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疑鄰竊斧

玄燁當即擰了眉頭,蘇簾心底忍不住冷笑,嘴上便含了譏諷之意:「五六日前送來的小衣裳,公主不是數日前就穿上了嗎?若是送來的時候就染了玉簪花粉,怎麼穿了好幾天才不妥了?」

宜嬪當即就啞了嘴,德嬪插口道:「宜嬪姐姐可別太疑鄰竊斧了,蘇妹妹與公主無冤無仇,又怎麼會害公主呢?」

宜嬪咬牙道:「皇上,不是奴才疑心重!而是澹寧殿獨有的紫玉簪,旁人如何能無聲無息折到?而奴才的妹妹郭貴人,曾經的確對蘇妹妹有不敬之言,蘇妹妹因此而有怨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蘇簾的肺都快要炸了,她真是不曉得自己哪兒得罪了宜嬪了!今日之事,若不是玄燁無條件地相信她,換了旁人,只怕早就中招了!心裡氣惱,蘇簾嘴巴上自然不會積德:「宜嬪的意思,便是我因郭貴人遷怒四公主了?你說得那樣有鼻子有眼的,莫非是親眼瞧見我把紫玉簪的花粉灑進四公主的衣裳裡頭了?!」

「我——」宜嬪瞬間漲紅了臉,「送衣裳來的人就是從前在澹寧殿伺候的香茵!」

「我宮裡伺候的人又如何?莫非是澹寧殿中的人,就個個都包藏禍心?你是親眼瞧見了香茵往衣裳裡灑玉簪花粉了不成?!」蘇簾立刻反唇相譏,她平日不多話,但要是氣急了,嘴巴也不會比人慢半星兒,「所謂捉賊拿贓,捉奸在……額——」看到玄燁憤憤瞪過來的目光,蘇簾只好急忙把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三歲小孩子都是知道,要人證物證俱在方能定罪,敢問宜嬪,你的人證何在、物證何在啊?」

宜嬪咬牙道:「紫玉簪只有你宮裡有,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兒!」

蘇簾無語地聳了聳肩。側臉問德嬪:「那個成語叫什麼來著——」

德嬪抿嘴莞爾道:「疑鄰竊斧。」

「就是『疑鄰竊斧』!」蘇簾斜睨道,「你丟了斧子,我多了一把斧子,莫非就是我偷的?四公主沾了紫玉簪生疹子。難道就因為我宮裡有紫玉簪,就非得是我幹了壞事?這種漏洞百出的邏輯,連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吧?宜嬪娘娘,你不是小孩子了,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幼稚?!」

宜嬪整張俏臉都漲紅了,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她只能哀求地看著玄燁:「求皇上為郭貴人和公主做主!」

玄燁一臉平淡的捻著手上的蜜蠟手串,道:「宜嬪,你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些!」

德嬪立刻附和道:「皇上說的是。宜嬪姐姐疑心重,又脾氣不怎麼和順,難免就容易冤枉好人了!」

宜嬪低頭死死咬著嘴唇,她已然明白,這一局輸得徹底!知道再無翻轉余地。宜嬪只得垂淚道:「奴才視四公主若己出,看著她受苦可憐的樣子,實在是心急如焚!皇上是知道的,奴才平日裡性子就直,不大會轉彎,一遇著大事,就更容易失了分寸!奴才也是聽底下人說獨獨蘇妹妹的澹寧殿才有紫玉簪。故而焦急之下才忍不住去懷疑的!又因為奴才的妹妹嘴巴愛得罪人!奴才絕非有意針對蘇妹妹啊!」

一番話語,說的如泣如訴,一張柔媚細膩的臉上淚痕兩彎,如清流泣下,眸如秋水一泓直直望著玄燁,當真不勝哀婉。宜嬪本就是綽約華艷之姿。如此可憐模樣,更是動人絕俗。玄燁微微動容,道:「罷了,左右捨彥谷也沒有大礙。以後性子上多學學德嬪,別總是冒冒失失的!」

宜嬪眼底掀起一陣暗恨。卻連忙恭順地點頭:「奴才謹記在心。」

玄燁看裡頭四公主已經止了哭聲,便揚聲問道:「捨彥谷如何了?」

郭貴人忙起身,福了一福,低聲道:「回皇上,已經好些了。」

玄燁微微頷首,便起身道:「朕還有些政務要忙——」

德嬪趁機忙道:「皇上,奴才想留下來陪陪郭貴人母女。」

玄燁點頭:「也好。」說著,瞥了一眼蘇簾。蘇簾會意,忙提著裙子便滴溜溜跟了上去,這場鬧劇算是落下帷幕了。

殿中一下子便靜默下來,康太醫低聲對郭貴人道:「公主年幼脾胃虛,一劑藥分成三份服用,連服十日即可,切忌不可再聞花粉。」

郭貴人紅通通著眼睛,點頭記在心中。

德嬪看了一眼宜嬪,幽幽道:「做妹妹的勸姐姐一句,可別玩火*!」

宜嬪含恨瞪了德嬪一眼,「不牢德嬪費心!」

德嬪輕輕搖著手中的象牙八角宮扇,道:「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難怪宜嬪不心疼。」

郭貴人立刻便咬了唇,死死抱著懷中好不容易才睡著的四公主。

德嬪撂下一句話,這才施施然走了,宜嬪忙走到郭貴人身旁:「可別要聽她的挑唆之言!」

郭貴人眼中帶淚,望著宜嬪:「姐姐,捨彥谷可是我的命根子啊!你怎麼又……」

「噤聲!!」宜嬪急忙喝止郭貴人,又忙看了看四下,見已無旁人,才好言款款地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你不是也想給她幾分教訓嗎?」

「那也不能叫捨彥谷再吃一回這樣的苦啊!」郭貴人咽不下胸中的憤懣之意。

「妹妹!」宜嬪面帶哀愁地道,「我是你親姐姐,你的孩兒,我如何不心疼?但你我總要為她長遠考慮!若你我在宮中立不起來,捨彥谷將來還不得是撫蒙的命數?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郭貴人一時間無言以辯,卻咬牙威脅道:「這是最後一次!!若再有下次,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姐姐!!」

宜嬪只得連連答允賠罪,方才叫郭貴人安生下來。

這頭,玄燁說是忙碌政務,實則是直接陪著蘇簾回了澹寧殿。

蘇簾立在青花瓷大缸前,對著滿滿一大缸冰坨子納涼,看了一眼窗外紫衣婆娑的紫玉簪,不禁有些失神。玄燁譴退了內殿伺候的人,走到蘇簾身邊柔聲道:「宜嬪只是性子有些毛躁。」

蘇簾心中一沉,玄燁竟然絲毫不疑心宜嬪嗎?

玄燁伸手握著蘇簾的手:「她性子要強,又有些思慮不周,才鬧出這等事兒來。不過經此這番,想必會學著穩重一些。」

「玄燁——」蘇簾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你難道一點都不懷疑宜嬪嗎?」

「蘇蘇!」玄燁微微皺了眉頭,「你不曉得也不曾見過,宜嬪是真真疼捨彥谷到了骨子裡!去年捨彥谷也生了一會疹子,宜嬪足足陪伴在側,三天三夜都沒有合眼!捨彥谷病愈了,她卻累得病了一個多月!」

蘇簾暗暗思忖,正是因為有此前事,宜嬪才篤定,玄燁不會疑心她傷害捨彥谷來嫁禍她人吧?所以她才敢放心大膽地使出這樣的詭計吧?!

「宜嬪畢竟不了解你,才會懷疑你,」玄燁繼續道,「她雖然脾性不夠和順,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再加上關心則亂,難免失了分寸。」

蘇簾靜靜聽著,她無言去反駁,她早知道的,宜嬪姊妹得寵,玄燁輕易不會疑心她。宜嬪也是個善於攻心之人,她成功的叫玄燁去相信她。

屈指細算,玄燁來園子已經月余,這麼長的日子,都是宿在澹寧殿,哪怕月信的那幾日亦是如此。而宜嬪韶華芳齡,美艷無匹,又有極好的出身、太后的青睞,在宮中亦是數一數二得寵的嬪妃,來到園子卻驟然失去了玄燁的寵愛,沒有獲得過一次召幸。這番境遇,若三五日便罷,時日長久了,她自然忍耐不住。蘇簾的出身和位份,到底是為宜嬪所鄙夷的,可偏偏這樣一個為她鄙夷之人卻獨霸帝王的寵愛,連太后都勸她不要相爭……最終才有了今日之事。

蘇簾沉默了,她真的不喜歡和玄燁的嬪妃們打交道……

玉壺春瓶中黃燦燦的薔薇散發著悠遠的沁香,合著涼絲絲的氣息撲面而來,燭影婆娑,晚風颯颯,行宮的夜晚或許比她想象中更寂靜,也叫人有些人寂寞……一夜夜的寂寞,那是足以叫她們發狂的煎熬。

玄燁輕攏了蘇簾的腰肢,低聲道:「好了,不說這些了好嗎?你若和宜嬪姊妹合不來,朕就叫她們不許靠近澹寧殿如何?」

蘇簾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想必她也不會來的。」宜嬪自詡身份,如何會「紆尊降貴」親自來她的澹寧殿?素來都是位份低的人向位份高的人請安問好,德嬪倒是來過一次,以示感謝。宜嬪,那樣的性子,如何會對她低頭?

又過了三日,葉嬤嬤查到香茵在之前的一個傍晚,前來送針線的時候,偷偷折走過幾支紫玉簪,被打理花叢的太監金四看在眼中,如今揭發出來,香茵自是立刻被送去了慎行司拷問。

香茵年輕皮嫩,到底經不住拷打,當夜便倒豆子一般如數招供了,說是與郭貴人身邊的一等宮女素霓是同謀,她負責折紫玉簪,交給素霓,素霓趁人不備的時候灑進四公主的新衣裡頭。

事情無比順利的查了出來,連動機都清晰無比——香茵因譴出澹寧殿而暗恨蘇簾,素霓則恨宜嬪不為她求位份,才有了加害四公主並嫁禍蘇簾的舉動。而宜嬪當然只是沖動性急,郭貴人是慈母可憐,四公主則死無辜受苦……一切都隨著香茵、素霓二人的賜死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