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天開始下起雨了。
原本還是淅淅瀝瀝的輕柔細雨,轉眼間就大了起來。狂暴的雨點似乎毫無耐心的傾瀉在焦燥的土地上,不只在考驗公路的硬度,也像在測試那些沒有帶雨具,偏偏又要在暴雨中狂奔的某些倒楣蛋的皮膚的彈性。
很遺憾,我剛好就是那群倒楣蛋中最倒楣的一個。
我叫夜不語,是個常常遇到怪異事件的高中生。兩個星期前我因為《腳朝門》的事件,被迫到了日本,原因,哼,很簡單,因為我被詛咒了,同時我還連累到了一個無辜的女孩。
根據自己收集到的種種資料,進行推斷後,我猜想自己大概還可以活上至少兩個月,所以我毅然帶著在以前的事件中找到的應該是元兇的兩個黑匣子,來了它的原產地──日本,希望可以找到些許解除詛咒的蛛絲馬跡。
不過已經過了足足兩個星期,我一下飛機就開始到處詢問日本的烏薩在哪個地方,一直從東京問到奈良,卻始終沒有任何人知道。
而問二戰以前製造東西會打上Made in Usa字樣的地方在哪裡,所有日本人也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害的我沒有絲毫頭緒,甚至心情焦慮的快要抓狂起來。
然後,我遇到了這場令心情更糟的怪雨。
再然後,我躲進了那個在往後被我痛罵和詛咒過千萬次的破酒館。
因為一切讓我頭痛不已的事情,就是從這個破酒館開始的,但是,如果上天給我一次從來的機會,讓我再選一次的話,不是可能,而是絕對,我依然會選擇走進來,畢竟黑匣子的秘密也是從這裡開始,被自己一步一步解開的。
其實認真說起來,我算是一個厭世主義者,我不太怕死,甚至因為經歷過太多生死離別的痛苦,有點開始期待死亡快些到來。
但我清楚的知道,張雯怡是無辜的,所以我努力的尋找擺脫詛咒的方法,希望至少能夠救她。生命有無法承受之輕,也有無法承受之重,我的人生太沉重了,真的太沉重了,或許死了,才能令自己好好的喘口氣吧……
「需要點什麼?」一個五十多歲的歐巴桑從內廳走到櫃檯,遞給我一條乾燥的毛巾問道。頓時,我打了個寒顫。
那個歐巴桑的聲音又低沉又沙啞,就像封滿青苔的古井一般,既陰冷又潮濕,不經意間讓聲音灌入耳朵裡,真的會令人不寒而慄。
「給我一杯果汁,謝謝。」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伸手接過毛巾,用力擦拭早已濕透的頭髮。
「好古怪的雨。」那個歐巴桑死死的盯著窗外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雨,喃喃說道。
「哪裡古怪了?」
「你有見過下這麼大的雨的時候,太陽還當頭曬在你的額頭上嗎?」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陽光完全沒有被烏雲蓋住,燦爛而又帶著絲絲溫熱的光線透過雨簾落到地上,這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但就是這樣的奇觀,卻不知為何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像穿黑色的西褲偏偏又要套白色的旅遊鞋那樣不搭配,甚至,詭異……
「奇怪了,按理說會下太陽雨的原因是附近有下大雨,而且因為強風的關係,把一部分雨水從落雨區吹到了日照區,但哪有可能會大的這麼離譜?現在根本就是暴雨嘛,太違背物理定律了!」我撓著腦袋用國語低聲咕噥著。
那個歐巴桑像是聽懂了我的話,她咧開塌陷乾枯的嘴問我:「小子,你是中國人吧?有沒有聽過狐狸嫁女的傳說?」
「你是說太陽雨代表狐狸在娶老婆的那個民間故事?」
「不錯。」歐巴桑又呆呆的望向窗外。
「狐狸是一種很有靈性的動物,它們狡猾而且千變萬化。每當要迎娶新娘的時候,都會化作人形召喚太陽雨,警告那些無知而且好奇心強烈的人類早早避開,以免產生衝突。
「可惜人類原本就是愚蠢而且好奇心強烈的種族,許多人絲毫不理會這個警告,甚至有人故意躲在附近偷看,最後惹得狐狸們大發雷霆,殺死了所有偷看的人。所以直到現在,民間還有許多人會告誡自己的兒女,如果遇到太陽雨的話,千萬不要出門!」
我喝了一口果汁,閉上眼睛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說道:「老婆婆,關於狐狸嫁女的傳說應該還有另一種說法吧?那些能化作人形的玩意兒是狐妖,而不是去動物園就可以觀賞到的普通狐狸的變種。
「據說狐妖原本都是山神,但由於長時間與動物靈融合在一起最終淪落為妖怪。日本人的眼裡,那種妖怪偏巧像是狐狸的樣貌,所以就把它們和狐狸混淆起來。」
略微頓了頓,我又道:「而所謂的狐狸嫁女,根本就不是它們同族之間的通婚。狐妖們為了得到更強大的妖力,常常逼迫附近的人類將年輕有活力的處女供奉給它們,如果當地的人不答應或者反抗的話,狐妖就會讓那裡長年乾旱,還會強行將看中的女孩搶走。」
我微笑的帶著得意的神色,看著那個滿臉驚愕的歐巴桑,緩緩地說:「太陽雨,不是狐狸要嫁女或者娶老婆,而是狐妖帶回搶來的女孩時下的雨,對吧!」
許久,那個歐巴桑才回過神來。她用渾黃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看,最後咧開癟扁的嘴大笑起來。
「小子,今天你還沒有找到住宿的地方吧!我這裡也兼營民宿,要不要考慮就住在這裡?或許,會遇到什麼有趣的事也說不定!」
我也笑起來:「那會不會碰巧看到狐狸嫁女?」
那歐巴桑詭然一笑,神秘的說道:「嘿,或許真能遇到呢……」
「有趣。算我便宜一點的話,我就住了。」
太陽雨直下到太陽落山也沒有停。入夜後,吃過晚飯,我泡了一個舒服的澡,然後早早的鑽進被子裡睡了。
不知為什麼,自己總是很在意下午的那場雨,還有那個可疑的歐巴桑,她黯淡而且無神的雙眼雖然很不起眼,但偏偏又令人討厭,就像是被她看穿了所有的秘密,還有她的笑容,那層用皺巴巴的老皮堆積出來的虛偽微笑,似乎總是在若有所思,又像在暗示什麼。
唉,一大堆的無聊疑惑積累在大腦裡無處發洩,再加上本來就很煩雜的心情,害的我久久也睡不著。
快要到午夜了吧?
我翻了個身,決定將所有的雜思統統丟掉,然後認真開始睡覺,但聽覺反而異常敏銳起來。
好安靜的夜晚,雨已經停了,積累在這棟中古屋房頂的雨水開始順著屋簷滴到地上。
啪……啪……啪……
一滴,兩滴,三滴……
呼,好舒服的感覺。記得不知哪個名人說過,每個人都有嗜好,而且越隱藏的嗜好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
有的嗜好,甚至他本人也沒有察覺,就像有的人看到英文字母A和O之間的空白就有種衝動想要去將其填滿一樣。沒有嗜好的人絕對是不完整的!
我從小就有個嗜好,我喜歡夜雨,特別是睡覺的時候,躺在床上,然後靜靜的聽雨打在屋頂上、窗戶上,那時我的神經就會不由自主的鬆弛下來,全身也會放鬆,然後心裡就會莫名其妙的充斥一種被世人稱為感動的情愫。
真的是個很無聊的嗜好吧……
糟糕,越來越沒有睡意了,我煩躁的睜開眼睛想要起床倒杯水喝,突然,一絲細微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什麼東西?
我猛地向後看,卻什麼也沒發現,整個房間依然沉沁在黑暗裡,窗外黯淡的燈光透過磨沙玻璃吃力的映射進來,視線的盡頭是半開著的廁所門,那裡邊只有一個抽水馬桶,而其餘的地方也沒有任何異常。
或許是那個歐巴桑弄出的聲音吧。
我苦笑了一下,拉開燈給自己倒了杯水。其實這裡的住宿條件我還是挺滿意的,畢竟日本許多偏僻的鄉下地方,一般的中古民宿或者溫泉旅館什麼的,大多客房裡都不帶廁所,住宿的人就只有一層用一個廁所,沒想到這裡居然有,而且價格還出奇的便宜,嘿,真是讓自己賺到了!
我繼續胡思亂想著,突然間腦海劃過了一個記憶,我頓時驚呆了。不對!我進房間以後就沒有上過洗手間,而且睡前自己還清楚的記得洗手間的門絕對是關著的,但現在它確確實實是半開著。
到底是誰將它打開了?
絕對不是我!我不是個夜尿頻繁的人,而且即使是我無意識的去過廁所,連自己也都忘記了,也不會將門半開著!
況且我也不是個會夢遊的人,也沒有夢遊的條件。畢竟我一直都在塌塌米上翻來覆去、輾轉無眠,根本就沒有一秒鐘進入過淺睡眠狀態,但這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既然不是我開的,又沒有別人進來過,那洗手間的門到底是誰開的?難道是我的記憶混淆了,或許廁所的門一直都是半開著……
我用手揉了揉太陽穴,不禁又苦笑起來,最近太焦慮了,精神也像琴弦那般繃的緊緊的,所以才會變得疑神疑鬼吧。
去將門給關起來後,一口將杯裡的水喝個精光,再伸了個懶腰,我爬到棉被上繼續努力和睡與不睡這兩個嚴重的問題打商量。
就在我精神變得恍惚起來,好不容易要睡著的時候,又一絲微弱的響聲傳入了耳朵裡。
那是一種低沉的摩擦聲,很輕,卻又很刺耳,而來源似乎在洗手間的方向。
我惱怒的坐起身,正要出聲抗議那個不道德的歐巴桑亂發出噪音騷擾失眠的客人入睡時,但還沒叫出聲,我的聲音便啞然而止。
我的瞳孔猛的放大,眼睛死死的盯著洗手間的方向。
門!廁所的門又打開了!還是像上次的情況那樣,半開著,似乎就連位置也一模一樣,有股惡寒不由的從我的脊背爬上了後腦勺。
莫名的恐懼感捲襲了我的大腦,我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頭髮也豎了起來。
究竟是誰將門打開的?
我這次可以確定,絕對不是我。
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將狂跳的心臟穩定下來,我平靜的拉開燈將整個房間檢查了一番,房間是十多坪正方形的空間,所有角落都一目瞭然。
房門是反鎖的,房間的擺設也很簡潔,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藏住哪怕一個小孩的傢俱,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進出過。
也就是說沒有人有機會打開廁所的門。
那是誰打開的呢?
難道,有鬼?
我不由的打了個冷顫。搖搖頭,又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結論,太不理智了,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鬼鬼神神的東西可以讓我碰到?隨手為自己倒了杯水,喝著喝著,我突然笑起來。
那個可惡的臭老太婆,我差點上了她的當。
我曾經看過許多文獻資料,上邊都有記載日本的某個時代,日本的建築不論是貴族大宅還是居民小樓,屋裡都會設置一些簡易的機關用來逃生。
直到現在某些人造房子,都還會要求設計師保留或者增添某些機關,用來滿足他們無聊而且無恥的好奇心……或者偷看別人的隱私。
哼,恐怕這個不起眼的破舊中古屋也是個機關房,難怪那個死老太婆會算我那麼便宜!難怪自己會很在意她那個討厭的笑容,原來她根本就是有預謀的想拿我窮開心!
「喂,臭老太婆,你的把戲我已經看穿了,你給我出來解釋一下!」我惱怒大聲叫起來,但許久也沒有人回應我。切!那傢伙還想搞什麼鬼?
我徑直朝還亮著燈的房間走去。
用力拉開門,屋裡卻沒有人,窗戶大開著,窗沿上的風鈴被風吹的「叮咚」作響,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窗外不遠處的樹上,似乎吊著什麼沉重的東西。
那個形狀很像是人,它在風中搖晃著、旋轉著,我吞了口唾沫,隨手拿起手電筒翻出窗戶向那顆樹走去。
離那個人形物體越來越近了,我的手微微顫抖著,將手電筒的光照了過去,終於可以看清楚了,吊在樹上的東西確實是一個人!一個身材乾瘦矮小的人,繩索吊在他脖子的部位,應該是死了的樣子。
正在這時,那個人緩緩的轉出了正面。
頓時我驚呆了!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臉上堆滿了歲月寫下的皺紋,看得出她死的時候很痛苦,因為無法呼吸她乾癟的嘴張開著,舌頭也伸了出來,無力的垂在因缺血而顯得蒼白的嘴唇上。
不論她的臉因痛苦有多變形,我依然認的出她,眼前這具屍體就是這間民宿的主人,那個討人厭的臭老太婆!
我只感到全身無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五個小時前那個老太婆還很有精神的在和我大談狐狸嫁女的傳說,沒想到現在竟然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究竟是誰殺了她?是自殺嗎?我要不要報警?
雜亂無章的思緒開始瘋狂的捲襲大腦,強壓下恐懼感,我決定先打電話報警,以後的事情就看警方怎麼處理吧!唉,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原本我就已經夠煩了,沒想到還沒找出絲毫可以解除舊問題的端倪,新的麻煩這麼快就追到了身旁。
難道今年我真的是命中犯賤?
突然聽到不遠的草叢中傳出一陣細微的響動。
「誰?」我猛地轉身望去,只見有個黑影頓了頓,然後拔腿就跑起來。
「給我滾回來!」我大吼一聲,魯莽的追著那個黑影朝林子深處跑去。
人永遠是一種無法理解和預測的動物,畢竟不論出於感性還是理性,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即使最理智的人也會採取最愚蠢的行動,譬如心情不好時大吃大喝,然後瘋狂購物,又或者經濟拮据期的不理智消費行為。
如果按照本人正常的思考模式,那一刻我是絕對不會追上去的,畢竟在那種情況下逃跑的人,就算不是凶手也都離凶手這個身份不會太遠。追上去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嚴重的話甚至致命。
但我卻追了過去,而且幸好我追了過去……
可是我不知道,一場令我永生難忘的噩夢就在不遠處靜靜的潛伏著。它像一隻掐住我脖子的巨手,將一根麻繩緊緊的栓在我的頸項上,然後緩緩的將我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