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笙坐在那晶石所砌的殿中,望著四周晃動著的水影,耳邊能聽見清亮不絕的泉水聲。這宮城之中處處都是水,而所有光線,也都從水中來。那些池中瀑中發亮的晶石,取代了所有火燭。
再看眼前的紗簾置擺,卻不像是在某位帝王的寢宮,倒像是公主的繡殿。那些晶亮吊飾,泉邊綺蘭,無不是小女子情調。
看著眼前擺著的紙筆,他搖頭苦笑:「我本來以為你要我簽什麼出讓天下的詔書呢,沒想到……」
「少廢話!」女子從榻上坐起,揚著未明劍,「專心點!」隨後立刻恢復了甜美的笑容,重新把劍藏到身後,左手輕執羅扇拍著胸前,斜倚在長榻上:「你要是把朕畫得不傳神,這幅畫要是不能流傳三千年,你就是世上第一個淹死在金魚缸裡的皇帝!」
少年平息靜氣,緩緩提筆。他專心入畫時,便忘了世上其他的紛爭利害。眼前女子,也只看她目中靈韻面上紋肌,而再不管她是否會在畫好後便殺了自己。
這少女,看她臉上隱去了殺意與威勢後,儼然還是一清水般的女孩子家,眼中晶亮地望著自己,不去想家國利害,滿心只盼著把最美的韶華長留。
突然他眼中浮現起另外一張面容來,耳中分明聽見那個清靈的聲音 :
「小笙兒,你會成為世上最偉大的畫師的……」
「這樣也好啊,對於我這樣愛美如命的人兒來說,我不用看到自己老去時的樣子,這是多麼幸福。你也只會永遠記住我最美麗的時候。」
少年喃喃唸著,心中無限悵然,猛地放下畫筆,卻是一筆也畫不出來了。
女子從榻上坐起,望著少年神情,卻沒有怒揮寶劍,只是走近問:「你怎麼了?」
少年滿腹的衷腸無從訴說,只是呆呆望著湖光水影出神。
女子緩緩踱到殿中池邊,「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雖然我在地下,卻並非不聞世間的事情。」她望著假山流瀑,輕輕問,「告訴我……她的美,是什麼樣……」
少年痴坐許久,才緩緩開口:「若我畫你,必畫煦暖春色,踏青和歌,用淡黃淺綠,描綵衣豐顏。但我畫她……卻用不出任何一種顏色,唯有水清墨暈,一點點泛開,像……像雪落梅枝,所有的鮮豔,都孕在苞中,像白鹿躍過雪地,只見風痕,不見實影。」
女子沉默許久,才悠悠長嘆:「我明白了……真希望能親眼看到她。」
「我答應過她,在世上最美的地方,與她相見。」少年凝望水紋,「她一定會在那裡……等我。」
他忽抬眼望向女子:「所以恕我不能在這裡久留了。天下將來屬誰尚未可知,但我這條命,此刻卻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女子臉上突然恢復了那帝王的冷漠:「你以為你想把命帶走,就可以做到嗎?」
她揚劍指向少年,少年卻也抬起了手。手中畫筆的幾滴緋紅甩出,飛落到她的紗袍上,卻突然急速泛開。女孩皇帝眼看著自己的衣裙變成了堅硬的石雕一般,她被裹在這殼中再也無法動彈。
少年走上前,慢慢取過她手中的未明劍。少女急得滿面通紅喊:「我若喊衛士來,你就會被亂刀砍死當場。」
少年望向她的眼睛,笑著:「你不會的,就像我也不會殺你。那三百年的恩仇,對我們來說,重如山嶽,但若一轉念時,卻也輕若煙雲。」
他轉身向外走,女子卻喊:「等等。」
少年站住時,她輕輕說:「把我也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