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有大批人圍在城牆前,各自戴盔穿甲。正聽台前一錦服王冠的老者說話。
那老者大聲喊:「自我國國土被牧雲逆族所略,至今三百餘年了,我等躲於地下,日夜不敢忘復國大業,那牧雲逆族害怕我等殺出地面,便用鐵汁鑄石封起所有出口,還驅使河絡族來與我們廝殺。但數百年來,我大晟卻仍然人丁興旺,氣象日隆。如今,南面崖上我國故皇城處出口被掘開,想必是牧雲賊黨又要大舉進犯,我等要從速準備……」
忽然遠方有人大喊:「河絡!河絡族渡湖了。」
長者大驚,一揮手,「看來他們是約定好了,眾軍將與我趕至湖邊堅守!」人群轟然向湖邊湧去。
牧雲笙也想去看個究竟,他足有翎翼,跑得飛快,雖繞彎避開人群,仍是先趕到了湖邊。
少年抬眼望去,只見那湖中漂著密密層層像是巨大堅果似的東西,漂近岸邊,那堅殼迸開,裡面就彈出一物事,落在地上,卻像是一巨大蜘蛛,有一人多高,上面還隱約坐了個小人兒。那些小人身形只有人族一半高,一頭紅髮,一雙大眼倒像佔去了臉的一半,好似畫中的精怪小鬼。那便是傳說中居於地下的河絡族了。
而那些巨蜘蛛,卻不像是真的巨蟲,而是由河絡們操縱著的。牧雲笙曾聽說,河絡族會拼起支架,然後用一種叫惜風的又似植物又似動物的怪東西栽植其上,惜風就會按骨架生長成河絡們需要的形狀,或多足蟲,或高大巨獸,或是長著眼耳的車輛,這些東西被稱為將風。看來這些巨蟲,也是將風的一種吧。
河絡族正驅動這些巨蛛將風與晟國的守軍交戰,用綁著銳利刀鋒的前足將他們刺倒。又或是噴出白線,將他們黏住捆翻在地。
而晟國軍似乎也與這等怪蛛軍交戰多次,並不慌亂,在地面布下道道火牆,在火牆後向蛛軍射出火箭,那巨蛛果然紛紛燃燒起來,雖然它們帶著火仍能行動,蛛上乘的小人兒卻先受不了了,怪叫著跳下蛛去,滾打著身上的火苗。
忽然又有另一些巨蟲湧上前來,這回卻像是些巨蟻,行動比巨蛛們要慢許多,拖著巨大的肚子,近至火牆,猛地噴出水去,上百條水柱頓時將火牆衝開。巨蛛軍一擁而入。晟軍第一道防線開始崩潰,紛紛退上山坡,準備第二道防線。
卻突然背後傳來響箭示警之聲。牧雲笙回過頭去,見那座冰瓊般的美麗城殿之中,竟然也騰起了火光。他顧不上看這面廝殺,又奔向宮城而去。
來到城邊,果然見晶石樓台前怪影重重,一支怪蛛軍不知何時已侵入城中,亂衝亂跳,有些爬上石壁宮牆。城中民眾四下逃散,哭聲震天。
牧雲笙憑著足上雪羽,一點地身子躍起,輕輕落在一幢平房頂上,再一躍,抓住了一箭樓的欄杆,他身子輕得沒有半兩重,輕輕一翻,就已站在箭樓之上。
卻見中心宮殿之中,也已有怪蛛侵入,從高處看下,就如鬧了蟲災,數百蛛影在樓宇間爬來爬去,追逐晟人。他心急如焚,卻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覺得背後什麼一動,他一回頭,嚇得大叫。不知何時一隻巨蛛已經爬上箭樓,正攀在欄杆之外,揮舞黑長大足。他嚇得直接一躍,就從箭樓上跳了下去。身子正輕飄在空中,那箭樓上巨蛛趕至欄邊,猛地噴出蛛絲。牧雲笙只覺得一下被又黏又韌的筋繩纏住,拉回向箭樓。回頭見那巨蛛的怪頭越來越近,嚇得他在空中亂踢不止。
那巨蛛伸出前足將他一把夾住。蛛背上探出一個小腦袋,用人族話問道:「你為什麼可以跳到那麼高,像是沒有重量似的?莫非你是個羽族?」
牧雲笙掙紮著:「我若是羽族,你們便不殺麼?」
那河絡道:「我們與羽族是並沒有什麼冤仇的,只是這些人族下到地下,佔了我們的領土,我們才要將其趕走。」
牧雲笙被夾得喘不過氣來,只道:「地下……這麼大,你們分……他們一點……也沒有什麼……」
「哼,若是人族繁衍起來,這地下也不夠他們住哩。」那河絡道,「你是羽族,我不殺你,快點逃命去吧。」他操縱那蛛前肢一放,牧雲笙又飄落下去。卻突然聽到空中箭嘯,數支弩箭射上城樓,穿過了那巨蛛身體,蛛背上的河絡也尖叫一聲,摔落下城樓。但他背上卻纏了一條蛛絲,藉著它緩緩落地。牧雲笙一看,他的身材只有自己一半高,奔跑卻極快,一轉眼便消失在街角了。
牧雲笙從屋頂上向中心皇宮望去,見幾隻巨蟻正在宮城頂上噴吐火焰,但這宮城卻是晶石所鑄,燒不毀的,只是那些人族士兵在火焰下逃散。
突然傳來女子尖叫,一個怪東西從皇宮中猛地跳了出來,縱在空中能有七八丈高,方落地又一縱而起,倒像是個巨大跳蚤。但跳蚤足間卻夾著一個女子,掙扎尖叫。牧雲笙一驚追去,奔過重重房頂,追近那巨蚤,它一彈而起時,牧雲笙也一縱而起,抓住那巨蚤的足肢,翻上蚤身,只看見蚤背上一張河絡驚訝的臉。他一拳過去,那河絡伸手來擋,巨蚤失了控制,啪地撞上箭樓,跌落地上。
牧雲笙落地卻覺毫無衝力,立刻站起來去看那女子如何,卻見她被擋在蚤足之後也無大礙,正要拉她出來,那河絡跳了過來。原來這河絡族個子雖只有人族一半,卻腳力極好,一跳便縱到一人半高,揮刀劈下。牧雲笙一躲,河絡這一刀落了空,那女子卻突然飛起一腳,踢得那河絡直飛出去,撞在牆上。
他摔在地上,爬起來東西南北還不辨就開始用了人族的話大罵:「你們這些高個賊,不肯早些交出傳國玉璽來,居然還敢還手。」
女子冷笑:「交給你們,也一樣免不了戰事。」
「自然!」那河絡道,「玉璽我們要拿走,但我們先祖受大端牧雲氏皇族所托,要滅了你們的國,便許我們回地面建城。今日正是機會。」
「牧雲氏?」牧雲笙心中暗驚。這時四周,又有河絡族操縱著怪蟲攀爬而來,準備撲向他們。少年眼見危急,喊:「我便是當今端朝皇帝,你若真與我祖先有約,卻來同我見證。」
一旁少女吃驚地轉頭看他。那河絡也上下打量他,笑起來:「你是端朝皇帝?那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想逃出皇宮……不小心鑿穿上面的牆落下來的。」
河絡向頭頂看看:「那把晟國封在地下的鐵壁是你弄穿的?我還以為是上面派人來檢查進度,才趕緊大舉進攻呢……聽說新立的那個未平皇帝倒真是你這般年紀……可你有玉璽麼?拿來我看看。」
少年正想說話,那河絡卻自己搖頭晃腦道:「我這腦筋,定是剛才撞在牆上受了損傷。你們是托我們來奪傳國玉璽的,自然是沒有。」
「傳國玉璽?」牧雲笙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端朝的玉璽是三百年前立國時所刻,並不是從前朝奪來的。而東陸皇朝卻有一顆世代所傳了千年的玉璽,據說是當年第一位平定天下一統九州的皇帝取了世上唯一的天降玉石所鑄,世代王朝,諸家勢力,均以奪得此傳國玉璽為獲得天下的象徵。也據傳這從天墜下的玉石中有神奇光蘊,可以安定四方,庇佑皇朝。於是成為英雄霸主並爭之物。
那千年傳國玉璽,自然是被這流亡的晟朝帶來了地下,所以自己的先祖才託了河絡族奪取。
那河絡又說:「你說你是未平皇帝牧雲笙,卻沒有玉璽。不過我卻有個法子,我早聽說這未平皇帝別的什麼不會,就是一手畫天下聞名,你畫上幾筆,若是我鑑定是未平真跡,便相信你是那牧雲笙。」
少年心中暗笑,想:河絡族也懂賞畫?他從腰間錦囊中取出心愛的隨身銀狼毫,四顧道:「可是無墨無紙硯啊?」
「你們人族就是事多,紙張一碰就碎一燒就毀,我們河絡族用灼熱炭刀在岩石上作畫,那才是萬世不朽呢。你入鄉隨俗吧。」
那河絡一揮手,巨蛛們噴出蛛液,霎時把一面牆塗抹得白如雪、平如鏡。又道:「把那女人的血,用來作墨!」
牧雲笙驚叫:「不可……」卻早有巨蛛噴出白絲將女子裹住,懸起在半空,又伸前肢刀鋒在女子腿上割了一道。少女一聲慘叫,血涔涔而下,河絡摘了頭盔,上前接了血道:「你若不畫快些,她便死了。」
牧雲笙急橫下心,眼一閉,使筆蘸了血,在牆上急繪起來。卻是雪地一枝梅,寥寥幾筆,便已畫成,此時盔中血還接不到小半。
忽聽眾人驚叫,原來白牆之上,畫中那七八朵鮮紅梅花卻突然綻蕊破蕾,掙出牆面,撲撲撲撲地在白牆上綻放了起來。
那河絡大呼道:「變……變成真梅花了?這是什麼法術?」
少年說:「你現在相信我是牧雲笙了?」
河絡忙道:「信了信了。」他一揮手,女子被放了下來,又有蛛液噴到她腿上,瞬間把傷口裹好。河絡卻上來打量少年手中之筆道:「你這筆當真是寶物,我用我的心愛寶劍和你換好不好?」
少年搖頭:「你要儘量拿去,但先放過這女子和這些地下國民。」
那河絡卻跳開一步:「等等,可是你們當初要我們滅晟朝,許給我們在地面上的土地,現在好不容易要成功,又要我們放過他們?若這樣,就還要答應我們三個條件。」
牧雲笙問:「什麼?」
那河絡道:「我們要在地面越州清余嶺原河絡族發源地一帶山中建地上城,我們居山中,人族居平原,互不侵犯。」
牧雲笙點點頭道:「可以。」
河絡道 :「第二點,我要你封我為地下王,執印統治天下河絡部族。」
牧雲笙心想:我冊封你沒有問題,卻不知其他河絡部族服不服你呢。笑道:「也可以。」
河絡道:「第三點,你們牧雲氏世代從越州征發我們河絡族去北陸殤州建城,與夸父族作戰。那些河絡不堪苦役反了,你們又派人剿殺,我們要你們允許我們河絡在殤州地下立國,再不服役。」
牧雲笙想一想道:「也可。」
那河絡歡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你是君主,一言既出,可不要反悔!」
牧雲笙笑道:「只要我還是君主一日,我定然信守諾言。」
那河絡道:「那我與你歃血為盟,我是河絡速莫國國主帆拉凱色,現與端朝皇帝牧雲笙定下盟誓,家邦興亡,在此一言。」他抽出所佩短劍,割破手指,將血滴於劍上,那短劍上立時就泛出光華波紋來。
見牧雲笙好奇,河絡王帆拉凱色笑道:「今天也讓你見見我們河絡族的寶貝。你可知世上有十二把名劍,今天你便見到其中的未明劍了。」
牧雲笙當然聽說過十二名劍的傳說。那是世間所流傳著的天下最好的劍的排行。
其中第十二把叫菱紋劍:據說可用劍風殺人。劍一揮,十幾尺外的樹木也迎風而斷。
第十一把為未明劍:可吸收劍下死者的魂魄,殺人越多劍上越戾氣纏繞,揮劍就有惡魂衝出,索取人命。
第十把是厭火劍:羽族所鑄,聽說劍輕軟得像羽毛一樣,可以飛出取人首級再飛回你手中。
第九把為影鱗劍:這把劍據說封著一個前世大英雄的魂魄,你湊近劍身,能看到劍上流動著一個狂怒的影子,心中聽到呼嘯的怒吼。
第八把蒼雲古齒劍:是古時一個叫天驅的武士團的宗主之劍,這些天驅武士平時潛伏於四方,個個都是身懷絕技,而此劍一出,就可以號令他們。
第七把裂風劍:聽說可以用來指揮風雲雷電。
第六把承影劍:據說是亂世之劍。以前帝王所佩,但若是帝王執之,則天下大亂;若是臣子執之,則可能弒君亂國。
第五把龍淵劍:據說是開啟龍淵之劍,可世上真有一個叫龍淵的地方嗎?沒人知道它在哪裡。
第四把純鈞劍:這把劍好像沒有別的好處,就是鑄劍的材料不一般,再無第二把。沒有鋒芒,連豆腐也切不動,只是專制天下所有的劍器,聽說好像很多名劍都是被這把劍毀了的。
第三把光授劍:據說是天神用來驅趕星辰的劍。
第二把啟玄劍:聽說是天地還沒有就有它了,那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別的劍只能殺人,這把劍可以使萬物重生。
第一把:拓天劍。傳說中開天闢地的劍,不過也只是傳說中,並沒有人真正找到過它。
這前三名的寶劍都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神器,所以真正流傳過於世間的只有後面九柄而已。
而眼前的未明劍,豈不就是排名十一位的那把可吸魂索命的河絡族名劍麼。
河絡王帆拉凱色正得意說著:「我們河絡鑄劍,以飲血魂印為極致,真正的好劍,劍師都要將自己的血注入劍中,而若是刺入敵人身體,就會把敵人的魂和血一齊吸入劍中,絕不會滴淌血跡,這樣越是經臨戰陣,劍就越利,而死在劍下的敵人越強,劍中的戰魂就越厲,可以震撼敵手。北陸右金二王子碩風和葉那把著名的血色劍,就是河絡劍師所鑄,它劍中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勇士的魂魄了,但卻絕比不上我這一把未明。」
他將未明遞給牧雲笙,牧雲笙看這刀柄密密鑲滿細碎鑽石,極是華麗,刀身卻是純黑色,寬處微顯粗糙,不知是何種材質鑄成。細看時,能看到刃鋒四周有隱隱的銳氣流動,想必還未碰到刀身,那銳氣就能割金斷石了。
他伸手指輕輕在那股銳氣邊緣一觸,果然手指就被割破了,連疼痛也沒有。他學帆拉凱色將血滴到劍身,劍身便如乾渴土地一般將那血吸去了,那血印泛開處,黑色卻突然向四周退去,現出明鏡一般的劍身,光華四射。
「果然是未明。」牧雲笙讚道。
「我們的血都滴入劍中,這劍便是盟約的見證了。他日有人反悔,必死於此劍下。」帆拉凱色說,「現在我們是盟邦了,這劍送與你。」
牧雲笙手中並無信物,只好將那畫筆回贈給帆拉凱色,卻憂心地說:「我雖然和你立約,可我這皇帝也不知還能當多久。」
帆拉凱色跳上巨蛛道:「放心,我每日在地下都夜觀星相,你還有好幾百年君主可做呢。速派人把冊封詔書與大印送來。諸將,退兵!」
一河絡巨蛛騎士吹起號角,那些蛛蟻騎士向城外退去。
牧雲笙還愣在那裡。
那一旁女子緩緩站起身來,卻只是呆望著他:「你……你真的是牧雲笙?當今端朝的皇帝?」
牧雲笙苦笑:「什麼皇帝,端朝都變得什麼樣了。我不是也逃到地下來了?」
女子走近他,望著他手中的劍:「這帆拉凱色一直吹他的劍,究竟有什麼好?」
牧雲笙遞給她看道:「的確是天下至寶,這工藝絕不是……」
突然女子奪過劍,手腕一翻,那冰涼的刃便壓在了少年的頸上。
「你這是做什麼?」少年冷冷地問。
這時周圍有許多晟國士兵奔了來,望見少女,卻突然全部跪倒在地:「陛下受驚了,屬下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陛下?」少年啞然而笑,「你也是陛下?」
少女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沒想到兩朝三百年爭奪天下的世仇,今天我們倆卻是這樣相見。」
「三百年中是我們從你們手中奪的天下……不過現在這天下又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都不是你我所能掌控,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卻還在這爭什麼?」
「同病相憐?」少女默念這幾個詞,冷哼一聲,手上卻將劍壓得更加緊,少年覺得那冰冷一直鑽入血脈,一陣陣地眩暈,耳中只聽到劍中百千血魂哭號之聲。他明白這劍根本不用割破自己肌膚,只憑劍中厲魂就能捲去自己的性命。
「陛下,此人是誰?」有將官抬起頭來問道。
少女微揚下頜,舉目挑視著少年:「是啊?你是誰呢?是全天下都要向你跪拜?還是你做我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