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各世傳勛爵重臣家的適齡少兒均有入宮伴讀的機會,為的是讓皇子們和這些重臣之後、未來的繼勳者們早些熟絡。穆如寒江這月卻也被宣入宮中伴讀,不得不穿上新衣梳洗乾淨。這皇宮他卻覺得比自己家府第大得多,也好玩得多了。那蒼松翠柏,那巨大殿宇,那可容五十匹馬並行的雪亮石道,那兩人高的雲州玉吉獸像……真的恨不得搬回家去。
來到課堂之上,穆如寒江卻不顧自己身份可以與皇子同列,只顧找了後排去坐,宮中太傅內侍哪裡敢管他,皇子們犯渾可以正言相告,那是背後有皇上的旨意,可是若是惹惱了穆如世家的公子,只怕皇上要加倍責罰,所以穆如家的公子在皇城中,倒是比皇子們還自由些。穆如寒江看見前面一女孩,好像是蘇語凝,正要打招呼,只聽一聲清亮擊竹聲,眾人全部立起。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從殿外邁步進來,潔白袍邊繡銀絲雲龍,束髮冠上一顆金色明珠顫動,相貌俊朗,略顯清瘦,微笑著向殿中諸少年環顧,許多少女立刻就紅了臉低下頭去。
穆如寒江認識這就是二皇子牧雲陸,也聽說他的文采氣質都比一心習武的皇長子要強,他卻不服,只因為長皇子熱愛武藝軍法,和他頗是脾氣相通,經常在校場較量騎射,每次牧雲寒總能讓穆如寒江輸得心服口服。今日見到二皇子,倒也覺得神形灑脫氣質不凡,比自己兩個哥哥可俊雅得多。但一想他是要和皇長子爭奪將來帝位的人,且二皇子母親早已去世,是由皇后撫養長大,再想到那天皇后叔父南枯箕一行揚威街頭的模樣,頓時就心裡少了些好感。
清咳一聲,太傅從屏後轉出,眾人見禮後各歸其座。太傅開始慢條斯理地講禮經德統,穆如寒江哪裡聽得進去,看蘇語凝,卻似乎不知他的到來似的,直看著二皇子若有所思,穆如寒江心中更是氣悶。再看前座兩個女孩子,也只望著二皇子的背影竊竊私語,他再也坐不下去,偷偷把紙團彈入前面女孩的衣領,喊聲:「有毛蟲!」待兩個女孩尖叫跳嚷起來,他早趁機貓腰溜出門外去了。
來到外面,穆如寒江頓覺神清氣爽,一頭便扎向一旁園林去了,一個人爬樹跳坡,折騰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便想尋伴玩耍。沿著湖一路走去,恐內侍們來參見煩擾,只揀那僻靜無人處走。這皇家園林卻是如此之大,穆如寒江走了許久,看見一面白牆擋住了去路,而那牆上的木門卻緊鎖著。
穆如寒江來到牆上窗孔前向裡張望,卻嚇了一跳,裡面長的樹木形狀古怪,葉色繁雜,紫、紅、黑、赭、金,密密層層,不見道路,倒像是被染了七彩的原始密林。
「皇宮中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那些樹是怎麼長成這樣的?」穆如寒江好奇心大盛,他才不管什麼規矩禁地,一縱身攀上牆頭,就跳進這內園中。
園中傳來花葉濕潤濃馥的氣息,許多奇異的果實懸在他的身邊,卻無人採摘。而那些怪樹,穆如寒江總覺得它們會隨時舞動起來一般。道路早被樹木掩蓋,他撥扯著枝葉一路向裡鑽去,過不久便發現自己迷路了。
這內園本應不大,可是穆如寒江在樹間轉了近一個時辰,還是辨不清方向。他索性把頭一低看準一處疾步衝去,奔了數十步,突然眼前一亮,一座小屋出現在他面前。
這屋像是園工住的,白牆灰瓦,全不似皇宮中其他亭台殿宇的張揚氣派。屋前擺著案几,一位少年正握著狼毫,面對著空白的畫紙沉思。
穆如寒江輕輕走過去:「你是誰?怎麼會住在這裡?」
少年慢慢抬頭,穆如寒江這才發現,他的容貌氣質分明不可能是普通人。那雙眼睛中的神采,他似曾在哪見過。穆如寒江想起了皇長子牧雲寒和二皇子牧雲陸,他們都是被文臣武將稱讚的少年奇英,將來能開創偉大朝代的人。他們的氣質光芒,的確不是其他的皇子可以相比。但沒有想到,在這荒僻園中,竟還有一個這樣的人,有著這樣的眼神。
看見陌生人,那少年並沒有驚訝,只是緩緩說:「我不在這裡,又有誰能在這裡呢?」
「聽你的口氣,像煞你是這地方的主人似的。這可是在皇城裡。」
少年一笑:「你放心,絕沒有人敢踏入我的土地半步,這裡是絕對屬於我的。不過……」他望瞭望穆如寒江,「你的膽子卻是不小。」
「莫非進了這地方,便要殺頭?」穆如寒江冷笑。
「你猜對了。」那少年淡淡地說。
穆如寒江抓抓腦袋,他從小野慣了,對世上這種種規矩總是嗤之以鼻,更是厭惡動不動就要殺人的法度。「誰要殺我?我有手有腳,才不會跪著讓他們殺。我偏要進來再走,你能把我怎樣?」
「你以為你還能出去?」少年問。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要殺我?」
少年只是一笑:「你回頭看。」
穆如寒江一回頭,卻見遠處聳著一面高牆,竟然彷彿一直接到天際,黑壓壓的讓人無法透氣。
「這牆……怎麼我進來時卻不是這樣高的……」
「是皇極經天派的法術……我燒了他們的占星台,他們也自然再不肯讓我出現在世上。」
「瀛鹿台……瀛鹿台是你燒的?」穆如寒江睜大眼,「不是說因為星辰墜下,神體降臨,才有神火出現的麼?」
「若是我死了,世上的人也自然都會相信他們所說的了。」
「你……你難道就是……六皇子牧雲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