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少年坐在窗前,對著透入的片片月色,手中捏著一根銀白羽毛沉思著,它在月光中漸變得透明,發出瑩潔光輝,柔韌分明,像是一鬆手,它就會像個生靈,飄飛上天去一般。
這大地茫茫,其實卻是一重重的囚牢,方離一困,又入一困,能自由翱翔於天際該是多麼的好,卻又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
蘋煙看見少年心事重重,也坐立不安。幾次走近欲說什麼,又慢慢低頭退了回去。
忽然窗外一聲清鳴,牧雲笙手中那羽毛像是聽到召喚一般,脫離了少年的指尖,穿破窗紙飛出屋外。少年一驚,出屋觀看,只見那羽毛飄飄忽忽,直向山間竹林而去。他仰望跟隨,走入山林,只見月光之下,千竹萬竿,半明半暗,竹葉搖擺,宛如異境。
不覺來到山頂小亭,此處可遠望群山,月色下蒼莽起伏。崖畔站著一人,白衣映著潔光,他緩緩抬起手,那羽毛就順從地落到他的掌心之中。
他將羽毛輕點在鼻尖,微笑著轉過身來:「陛下一向可好?在下寧州陸然輕。」
「你……」牧雲笙站住,看著他的發髻上,一枚銀羽光芒閃爍,「你就是那天花五萬金株買下我畫的那個人。」
「你的畫……」陸然輕笑著,「正是,若不是你的畫,你又何以能在一個時辰之內造出一幅真跡,而將原來的真跡指為贋品?」
牧雲笙定了定神,也笑起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只不過,認出一個凡夫俗子牧雲笙又有何用呢?我在皇位上掌不了天下大勢,現在流浪民間還能掀得起波瀾麼?」
「也許你早不再是皇帝了,但是對諸侯太守們來說,牧雲笙這個名字並非毫無用處,你逃出了帝都,以為就可以自在逍遙,實在大錯特錯了。世間虎狼環伺,帝都之外,只會更加危險。」
「你也想成為天下之主?」
「人來世間一遭,若不能登高及頂,放眼眾山之小,豈不可惜?」陸然輕負袖望向群山,疾風抖起他衣帶獵獵,如銀鷹欲飛。
「你並不姓陸,而是羽族的姓氏路然,是不是?你若不是羽族,怎麼這雪羽翎,甘心受你召喚?」
「陛下好眼力,可是羽族縱能高飛,卻也只能困守寧州一隅,還常受人族的欺凌進逼,你可知這是什麼原因?」路然輕道。
「你們羽族雖有翅膀,但骨質中空,身體輕巧,體重和力氣自然只有人族的一半,所以地面肉搏,不是人族對手,而且搬不動石樑,建不起高大城郭,有領土也守不住,再說你們羽族天性散漫,不喜歡法制定居,所以城邦林立,羽王並沒有什麼實權。」
「說得好,我路然輕正是要改變這個局面,使羽族真正擁有一個強悍的帝王,將散沙般的羽族凝成一體。就像當年翼在天與向異翅所做的一樣。」
「你不僅想做人族的皇帝,還想統御六族?」
「因為羽族不思進取,反而把我這樣的人視為亂世狂徒,那我就先一統東陸,然後發人族大軍,征討寧州。」
牧雲笙長嘆一聲:「打來打去又如何呢?天下一統了那麼多次,又有哪一個王朝是千秋萬代的?」
「太陽升起來還是會天黑,難道你就覺得大地不需要光芒普照?亂世終需有人來結束,我不站出來,莫非讓那些匹夫豎子去稱了高祖?」
「那我這樣的一個流浪之人,幫不了你。」
「你或許是幫不了我,但你帶的牧雲珠卻可以幫我。」
「牧雲珠?你要它做什麼?」少年一驚。
「陛下既然知道鶴雪……就該瞭解我們是羽族中最高貴的一支,因為只有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凝羽高飛,而大部分羽族,只不過一年或一月才能凝羽一次。只是因為鶴雪一脈的存在,其他諸族才不敢輕視羽族。可是七百年前的一次辰月之變的天象異動,幾乎使鶴雪一支盡喪凝羽的能力而被屠殺。那之後,雖然重建,卻分裂為路然姓一支和風姓一支,而作為鶴雪領袖信物的鶴雪翎也在向異翅死後就失蹤了。所以七百年來路然支系和風氏支系各自認為正統,互相敵視,致使鶴雪遲遲不能統一。羽族也就無法完成它的強大。」
「那麼,你所追求的應該是羽族權力的信物鶴雪翎才對。」
「可是鶴雪翎的秘密,卻記載在牧雲珠之中。」
「你為何如此說?」
路然輕嘆一聲道:「那並不是什麼映照俗世的珠子,而是一顆種子。」
「種子?」
路然輕神色凝重起來:「那珠兒內,可是藏著一位魅靈,美得超脫凡塵?」
「她被封在珠兒中,完全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不過是像孩童一般純真的人兒,可一旦她離開了珠兒,凝出了真正的身體,她的記憶就會甦醒,她的真正靈魂才會體現出來。那時她會毀掉這世上的一切。」
「你在說什麼?」少年皺緊眉頭,「她究竟是誰?」
「這珠兒和這珠中的魅靈,與當年的辰月之變和飛翔的秘密有極大的關聯,這珠兒於你無用,但對我,卻是傲視天下的至寶,它應該在懂得它價值的人手中……」路然輕正要再說什麼,忽然天空中一道銀光,彷彿有什麼急掠了過去。
路然輕皺了皺眉:「這人竟也來了。那麼,他日再會。你將來若再見到那珠中魅靈,自然會明白我所說的話。」說罷縱向崖下。牧雲笙向下望去,卻看見一雙白翼,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展開,向遠方而去了。
那雪羽翎被風送回,又飄落到牧雲笙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