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惡霸何永前來逼婚,蘇成章決定舉家遷去越州尋大兒子蘇語衡,卻又擔憂這一路上盜匪甚多,無人保護。欲請護衛,又沒有金錢。「難道我蘇成章竟要困死在這裡嗎?」他整日嘆息。
蘇語凝看在心中,她喚來蘋煙,偷偷交予她一個小匣:「今天在敬寶堂有賞珍會,會有各地人士雲集,售購寶物。你將這其中之物拿去競賣罷,記住,若是少於一千金株,萬不可出手。而且不要讓老爺知道。」
什麼東西可以當上一千金株?蘋煙心中疑惑,想是極為名貴,覺得那匣子在手有如千斤。她擔心市井的劫盜,於是喚上少年同行。
到了敬寶堂,果然是偌大一個廳樓中擠滿了人,不斷有人上台展示自己要出售的珍寶,下面的富商貴人們競價不休。
他們來到一邊櫃檯,取出那匣中之物登記。裡面卻是一塊小小的玉珮,外碧內紫,中央還銘刻著兩行金色的小字。
少年忽然臉色變了,一把抓起那玉:「不要賣了,我們走吧。」蘋煙驚問:「那如何向小姐交代?府中還急等錢用。」少年握著那玉,手指在玉上用力摩挲,怔怔想了半天,才長嘆一聲,將玉丟回櫃檯上。
蘋煙問:「你自然是懂得鑑賞的,這玉該值多少錢啊?」少年冷笑著:「買不到,買不到。」
「那是為何?」
「這是當年,牧雲氏皇族給皇子們一人一塊的佑身信物之玉,若是交給外族女子,那就是與未來皇子妃的信物了。這塊玉,應該是二皇子賜給你家小姐的吧。」
「啊?」蘋煙驚叫著,「那小姐若當了此玉,再過期不能贖回被別人買去,豈不是將來再做不得皇后了?」
少年嘆息一聲,「她也是想借此讓自己斷了那個念頭吧。」
「現在怎麼辦?」
少年冷笑一聲:「是我方才又犯迂了,現在牧雲皇族早就敗了,要此物何用?不過已是塊普通的美玉而已。真能換一千金株,著實也不算虧了。」
他環視廳中,這些亂世時尚有錢購寶之人,想來多是發了國難財的奸商、掌地方實權的官員將領、舉火行劫的盜匪,心中厭惡,不願躋身其中,只和蘋煙遠遠站著。
輪到他們,廳上夥計大喊:「御史蘇府有御賜玉珮一枚出售,起價一千金株!」
廳中一片喧嘩,當時就有人大喊:「一千金株?什麼年頭了,皇帝都沒了,這『御賜』值個鳥錢啊,若是成色好,五十個金株,爺便拿走了。」
正這時,一清朗聲音笑問:「莫不是當年的碧海托日紫玉?據說每有一位皇子降生,便琢下一塊製成玉珮,只有皇子才可佩戴,乃是皇家的象徵。若真是這樣,在下願出一千五百金株。」
說話的是位年輕人,青衫白袍,髮髻間卻光芒閃閃,卻是別著一根銀色羽毛,分外奪目。
廳中再次嘩然,這「皇家象徵」和「御賜」可就完全不同了。那些亂世暴發之徒最怕被世家輕視,才來搜尋珍品以示地位,如今有可顯帝王之氣的物事,怎能不奪?當下一片大喊:「一千六百!」「一千七!」「一千七百五!」「二千!」
蘋煙不知是喜是憂,這玉眼看價格超出原想的一倍,但是若真讓人買去,小姐心中其實卻不知該有多傷心呢。若不是走到絕境,她又怎肯出讓此玉?
突然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五千金銖!」
眾人齊「哇」一聲後,廳中立時沒了聲息。
蘋煙看那站在廳中的女子,也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頭戴金珠髮冠,不佩釵鐶,一身習武緊袖戰袍,銀絲帶束腰,顯出俊美身形。腰中佩一把墨綠色玉鞘的短劍,似乎也是稀有之物。她凝望著那玉,彷彿身邊再無他人,氣質高傲奪人,勢在必得。
本來廳中報價者此起彼伏,她這一聲,幾乎所有人都坐了下去,只還有一人立著,就是那最初識得此玉報價的年輕公子。
那年輕人望向少女笑笑:「越州商軍近來得了不少城池,看來不再是去年連軍糧也沒錢買的境地了,有心思來賞古玩了麼?」
那少女聽得身份被人認出,卻也不懼,緊按了那短劍的玉柄,也不轉頭,冷笑一聲:「關你何事?這玉我一定要得到。勸你莫要逞能誤了自己性命。」
聽她之意,卻是縱然買不到,用劍奪也要奪到了。
年輕人也不惱,只笑道:「這玉若只論成色年頭,不值五千金銖,若是女子佩了,那就是皇子妃的象徵,你是義軍頭領,要來何用?莫非想嫁入牧雲家?」
廳中一陣狂笑,女子咬緊嘴唇,雙頰緋紅。突然抽劍,旋而入鞘。廳中之人不知發生何事,只看見她身邊一本來笑得最響的商人突然連人帶椅一起倒塌下去,周圍他的隨從驚呼,拔劍衝上來。女子幾下劈刺,就將他們砍倒在地。
廳中大亂,人們爭相逃出去,只剩那年輕人還站在原處。
「你還在這做什麼?」女子目光如冰。
「賞玩會還沒結束呢。」年輕人一笑,朗聲向台上道,「一萬金銖!」
「你!」女子氣得按住劍,「你不怕我殺了你?」
「來這裡就要懂這裡的規矩,你拿出比一萬金銖更多的錢來。不然,東西我就拿走!」年輕人語帶傲氣,寸步不讓。
蘋煙站在台上,嚇得都不能思想。手中握著的玉轉眼就值到了一萬金銖,而且可能還要搭上許多人命。
女子低頭,強按著怒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麼?」
「無名小輩,陸然輕。」
「陸先生……這玉,實在對小女子十分重要。」
「我明白……」陸然輕一笑,「那麼,就將你腰中佩劍五千金銖讓與我,我自然再沒有錢與你爭那玉珮了。你也不必因為花了購戰馬的錢而回去被責。」
「什麼?這劍?」女子抓住劍柄,萬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
「那玉珮和這把菱紋劍,對你哪個更重要,你心中自然明白。我出的價錢,也並非不公道。」
看女子咬緊嘴唇,偏頭不語。陸然輕笑一聲:「櫃上,我存在你處的一萬金銖歸那位蘇府來的姑娘了,這玉珮還請交給我。」
「慢著!」佩劍女子高喊,然後聲音小了下去,「好……就給你這把劍……」
陸然輕放聲大笑:「看來商王的三年恩寵,還是比不過當年牧雲陸的輕淺一笑啊。」
女子緋紅了臉怒道:「再說便殺了你!」
她上前將一張銀憑拍到蘋煙手中,就去取那塊玉。蘋煙卻緊緊抓著,不敢放手。女子正惱怒奪時,忽然聽見一句話:「十萬金銖!」
陸然輕,那女子,所有在場的人全部猛回過頭去,看著門口立著的這位少年。
蘋煙歡喜地撲了過去,來到牧雲笙的身邊,卻又擔憂地說:「你不是所有寶物都被盜匪劫去了麼?怎麼還能拿出這許多錢?」
少年一笑,走到台前。敬寶堂主事好奇地問:「這位公子,你的十萬金銖在何處?」
少年舉起一幅畫卷展開:「這畫可值此價?」
「什麼!」主事大叫起來,上下打量那畫,「這莫不是……牧雲笙的《天啟狂雪圖》?此畫明明一年前被宛州珍雲閣十萬金銖購去,為何現在會在你手中?」
牧雲笙笑道:「他們購去的,乃是贋品吧。」
「這不可能!是我與幾位各地趕來的當世鑑畫名家親自過的目!且那畫裝裱過,為何此畫卻是……」
「牧雲笙此人,畫成後便棄之一旁,卻從來也不會拿去裝裱。即便有,也都是流散出去後得主所為。你既識畫,就再好好看看,這幅是真是假?」少年將畫攤開在桌上。
主事一看那畫,立刻呆在那裡,手在畫幅上虛撫過,不停顫抖:「這……這……這怎麼可能?這筆力這畫工,明明是出自牧雲笙之手,可是構圖氣勢細節,又與我所見那一幅大不相同,那幅分分毫毫,精描精刻,雪雖大卻聲勢靜然,滿紙哀傷。這幅全然一揮而就,如暴風挾雪激揚,反更見氣勢。難道牧雲笙曾經畫過兩幅此畫?若是贋品,以此畫師之功力,也定是當世名家,只是為何要臨仿狂雪圖?」
那公子陸然輕走上前來,看著此畫,眼中也露出詫異之色。他又打量少年,再看此畫,若有所思,忽然點頭道:「果然是真品!」
主事抬頭:「陸先生識得此畫?只不過這事太事關重大,是否等我發急信請各地大古玩書畫閣的鑑寶名家來此,討論之後再……」
「不必了,這畫何止值十萬金銖……」陸然輕望向那少年,微微點頭道,「不過這亂世,只怕沒有人拿得出十萬金銖買這幅畫。我願以五萬金銖相購,可否?這裡有蓋我印章與宛州商會信記的銀憑,你去任一家商會,錢自然會有人送來。」
牧雲笙看看他:「那麼,就請你將那銀憑交付給這位姑娘,算是我用五萬金銖買了她手中這玉珮了。」
蘋煙聽他們說話,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張嘴呆在那裡。她這十幾年也沒有聽過一百個銅銖以上的數目。不想今天一個時辰之內,就碰上張口就是五萬十萬金銖的主兒,沒有見到錢,光是這些數目灌進她耳中,已讓她滿頭嗡嗡作響。
交付完畢,他們帶了五萬金銖的銀憑離去,一路上蘋煙彷彿覺得那幾張紙有千斤重,路也不會走了,腿也顫了。還得少年扶著她行走。
可行不數步,那佩劍女子卻從巷中截住了他們。
蘋煙嚇得後退,那女子卻躬身深施一禮:「二位,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金銀。但,那玉,我無論如何都要。你們若是能讓與我,我菱蕊一輩子記得二位的恩德。若是不肯……」她按緊了劍柄,「我也只有強奪了。」
少年聲色平靜:「這塊玉,曾是長二皇子牧雲陸的佩玉,你一定要,卻請告知我一個理由。」
菱蕊抿住嘴唇:「只因……當年曾與他有三十日的相處……此生難忘……他戰死衡雲關,我卻沒能趕至他的身邊……現在唯有此玉……是我能尋到的唯一他的遺物……雖然……並不是贈給我的……可我……」眼淚從她的眼中滑落,「卻無法再容忍它不在我的身邊。」
牧雲笙嘆一聲道:「玉珮我定要贖回,原也是為留寄懷念。此玉的主人也只是受星命所累,現在不想遇見了它的正主,也是姻緣奇巧。此玉在你身邊更會被珍惜,便與了你吧。」
菱蕊接了那玉珮,猛跪於地:「多謝這位公子了。將來若有菱蕊能報答之處,定捨命為之。」她站起身來,解下腰中佩劍,「公子為此所失了價值連城的名畫,菱蕊無以為謝,這把菱紋劍,乃是千年古劍,送與公子防身。只是此劍也對我十分重要,如將來菱蕊能帶得五萬金株重見公子,望能請贖回此劍。」
牧雲笙看那劍,不過兩尺餘長。劍鞘為墨玉古玉,有鮮紅紋路,卻光滑如脂。劍柄也為玉製,鑲古鏡石,凝重大氣。
「菱紋劍,莫不是十二名劍譜上之十二,劍風也可斷金裂石的麼?」少年道,「以如此珍奇來換,姑娘果然是重情之人。」
菱蕊嫣然一笑:「卻怎比公子灑脫,牧雲笙的畫作,哪怕是半成之品,世間也能賣到近萬金銖,何況這《天啟狂雪圖》。自從天啟城破後流散出來,便一直被藏家所爭購。都傳說這畫一展開,便能有真的風雪狂飆。此劍哪裡配得。公子的好處,小女子心中記得便是了。」
她望著牧雲笙的臉龐,忽然笑容收去,面上掠過一絲疑色。牧雲笙恐被她看出身份,忙笑道:「告辭了!」拉了蘋煙向府中趕去。
他們回到蘇府,蘇語凝望見這五萬金銖的銀憑,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本想換些金錢雇些護衛,可這錢只怕是能募上一支大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