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晨的睡相很差。
自從讓出房間給徐如劍之後,唐晨就搬到我這兒。雖說朔添購給我們的都是雙人床,而且還是King Size。當初住進來我就很納悶,一個人睡這麼大的床要幹嘛。
我不得不強烈懷疑,朔早就知道會有這個「意外」,所以乾脆每個房間都買大床。
情勢所逼,我也不是不相信唐晨,所以用個簾子隔開,我睡靠牆那邊,他睡靠外頭那邊,理論上應該相安無事…
但他總是可以滾過那道簾子,睡在我的枕頭上,有些時候,還會把手擱在我身上。
「…你是不是很喜歡我的枕頭?」我悶了,「我們交換枕頭好了,上頭鋪個毛巾就是了。」
他總是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我睡相不好。」
枕頭是交換了,但他還是滾過來,天亮看到他臉孔的大特寫,雖然是這樣賞心悅目的容貌,還是讓我嚇得跳起來。
我考慮過乾脆把他綁在床上,那就不會滾動了。但荒厄很熱心的教我什麼「龜甲縛」,等我搞清楚那是幹什麼用的,我追著她打了一路。
我為什麼要養這只毫無羞恥心的戾鳥呀?!
「反正你們倆啥事也不會發生嘛,妳管他滾不滾過去?」荒厄不懷好意的笑。
「傳出去能聽嗎?」我光火了。
「對喔。」荒厄一拍腦袋,「應該要先把八卦傳出去,好靠群眾的輿論力量…」
忍無可忍,我抓起掃把追著她繼續打。把別人的尷尬當什麼呢?這混帳。
還好徐如劍只昏了一個月,等他清醒,朔就很不客氣的遞給他帳單,請他滾出去。那傢伙還敢跟朔喊喊叫叫,真是膽量非凡。若不是他是世伯的同門師弟,恐怕連屍體都找不到。
他既然讓朔趕了出去,唐晨就可以回自己房間了。但他收拾得慢吞吞的,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
「唐晨。」我威脅的說。
「好啦。其實我們睡一間也沒什麼…」他咕噥,「天氣冷,比較溫暖呀。」
「你去買台電暖器吧。」我毫不客氣的將他趕出去,「不然荒厄一定很愛跟你睡,或者你恭請關海法一起分享你的床!」
「妳幹嘛這樣?」荒厄很失望,「近水樓台先得月。雖說你們的那種發情期真比獅子還不如。但摩擦生熱,搞不好也可以鑽木取火…」
我再次掄起掃把。
***
徐如劍把整個學校生態(?)弄得一塌糊塗,我面對這樣的廢墟真是欲哭無淚。
在家裡躺了兩天,可以起身了,我就急著要去學校,不管世伯怎麼勸。我受的內傷重一點,但世伯已經幫我治得差不多了,躺在床上只有調養而已。但我怎麼躺得住?
唐晨也說他不能放著功課不管,我們倆就互相扶持的去學校了。
當然啦,學校傳的很轟動,還上了地方版。響了一夜的冬雷,卻沒有半點雨。響完冬雷,土地公祠還被一片紅光籠罩,但沒半個人敢去看。
這夜過後,原本匿蹤的怪談又旺盛起來,更讓人眾說紛紜。
我拖著還未癒可的身體去學校,聽到有同學在抱怨,學校鬧鬼鬧成這樣,校方也不管管,放著那些鬼到處使壞。
…孩子,不是不鬧鬼就是好事。我們在背後做了些什麼,你們也不知道。
但我默默無言的去見老大爺,他看著我,我看著他,齊齊發了聲嘆息。
「老大爺,求您留下吧。」我小聲的說。
「炎帝都擠到我這小廟低頭賠不是,老兒還能說什麼?」他嘆氣,「原來真貓在巫婆家呀。」
咦?「老大爺,真貓…到底是什麼?」我真的一整個好奇起來。
「真貓?就是…」他很想解釋,搔了搔頭,「就是貓啊,還能是什麼?」
「…貓有這麼厲害,妖怪還要活嗎?」我叫了起來。
「當然不是每隻貓都這樣呀,她是真貓耶。」老大爺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回答的很清楚,但我聽得很糊塗。
真貓…到底是什麼?
問來問去,答案都差不多。我乾脆把荒厄抓來問。我和她深染得幾乎不分彼此,如果言語無法形容,也可以靠情緒深染來理解。
「真貓到底是什麼?」我很誠懇的問。
「就是貓呀,不然還能是什麼?」她奇怪的看我一眼。
「…妳說具體點,這麼有本事,還是炎帝的幼年好友,不可能只是貓吧?」
她撓了撓腦袋,「真貓,就是真貓呀。呃,人有真人,貓當然也有真貓…在貓群當中很厲害很厲害,但還是貓啊…」
荒厄想讓我瞭解,但她傳過來的影像我若看得懂,我就把頭剁下來給你當椅子坐。結果她苦思惡想,想要用最淺白的解釋讓我瞭解…但她開始冒煙了。
「好了好了,別想了,妳的頭開始冒煙了啦!」我慌著朝她腦袋澆水。
「…就是貓啊,妳想那麼多幹什麼?」她很困惑我怎麼不懂這麼明白的道理。
…所謂人妖殊途,我和荒厄這麼親密,居然還是沒搞懂。
我猜就像人類修道這樣,一隻…很厲害的,修道貓?
「不大對,貓幹嘛修道?他們本身就是道…好像也不對…」荒厄又抬頭想了起來。
「…妳又冒煙了。」我朝著她的腦袋再澆水。
搞到最後,我還是不懂什麼是真貓。
當然,我對關海法抱著一定程度的敬意,但實在很難高到哪去。
當你看著一隻小黑貓玩了一個下午的毛線球還興致勃勃,攤著肚皮曬太陽睡覺…真的很難徹底的尊敬她,哪怕你知道她是敢叫南方炎帝傻大個的「真貓」。
真貓,真是一個難解的謎啊。
徐如劍不僅僅是加諸禁制,還破壞了若干風水(在他看是加強防禦工事吧…),我之前放的祭壇幾乎都完了,那是兩年多的成果,想到要重新來過我就疲倦。
我對風水又學得不怎麼樣,完全是靠本能。幸好老大爺指點,原居民幫忙,進度才快一點。但學校颳起新的謠言,說咱們學校成了三途川,每晚都有鬼魂在疊石頭。
…同學,三途川在日本。你不要遷移的這麼順。
校長去朔的家探望失神的徐如劍,卻又有了新的誤解。他嚇得發抖,抓著我打躬作揖,「咱們學校的居然凶厲到這種地步!連專業人士都不行了…」他快哭出來,「林默娘同學…我是說林蘅芷同學,請妳辛苦些,繼續打工吧!」
荒厄笑翻過去,雖然難堪,但我沒說明真相。算了,誤會還比較方便,省得解釋。
我又接下打工了。這次我不敢嫌累,盡心盡力的將學校恢復舊觀。老魔那兒的禁制最棘手,徐如劍知道老魔最大咖,加的禁制不知道幾百層,比拆地雷還累。還是唐晨耐心慢慢拆,拆了三天才完事。
老魔憔悴狼狽,自尊甚高的他被監禁已經太苦,又折辱成這樣,我都忍不住掉淚。
「丫頭,有什麼好哭的?」他老大不自在,「又沒死。」
「…對不住啦,老魔先生。人類不知道要尊重…還這樣橫生折辱。」
他更不自在,粗聲說,「是道家不知道尊重,又跟妳無關,哭什麼哭?煩!」藉口要休息,把我們轟了出去。
我翻譯給唐晨聽,他笑了。「…果真眾生有情唉。」
「…是呀。」
直到徐如劍清醒被朔趕出去,我還抱著未癒的病體在校奔波,十停裡還完成不到兩停。
但我不敢喊累,一點點都不敢。
當然啦,徐如劍那樣「精彩」演出,朔泰然自若的見招拆招,實在讓我跟唐晨嚇壞了。
但事後朔和世伯什麼都沒說,你想我和唐晨那麼害羞的人,怎麼可能白目到去問長輩這種事情?
只有回我和唐晨趁著難得的冬陽晃著鞦韆閒聊,隔著樹籬,聽到世伯和朔在說話。
「人太有魅力,也是很傷腦筋的呢。」朔淡淡的說。
「…可我什麼也沒做呀。」世伯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很傷腦筋,「他算是小我三屆的學弟,連話都沒跟他多說過,唉…」
朔笑了,「就是什麼都沒做才這樣兒,哪捱得住你又做什麼?」
我和唐晨對視一眼,雖然不應該,還是收斂聲氣,從鞦韆上站起來,伸長脖子看著樹籬那頭。
坦白說,朔和世伯相處一直都是淡淡的,從來沒看他們有什麼濃情蜜意。現在他們同在香草園,既沒牽手,也沒擁抱。世伯只是拿掉朔發上的一片樹葉,若有似無的從她手臂順著滑下去,朔撥上自己垂下的頭髮,回眸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我跟唐晨像是兩隻煮熟的龍蝦,紅透了。縮著脖子,躡手躡腳的悄悄兒逃回屋裡。
這比別人扭股糖似的纏在一起法式深吻讓人更臉紅心跳。
我們兩個尷尬死了,默默無言。唐晨清了清嗓子,「呃,妳覺得三英戰呂布,真的有這回事嗎?」
實在是他跳tone跳太大,我轉不過來。好一會兒我才明白,他轉個不相干的話題,想捱過這種尷尬。但也太硬了吧?我笑出來。
「當然有啊,不過應該不是劉關張。」我說。
「要有根據才能說這話唷。」唐晨的臉頰還有淡淡的紅。
「來啊,」我對他伸伸舌頭,「我查給你看。」
後來我們相約去圖書館,站在書架旁邊,邊查書邊小聲的鬥嘴。
朔真是個迷人又可惡的巫婆。一面跟唐晨鬥嘴,一面悄悄的泛起笑意。我想世伯堅持那麼久的城牆,應該陣亡的很心甘情願吧?
但世伯還是沒留多久。他含糊的說,離開台南久了,要花更多時間去禁制,不穩定的變因會更多,非回去不可。
他依舊抱了抱我,靜默了幾秒,害我熱淚盈眶,又摸了摸唐晨的頭髮,這才平靜的跟朔道別,走了。
朔倚著門,靜靜的看他走。什麼吻別啦,依依不捨啦,通通沒有。他們是老輩人嘛。
但不知道為什麼,朔倚門看著世伯背影的模樣,卻比什麼都感動人。像是什麼又酸又甜又苦的東西在心底打翻了,卻平靜的交融成一片。
***
原本以為,徐如劍應該就這樣走出我們的生活,再也不會見面了。畢竟他的道行盡廢,炎帝還不知道要怎麼罰他呢,儘夠一忙,應該沒有時間來關心我們這些小人物。
在一個即將放寒假的清晨,我和唐晨正在前院忙。我正拿著竹掃把在掃地,唐晨渾身髒兮兮的正在換機油,保養他心愛的哈雷,荒厄唧唧聒聒正在講某山的大王想娶狐娘子當第八房小妾,卻被狐娘子使巧計,差點被元配和七房小妾打死的八卦。
茫茫然的抬頭,我看到徐如劍站在院子的鏤花鐵門前。
我尖叫一聲(畢竟心靈受到很大的創傷),荒厄晃地一聲飛起來,她經過那一役傷還沒全好,原本金光黯淡,現在亮得像個菲立普,鬥氣衝天,唐晨一骨碌的爬起來,奪了我的竹掃把擋在我們前面。
我?哈哈…我很俗辣的躲在唐晨背後,抖衣而顫。(遮臉)
「你來幹什麼?」唐晨大喝。平常覺得他溫和文氣,這種時候才意識到他是男生。
這時候我才發現徐如劍精神委靡,像是大病了一場,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但他依舊鄙夷的看了看我和荒厄,只是默然不語。
「呃,小晨,別緊張。」世伯有些尷尬的說,「先把竹掃把放下。」
這才看到世伯跟在後面,還有一個西裝筆挺的老爺爺。是說這年頭結領結的人不多,最少我很難得看到。
鬚髮俱白,眼神凌厲,但除了不可免的魚尾紋,肌膚光滑,像是少年。但他凌厲的眼神祇保持到看到荒厄之前。
一看到荒厄,我只想到看到肉骨頭的狗,他撲過來將唐晨推到一旁,眼睛冒著掐得出水的溫柔,「多麼溫淨美好的淑女!我可以知道妳的芳名嗎?」
溫淨?美好?但他伸手的方向是荒厄沒錯啊…我還不知道荒厄可以湊得上這四個字。
「…怎麼辦?」我有些憂心,這老爺爺太奇怪了。「別回答他好了。」
「我還怕這些牛鼻子不成?」荒厄一挺胸,對著他傲慢的說,「荒厄。」
接下去的發展,在場的人臉孔都有點發青。
老爺爺將手伸到空中,單腳旋轉了一圈,雙手抱胸,「這是多麼美麗的名字啊。讓我心底充滿了幸福甜美的況味…」
荒厄差點從我左肩滑下去,我和唐晨一起張大了嘴。
「師父!」徐如劍中氣不足的喊,「別這麼丟臉好嗎?」
「師兄啊…」世伯的臉微紅,「那是我小徒的式神,請你控制一點好嗎?」
…這不會是我師伯吧?
「小徒?」師伯眼睛轉向我,我覺得像是被貓盯上的老鼠,全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虛柏你怎麼…」
「請不要怪伯伯!」我忘記害怕,「伯伯收我是有緣故的…」
「我當然要怪虛柏哪!」師伯一把抓住我的手,「居然把這樣的璞玉藏起來!這樣未經雕琢,這樣的惹人憐愛…還是來當我徒兒吧,親愛的。」
「師兄!」世伯提高聲量,「別把你的魔爪伸向蘅芷,那是我徒兒呀!」
唐晨鐵青著臉將他的手拔開,順勢握了握,「伯伯你好。」
「師兄,這是我至交的…」世伯正要介紹,師伯敷衍的打斷他,「好好好,隨便…兩位可愛的小姐,要跟我出去兜兜風嗎?」
…這真的是我的師伯,世伯的師兄嗎?我猜在場的人應該都浮出相同的疑問。
還是朔壓得住場面。她聽到騷動走出來,大眼睛流轉,光是這樣就鎮壓住囂鬧。
她看了看世伯,世伯摸了摸鼻子。
師伯怔怔的看著朔,「這個美人兒…」
世伯正色,「師兄,朔是我的共修。」只有耳朵的一點點紅洩漏了他的心情,但神情一片坦蕩。
朔平靜的一笑,伸手給師伯,「是,我是虛柏的共修。」
師伯失神的握了握,停了幾秒才放手,一臉失落。「照理說,朋友妻不可戲,何況兄弟妻。」他眼角含淚,「但我好想不客氣…」
「師父!」「師兄!」世伯和徐如劍一起吼了起來。
這位色狼似的老爺爺,據說是世伯的大師兄。這也是我第一回知道,原來他們師門並不全是出家人,還有種「火頭道士」,是有家有業的。
這位大師伯,就是火頭道士,據說女朋友多到需要用卡車來載,而且是十輪大卡車的程度。他不但結過婚,還結過三次,現在是單身狀態,不過沒有小孩。
「如劍就是我的小孩,哪還需要什麼小孩呢?」他害羞的說。
「我並不想當你的小孩!」徐如劍對他喊,氣得發抖。「我根本不想當你這老不修的徒弟!我想要的是虛柏學長呀!」
師伯眼淚汪汪的看著他,「你怎麼這樣傷我的心呢?虛柏那個笨到出家的傢伙有什麼好?我不是帶你去過舊金山?你喜歡什麼樣的自己挑啊,幹嘛非要那笨蛋不可?」
「我不是喜歡男人!」徐如劍一拳打在桌子上,「我喜歡的只有虛柏學長啊!」
世伯默默的喝茶,朔自然的坐在他身邊,將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這麼簡單的動作,就讓徐如劍抱頭大叫。
我要說,朔真是厲害的角色。
唐晨和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如坐針氈的低頭喝我們的茶。
「如劍,別胡來了。」世伯斥責,「你不看看師兄為了你的事情四海奔波劬勞,也該有點尊重長上的態度!」
這比聖旨有用,徐如劍一臉痴迷的低頭說是,乖得像是小學生。
世伯雖然外表看起來鎮靜,但我覺得他大約寒毛直豎。
「對喔,我差點忘記我來幹嘛了。」師伯撓了撓腦袋,「太久沒感受到這麼華麗的氣氛了…」看到世伯在瞪他,他才咳嗽一聲,「不知道能否求見真貓?」
朔淺笑,「疼寵晚輩,在所難免。但我記得有句台語俗諺說,『寵豬抬灶,寵子不孝』。」
我和唐晨死忍百忍,忍著不笑出來。巫婆一直都是很愛記恨的,看在世伯的面子上,忍受徐如劍喊喊叫叫,但怎麼可能不加以報復。
世伯喝茶掩飾彎起的嘴角,但師伯卻大笑特笑,讓徐如劍發青的臉幾乎發黑。
「我終於知道虛柏這石頭堅持幾十年,怎麼會突然有了『共修』。」師伯眼睛閃閃發亮,「朔小姐,妳真的好迷人。」
他拍著徐如劍的頭,「是啦,這小子死心眼又硬邦邦,教這麼久,只學全了我的術,記了一肚子沒用的戒。但他還是我徒兒。所謂教不嚴,師之惰。他有什麼錯處,到底是我不好…」
「才不是!」徐如劍吼出來,他死盯著桌子,「是我覺得你那套太婆媽,斬草除根不就好了?是我自作自受,拜託你不要拉在自己身上好不好?!」
朔按著唇,微歪著頭看徐如劍。「原來還有救啊。」
「妳都說有救了,我也不好說不救呢。」趴在窗檯睡覺的關海法打著呵欠說,「你要怎麼打動我呢?秋夜松濤?」
師伯一凜,望著關海法好一會兒,「…真貓果然犀利。」他拿出一個小匣子,裡頭擺著兩丸異香異氣的藥丸,「以此為禮,魅璃丹。」
「哦喔…」關海法抿了抿嘴角,「你做足功課呢。」
師伯低頭微笑。
「讓他重新修煉吧,廢掉的道行絕對不還他。」關海法淡淡的說,「頂多我跟傻大個說情,不再罰他。但他若有絲毫劣跡吹到我耳底…還是砍掉重練比較好吧。」
師伯大大鬆口氣,「謝真貓大恩。」
「別再來找我,找我協議就不算了。」關海法一臉厭煩,「這兒又不是菜市場。」她跳出窗外。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什麼魅璃丹的,是妖族的金丹妙藥。那兩丸各給了我和荒厄。原來關海法是看在我們份上才勉強插手的。
但拿著妖怪的藥,我心情真的很複雜。是說我淪落到得吃妖怪的藥才行的地步嗎…?
但那丸藥真的完全治好了荒厄的傷,她還得意洋洋的說,她可以再往上修一層,效果比唐晨的血還好。
我?我吃了沒什麼感覺。但的確保了一季平安,沒生什麼病了。
師伯住在我們這兒兩天才走,唐晨又抱著棉被過來,把房間讓給他們師徒。
「…我想你跟他們擠一擠還可以吧?」一面掛簾子,我心底一陣無奈。
「不行。太危險了。」唐晨沈下臉,「那個色狼萬一摸進來怎麼辦。」
那是客套話好不好?拜託你不要這麼認真…但第二天,唐晨更幾乎氣炸。
師伯主動提議要去幫我看看學校風水。世伯搖頭,「蘅芷,別理他。你師伯收費是土匪級的。」
師伯含著食指,眼淚汪汪,「師弟,你怎麼這麼講?我也是看人收費的。」他害羞的扶著臉,「如果荒厄和小芷願意在我臉上親一下…我就幫他們學校做『人鬼分道』。」
朔睜大眼睛,「如果我親你一下,你也願意幫我做嗎?」
「朔!」世伯叫了起來。
「雲濤道長的本事,是非常有名的呀。」朔撐著臉笑。
師伯幾乎要樂歪了,嘟著嘴指著,「這裡這裡…」
朔笑著搖頭,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雖然有點偏差,但還是很不錯啦…」師伯熱切的看著我和荒厄,「小姐們?」
「親就親,怕你麼?」荒厄被師伯捧得超樂的,她嘖嘖的親了好幾下,師伯的神情像是要飛上天了。
「小芷小芷,這裡這裡…」他又嘟著嘴拚命指。
我乾笑,大家都親了,我也不好說我不要。硬著頭皮,我在他臉皮快如閃電的啄了一下。
「啊,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師伯癱在椅子上,發出奇怪的呻吟。
…他真的是我師伯嗎?
但這件小事讓我和唐晨吵了一架。說吵架,其實是他單方面暴跳,我根本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
總之他一直說師伯是壞人,我不該去親他什麼的。我跟他爭,只是在臉皮啄一下而已。朔都這樣推薦了,若是親一下可以保學校平安,我不覺得有什麼關係。
「…妳真的覺得親一下沒有關係嗎?」他沈下臉。
「本來就沒有關係呀。」我氣氣的回他。
然後他硬把臉湊上來,我趕緊架住他,一面往後退,一直退到牆壁,我才驚恐的發現他是男生,力氣非常大。
「唐晨,你再鬧我要生氣了!」我快被嚇死了。
但他不再湊近,反而驚駭的撫著我的臉…上面的細鱗。我不自在的別開頭,他卻硬把我的臉扳過來。「為什麼…」
除非用摸的,不然看不出來吧?我的手和腳,細鱗非常非常的軟,跟皮膚沒什麼兩樣。但臉孔的細鱗不太顯,用摸的卻可以感覺到異樣。
「整個臉都是了。」他的眼神讓我很尷尬,像是我得了皮膚癌末期。
「全身都是呢,何止是臉。」我粗聲,想推開他,「別摸了,很癢。又不痛,別管了。」
他緊緊的瞅著我,讓我心慌。「…我比較偏妖怪的體質了。那沒什麼。」
靜默無語片刻,他突然把我抱個滿懷,我猜我全身毛髮都立正了。奇怪的是,我沒發蕁麻疹。
大概是接觸過敏源接觸太多了,所以過敏也就過去了。
他低低的哭起來,心疼的。
「…哎唷,真的不會痛啦。」我肺裡的空氣都快被他擠出來了,「我不會變成妖怪的,放心吧。」
不過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還長得滿高的,我才到他的下巴。
事後唐晨一直道歉,懊惱得幾乎吐血。他說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暴躁起來,不是有意的。
「…就說沒事了嘛。」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你真的很過意不去,拉個大提琴給我聽吧。」
他真的去把大提琴扛出來,坐在後陽台拉給我聽。但拉什麼都好,為什麼又是「望春風」呢…?
隔天我跟師伯一起去學校,我不得不驚嘆,果然是朔另眼看待的高道,他比徐如劍厲害很多,但手段溫和柔軟,充滿敬意和溫柔。
因為是墳山,鬼比人多,所以一直都有人鬼混雜的情形。讓他作法修改後,人鬼分道,各有所棲,卻又不會破壞平衡。
他上山第一件事情是去拜見老大爺,簡單的做了一個建醮,原本有幾分氣的老大爺都私下跟我說,這道士是有德的。
之後他第二站去了老魔那兒,立了科儀,上薦文,安慰撫卹一番,連老魔都心平氣和了。
原本我十停裡做不到兩停的恢復工程,他只花了一天就完全,手法瀟灑豁達,還一面跟我解釋如何維持和看護。
他的確是個色狼,嗜女人如命,慕其顏而愛其形。但他對天地萬物也看成是他最愛的女人,這樣溫柔蜜愛。原來這也是一種「有德」。真是非常特別。
經他這麼改動,這個學校的氣變得這樣溫和。如果說我的見鬼度是十,那只要刻度在五以下的人,就看不到任何鬼魂了。而刻度五以上的人本來就不多,現在看到也分外朦朧和模糊,更去掉心頭的恐懼。
太厲害了,師伯,忙到傍晚,我們才準備下山。
「我們該回去啦,妳那男朋友大概暴跳如雷了。」邊喝著芬達,師伯對我擠擠眼。
荒厄得了丸藥,正在家裡心滿意足的修煉。而師伯堅持和我單獨上山,唐晨敢怒不敢言,只好悶悶的留下。
我乾笑兩聲,「師伯,唐晨不是我男朋友。」
「莫不是妳也要跟我那石頭師弟出家去吧?」他嚷,「那笨蛋!只以為情纏繞孽緣,殊不知情也可疊加善緣。真是石頭腦袋…瞧瞧他現在,跟他共修是善緣孽緣?小芷,妳說呢?」
大人的事情,我怎麼好說話?「呃,我…我缺乏可以修煉的體質。」
他瞟了我一眼,「但妳做著修道人的事情。」
「那、那是…」我小口喝著運動飲料,「那是我很喜歡這個學校。而且…我想替荒厄積點福報。將來我若死了,她還可以修煉下去…說不定還有機會得正果。」
他眼角含淚,突然把我抱住,不管我嚇得哇哇大叫,「小芷,妳怎麼這麼可愛…」
等我好不容易掙扎出來,他摩挲下巴,「沒得正果也沒關係吧?活得開心就好。
本來我聽說虛柏收了個半妖弟子,又跟巫婆成了共修,心底還覺得奇怪…看到你們,我完全瞭解了。」他扶著臉,一臉害羞,「我們那個石頭師弟,終於真正瞭解女人的滋味了…」
…這個師伯實在是…
「我和虛柏比較像師父,但我的二師妹和三師弟就是恐怖的正經人了。尤其是二師妹…她到現在還覺得赤眼狐娘搶走師父呢。」師伯搖搖頭,「女人這麼可愛,但嫉妒起來就非常恐怖。我實在不瞭解師父和赤眼狐娘共修有什麼不對啊…」
等等,等等。你說是…世伯的師父還跟妖怪共修過?
「赤眼狐娘到現在還很懷念我師父呢。常說像我師父那麼帶勁兒的男人世間真的沒有了…」
是說你們這些道士是怎麼回事呀?!我對「高人」原本崇高的想像碎裂得一點都不剩了。
師伯走的時候,荒厄很失落。
「…真是個好男人呢。」她咬著翅尖,非常不捨的說。
「荒厄!」我嚇壞了,「他可是結過三次婚!」
「我又沒要當他老婆。」荒厄喃喃著,「他可要活久一點,我才來得及學會變化人形,好跟他討教房中術呀。」
「夠啦!」我掩住耳朵。
「咦?蘅芷,妳也該開竅了吧?」她不滿的噴氣,「連我都會動心,妳還不動?跟唐晨睡覺妳也裹得跟蠶寶寶一樣…好歹妳也稍微給人一點機會好唄?若是遇到他的發情期就賺到啦!反正大學三年級懷孕也不算什麼,畢業照還可以多抱個孩子啊!蘅芷,妳要去哪?我還沒說完…」
我決定今晚去小辦公室過夜,跟老魔聊天也好過被荒厄聒噪這些。
越來越奇怪的唐晨,和越來越煩的荒厄。為什麼情形會有失控的趨勢呀!
抱著腦袋,我真想不出來。
荒厄III·師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