒來過?

  「…就、就下了火車直奔西子灣的旅館。」她有些尷尬的別開頭,「然後…妳知道嘛,他搞失蹤,我氣得回家去了。那不等於沒來過?」

  女王幹嘛如此尷尬…我突然懂了。她雖然跋扈,但怕提起她和唐晨的往事,我心裡不受用。

  我有點想笑,摸了摸鼻子。「其實唐晨也滿好的。你們不考慮…」

  「妳有病喔!?」她狠狠地瞪我,「笑唉!」

  這倒讓我笑出來了。

  當晚玩到太晚,才想到我們還沒找到今晚的下榻處。我們都累了,就隨便找了一家位於十二樓的賓館(……),就在pub不遠的地方。

  或許就是太累了,我們倆的本能都遲鈍起來。我們玩了這幾天,都儘量住汽車旅館,要不就是整棟大樓都是同家飯店的,不去住那種只有一層樓或幾層樓是旅館的地方。

  但實在累到四肢無力,所以沒有多想,就搭著陳舊的電梯上去了。

  想想我實在過得太安逸,以致於失去了警覺性。

  ***

  房間很小,浴室也很小。還好枕頭被縟都還乾淨,飲水機也還能用。

  玩了幾天,我比較適應旅居的生活,不會大驚小怪了。我先去洗澡,出來時,玉錚只脫了鞋子,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我用力抽起她身下的被子,也沒弄醒她,我鑽到靠牆那頭,蓋緊我們倆,眼睛就幾乎睜不開了。

  但一直半夢半醒,睡不熟。

  我一直夢見爸爸家的,名義上是我的寢室,那個套房。黃阿姨對我下過符,那時沒有絲毫武力的我,面對著天花板不斷傾瀉下來的「鬼流」。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一直不太喜歡大樓。高樓大廈其實是一個封閉而詭異的空間,有許多錯誤的施工、互通的空間,在水泥封起來的表面,有迷宮似的通道和死角。

  若屬於相同的業主,通常處理起來很單純統一,大部分都能處理的好。但大樓通常都是屬於許多業主的,這些業主通常不清楚自己的住處和相對應關係,而且業主們通常都還有自己的「業」,讓情形更複雜。

  我在破碎朦朧的夢中漂浮,還夢見不久前遇到的濃妝小姐。她捂著半邊臉,對我大喊大叫,血和腦漿從她的指縫漏出來。

  「起來!快離開!」我終於聽到她的聲音,也倏然驚醒。

  我坐起來,玉錚幾乎同時也爬起來,按著唇,警覺的傾聽。

  在空調單調的聲音中,一種拖行似的聲音,經過我們頭頂的天花板。

  玉錚的氣勢很兇猛,不但如此,她還是個極度強運的人。

  我不懂有什麼邪祟敢摸上門…何況感覺起來不只是邪祟,還有種強烈的毒味,像是消毒藥水。

  我知道這樣說明很奇怪,但感覺和氣味就是這樣。

  那個拖行的聲音像是在繞圈圈,徘徊猶豫。好一會兒,拖行的聲音緩緩的往隔壁房的天花板去了。

  玉錚跳了起來,大大的罵了一聲「幹!」,就要衝出去。

  「玉錚!」我趕緊拖住她。

  「放手!」她大怒,「那東西要去吃隔壁的人了!」

  …妳說破他的意圖,會沒事嗎?

  玉錚還在跟我拉拉扯扯,轟的一聲,頭頂的冷氣孔撞得晃了一下,一雙可怕的眼睛透過冷氣孔,正在注視我們。

  他忌憚著玉錚,眼睛卻貪婪的朝著我轉,我都聽得到他嚥口水的聲音了。

  玉錚不屈的瞪著他,伸臂將我護在她背後,一時之間,僵持住了。

  到底食慾戰勝了恐懼,他大吼一聲,將冷氣孔的護欄扯到一邊,像是扯張紙似的,跳了下來。

  有瞬間我糊塗了。因為我無法判斷他是什麼。

  我見過那麼多異類,雖然沒親眼看過殭屍,到底還有點概念。但眼前的這只…或許外觀和舉止有點像,實質上是不同的東西。

  與其說他是只殭屍,不如說是個科學怪人,而且非常飢餓的渴食血肉。他的眼睛拚命的跟著我轉,我猶豫著要不要呼喚荒厄…謹慎的探過去,發現她似乎在一種蛹內的狀態,是不能被驚動的。

  我想拿彈弓,但彈弓在床那頭的外套裡面,我想拿的話,得越過這個奇怪的殭屍。

  殭屍對著玉錚試探性的吼,玉錚憤怒的叫他滾開,他卻畏懼的蹲伏,流著口涎,一點一點的繞著轉。

  或許,可以撲過去拿彈弓?玉錚還不太會操控原靈,再說,自從我爆掉她的天賦後,天知道她還能不能用。但這樣僵持不是辦法,而且沒有武器在手,實在很不安心。

  覷著他注意著玉錚,我撲過去想拿彈弓。但沒想到他比猴子還敏捷,居然跳到牆上,藉力往下撈,我尖叫著滾開,玉錚忿忿的踢他一腳,將他踢到窗檯,把我拖到身後。

  雖然她這麼勇敢,但汗珠已經透過衣裳了。我也滿背的冷汗,這種精神壓力才是最折磨人的…一片寂靜中,窗玻璃突然破裂,我和玉錚都尖叫起來了。

  那隻殭屍回頭看,卻被打得飛上牆壁,一個不知道哪來的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玻璃渣,又一拳打得殭屍腦漿並裂。

  那殭屍居然還能走,竄上通風孔,卻被那男人拽下來,將一個水瓶連瓶帶水砸在他腦袋上,呼喊了幾聲,畫了個奇怪的手勢,那個殭屍委靡下來,張大了嘴,化成一灘血水。

  我的英文實在破,聽不太懂。但玉錚卻聽懂了。不愧是女王,如此詭異離奇的場景,她還能鎮定下來。

  「耶穌非救世主。」她昂首看著那男人,「你是傳說中的聖殿騎士團?」

  那男人驚訝的看她一眼。那個男人的臉孔線條像是刀刻的一樣,剛強冷漠,走在路上搞不好會有人以為是通緝犯。

  但他一笑,那種感覺就消失了,反而有種和煦如春風的溫和。

  「不是的。」他否認,「我只是路人。」

  …凌晨四點,從十二樓的窗外經過?

  「這是我聽過最敷衍的藉口。」玉錚指了指那灘血水看他,「可否請你解釋一下?」

  「這是某國的兵器。」男人聳了聳肩,「操弄生死,違背神的旨意。但受苦的卻是神的子民。」

  他們倆互相凝視,我都擔心會起火燃燒。

  終究玉錚做了個請的姿勢,「謝謝你。但我們要休息了。」

  他禮貌的行禮,卻走向窗戶。頓了一下,回頭看著玉錚,「可否請教芳名?」

  「有緣再見的話,就告訴你。」玉錚昂首。

  那男人眼中出現強烈的讚賞,「有機會的。」

  等他從窗戶出去(……),我跪坐下來,這才發現我腿軟了。

  第二天,我們離開賓館,跟櫃檯提起玻璃和通風孔的事情,他們卻說有人賠償了。

  但玉錚說什麼都要回去了。

  「…那就無緣見面啦。」我雖然差點把膽子嚇破了,但難得出現這麼符合玉錚規格的男子漢。沒想到我受荒厄薰陶這麼深,連八卦精神都有了。

  「不可能啦,哪有那麼好的事情?」玉錚怒氣衝衝的將我拖去買票,「老天爺待我那麼好,從天上跌一個我要的男人?這一定是精細的陷阱!那傢伙不是gay,就是出家人之類的。就算他不是gay又不是出家人,看他練出一身肌肉,XX一定很小…我才不會上當呢!我還是回去等看看研究所的新學長,還可以先行試車…」

  不管怎麼阻止她,也沒辦法讓她停止如此…「不當」的發言,只能低頭聽她劈哩趴啦的「評論」。

  我都想替她鑽地板。傲嬌什麼呢?女王陛下?

  「誰傲嬌啦!」她瞪著眼睛罵我。

  …我忘了我們情緒可以深染,我又想得太大聲。

  我們同車回去,她撐著臉,怒氣不熄的望著窗外。我嘆了口氣。這麼莫名其妙的來,又莫名其妙的回去。「…往前走啊。」她冷不防的說了一句。

  她幹嘛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還是得往前走啊,不管老天爺多過分,老把軟體動物塞給我,還是得跟他爭到底,只能往前走了呀。只要往前走就有希望…」她頓了頓,「有的時候,快被寂寞打倒的時候…我也會想回到小晨身邊。」

  我張大了眼睛。

  「但這不是太過分了嗎?」她低吼,「明明知道這是最差勁的組合,我早晚還是會出走,只是因為寂寞卻利用小晨,我還能看得起自己嗎?我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還活著幹嘛啊!?聽著啊,蘅芷。連我都會軟弱,妳又怕啥啊?想想又不犯罪…只要別真的去做就好啦!千萬千萬,不可以輸給寂寞這個爛理由!」

  她惡狠狠的揮了揮拳頭,像是要把寂寞擊個粉碎。「像這樣,試試看!」

  …我是很感動她有這種氣魄,但我…我沒膽子在人來人往的火車上…只是被她瞪還滿可怕的,我勉為其難揮了揮拳頭。

  「…妳招財貓啊?連揮拳頭都不會?!」她叫了起來。

  「………」小姐,誰能人人都同妳這樣潑辣貨呢?這也是需要才能的。

  我的站到了。

  下車後,玉錚還看著我,揮了揮手,又揮拳頭替我打氣。我尷尬的笑,目送她美麗的容顏漸漸遠去。

  看著自己的手,試著握成拳頭。噗,真沒那種氣勢。

  找到我的手機。自從和玉錚會合以後,我就關機了。別問我為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彆扭什麼。

  打開手機,猶豫了幾秒,我撥給唐晨。「喂?」我顫顫的開口。

  「妳…」唐晨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

  我趕緊搶著說,「唐晨,我回來了。」

  好一會兒,他沒說話。我緊張的握著手機,覺得手心濕漉漉的。

  「…妳在哪裡?」他的聲音緊繃。

  「在車站。」我小小聲的說。

  「我去接妳。」他就把電話掛了。

  他一定氣死了,就這樣跑掉,一點音訊也沒有。但我決定,等等不管他怎麼罵,我都會乖乖的聽。是我不對。

  能讓他罵的時候還有多少呢?不多的。

  但我決定,就這樣吧。朔說得對,有聚就有散,不是生離,定當死別。不過,相聚的時間這麼短,離別卻長到沒有盡頭,不趁相聚的時候多歡笑,難道要這麼哭到離別?

  往前走吧。就像玉錚說的。往前走。不往前走,誰知道會遇到這些人?說不定往前走,離別之後又是重聚。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嘛。

  這些自我打氣的話,等我看到唐晨出現在車站門口時,又糊成一團了。他看著我,我看著他,相隔大約十來步。

  我想啊,唐晨將來一定會有老婆小孩,他也絕對會是個好丈夫,好爸爸,我們的分離是必定的。

  我僵硬的張開雙臂,趁著勇氣還沒消失之前,衝進他的懷裡,還撞到鼻子。

  但現在,現在。他只是我生死過命的唐晨。

  他挺直了幾秒,才俯身抱住我,說不出一個字。

  之後?之後我們就回家了啊。當然被他罵了一頓,但只是念幾句,沒罵得很凶啦。甚至他還好脾氣的問我跟玉錚出去玩好不好玩。

  這倒是很難回答的問題。

  說好玩,我累得骨頭快散架,還有個殭屍驚魂記。說不好玩,又覺得不至於。

  「呃…」我搔了搔頭,衝口而出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玉錚的身材真的很好。」

  他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的問,「…妳們要交往了嗎?」

  「唐晨,你瘋了喔!」換我罵了起來。

  就在暑假即將來臨的那個禮拜,玉錚寫了一封輕描淡寫的信,說她交了第三十七號男朋友。

  「他的工作是大樓洗玻璃,最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啦。但是蘅芷,我要糾正我之前的錯誤。肌肉男不是XX就很小。目前我試車的感想頗滿意…可以讓之前的軟體動物們看不到車尾燈…」

  我滿臉通紅的把這封信塞在衣櫃的抽屜裡。

  女王的字典裡到底有沒有含蓄這兩個字呢?我很納悶。

  暑假來臨了。但荒厄,要一直到暑假結束才回來。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端了。

  荒厄III·聚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