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蘇語凝來說,深宮中的冬天一下就到來了。忽然身邊幾乎所有的女孩伴讀都疏遠了她,侍奉的宮女也換了人,新來的宮女整天沒有好聲氣,洗臉水飯菜端來的都是半涼的。蘇語凝太小了,根本意識不到這後面潛藏的敵意,只覺得自己在宮中實在是太卑微了,她不明白父母為什麼要歡天喜地地把自己送來這裡。蘇語凝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越是孤單就越想家,夜夜在被窩裡偷偷哭泣。
這天,有內侍來傳消息,說眾位皇妃與皇子請伴讀們次日去三皇子住的園子一同觀魚遊樂。伴讀女孩們都興奮起來,討論著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大皇子二皇子會不會去,席前是不是會要行令對詩考察修養……幾位與蘇語凝一同進宮的女孩都說:「要論詩才,蘇語凝最好啦,那天二皇子都稱讚呢。」南枯月漓聽在耳中,笑一聲道:「蘇語凝,那你要好好準備哦,一定要穿得漂亮一點。」
這天晚上,蘇語凝從箱中找出她最喜歡也最捨不得穿的那件淡黃色紗籠煙袖的衣服,這衣服是她被召入宮前,父母特意花了相當於父親半年薪俸的重金去欣然堂裁製的,只為了在皇宮中不失身份,在大典朝覲時能得體漂亮。母親看著穿著這衣服的蘇語凝愛得合不攏嘴,說:「我家凝兒只要穿上這衣服往人群中一站,周圍有多少女孩兒也立時全要被比下去了。」父親卻說:「凝兒進宮之後要矜持自重,別的事情不落人後,衣食上卻不可和人攀比。這件衣服你要愛惜,你也知道咱家可添不起第二件了。」
第二天蘇語凝早早起床,小心穿好衣裙,生怕弄皺了。來到園口與眾伴讀會合準備一起去妙怡園,突然有人指著她的衣裳尖叫起來,眾人一看,全圍著她大笑。蘇語凝一低頭,卻發現昨夜準備在床邊的新衣後腰上不知何時竟出了一個大洞,她立時嚇呆在那裡,覺得渾身都涼了。南枯月漓笑道:「這就是題兒了,不如我們現在就此情此景,每人作詩一首如何?」
蘇語凝耳邊只有一片哄然的笑聲,她又羞又氣,只覺天旋地轉。支持著最後的力氣,逃回屋中,心中想著:怎麼辦怎麼辦?家中費了那麼多錢置的新衣,竟就這樣破了。可皇妃皇子們的宴請是不能不去的,她來不及多傷心,只能去尋衣裳換,打開箱子,她驚得掩住了口,卻叫不出來。
箱中最上面那件外衣竟也是破的。她一件一件取出衣服,不知何時竟都被剪破了,有些是前幾天還看著好好的。開口想喚宮女來,突然想到這定是別人背後指使的,那宮女早就有恃無恐,自己出身寒微末吏之門,能入宮已是天大的幸運,哪裡還敢與人相爭?而且追問又能如何?不過是被人再嘲笑一次。
她呆坐在地上,心中涼到了底。父母送女兒進宮時又是期望,又是不捨,花了一半家財準備錦衣玉簪,母親又將所有體己錢都給了她,生怕她在宮中穿得寒酸被人笑話,或是沒錢打點下人被人欺負。可入了宮才知道,她和那些望族重臣的女兒們永遠沒法比。本來就已經因為是出身低微而被輕視,現在又不知為何處處被孤立刁難。沒有人想讓她待在這兒,自己又為什麼偏要到這宮裡來?
她靜靜地坐著流淚,心中空空一片,只有一個聲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外面有人來喚,急急敲門,蘇語凝也只是呆呆不應。那人哼一聲走了,喚著其他伴讀女孩兒離去。
喧鬧歡聲漸漸遠去,四周死一般寂靜。蘇語凝覺得這樣才好。她把破衣服盡數包了,那全是父母賣了田地置的,不能丟棄。她只穿了一件素白內袍,就這麼茫然走出門去,一心只想著回家,卻又不知往哪裡去,只沿著路茫然前行。沿著湖走了大半圈,平時走熟了的路,此時竟連方向也迷了。她無力地坐倒在地,心想這天地究竟有多大,自己究竟有多小,哪裡走得回去?她再也止不住聲,只埋了頭嚶嚶哭泣。
忽然一個人站到了她的面前,關切地問:「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