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各懷心思

景仁宮中的西洋鍾嗒嗒響著,薄荷的清香在彌漫,時光如漏,靜謐而無痕。

佟貴妃素來重視自己的儀表,回了自己宮裡,也依舊端坐如儀,指著四合雲紋絹帕的手輕輕交疊在膝上,鏤金的護甲光澤熠熠,一雙手白皙如羊脂。她輕撫了撫衣袍上不熨帖之處,引得耳上明月璫微微晃動。

蘇簾眼珠子一轉,忽然道:「貴妃娘娘,這妃位可是有四呢,若是加上德嬪娘娘,便是全了。」

佟貴妃秀氣的面孔頓時一僵:「本朝可還沒有包衣封妃的先例呢!」——方才她自己也說德嬪和皇上心意,如今換蘇簾說,她便變了口吻了,可見她並不覺得德嬪有一丁點封妃的資格。

蘇簾笑道:「也是,只不過皇上昨兒私底下的確與我說,要封四妃,只是具體是哪四妃,便不曉得了。聽貴妃也頗為看重德嬪的樣子,我還以為第四妃便是她呢。原來不是這樣啊……」

佟貴妃臉上登時晦暗不明,嘴上卻道:「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兒!這封妃,家世才是一等一要緊的!!雖則德嬪不錯,可若封了她,只怕皇上要面上無光了!何況這宮裡,有生養又家世好的,也大有人在呢!」

有生養、又家世好的……蘇簾暗暗一想,「貴妃是說成嬪娘娘嗎?」

佟貴妃面色歸於沉寂:「成嬪雖然資歷不是很深,不過家世是過得去的,也算有封妃的資格了。不過這種事兒,還得看皇上的意思,我不過隨口說說,妹妹只隨耳一聽就是,不必上心!」

待到從佟貴妃宮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蘇簾思忖著要不要趕著點時間快些去永和宮,卻又擔心惹得佟貴妃懷疑。且上了翟輿。見抬輿的太監已經自動往養心殿方向回了,蘇簾才忍不住著急,正想著叫調轉方向去永和宮,便見模樣熟悉的一個宮女迎面而來。

「奴才菊簪給蘇娘娘請安!」不是旁人。正是烏雅氏身邊的大宮女菊簪,瞧著人更穩重了幾分的樣子。

蘇簾忙叫聽了下來道:「瞧你這是從養心殿過來的?」

菊簪起了身道:「回娘娘的話,養心殿奴才豈敢靠近?是近來四阿哥招了病氣,我家娘娘命奴才去寶華殿上香祈福。」

蘇簾點點頭,前後去了好兩回景仁宮了,卻一次都沒有瞧見四阿哥……說實在的蘇簾對未來的雍正皇帝還是很感興趣的,可惜佟貴妃唔得嚴實,蘇簾又不好說你把兒子拎出來給我瞧瞧這樣的話!換了她自己,也不喜歡把小猴子給佟貴妃瞧呢!

菊簪又靠近了二步,蘇簾果不其然聞到了她身上熏香的味道。是佛殿中的珈楠香味,看樣子的確是從寶華殿出來的,菊簪趁機道:「我家娘娘很惦記您呢,若是娘娘不著急,何不去永和宮坐坐?」

蘇簾正愁沒借口去。如今菊簪建議,蘇簾便順坡下,便叫她前頭引路,重新抬起翟輿,往永和宮去了。

去永和宮,必然要從景仁宮的西側經過,肯定瞞不住佟貴妃。只是有菊簪領路……呵呵,落在佟貴妃眼裡,必然認為是德嬪半路截走了她,自然也就只會恨德嬪,而不會恨她了。

永和宮雖不算富麗堂皇,卻也該有的一應不缺。從永和門入內,二進的院子,前院正殿便是永和殿,龍鳳和璽彩畫綿延於簷下,*成新的樣子。正殿明間開門。立著一架四喜如意的玻璃屏風,很是透光卻不十分透明。

入明間,便被菊簪引入裡頭次間,步步錦支玻璃窗下,烏雅氏正坐在晝床上,手裡正在做著針線,一件鵝黃的小衣裳已經快要完工,見蘇簾進來,她這才放下手中的活計,特特起來相迎:「蘇妹妹當真是稀客!」

與她拉手同行了平禮,蘇簾道:「早該來登門拜訪的,如今這個時候貿然登門,還望德嬪姐姐不要怪罪。」

德嬪笑著請蘇簾上晝床上坐,一邊道:「妹妹肯來,我時時刻刻都是歡迎的!說什麼怪罪不怪罪的話,當真是折煞我了!我能有今日,大半是仰賴妹妹你呢!」

蘇簾踩著腳踏,側身坐在上頭的嬰戲紋條褥上,結果菊簪親手碰上了的香茶,小小抿了一口,道:「德姐姐太客氣了。」眼睛忍不住略過那捧盒中的針線,瞧著大小尺寸花樣,顯然是給四阿哥做的,世人只說德妃苛待長子、寵溺幼子,可是為人生母的,又怎會無緣無故疏遠自己的骨肉呢?

德嬪掩不住臉上的暗淡之色:「這些東西……不過打發辰光罷了!左右我做得再多,四阿哥也上不了身。」說著便叫蘭佩過來將東西如數移了下去。

佟貴妃對四阿哥的嚴密,竟然到了這種地步嗎?竟然連件衣裳都不許傳遞?蘇簾不禁默然了片刻,才安慰道:「等四阿哥大一些,想必就會好的。」

殿中焚著清新的梅花香,淡如霧綠,卻頗見清雅,德嬪沉默了半晌,不接蘇簾的話茬,卻轉而道:「我這永和宮,靜得都有些發霉了呢……」

永和宮,的確安靜……當初玄燁是打算把永和宮撥給她住的,故而偏殿後殿一些地方都不打算放嬪妃,如今雖然不全然是空著的,到底比其他宮苑要安靜上幾分,蘇簾便道:「等德姐姐封了妃,想必就會熱鬧些了。」

德嬪不由面上一顫:「封妃?!」

蘇簾笑著點頭:「是皇上的意思,還不曾與人說呢。德姐姐自己曉得就好,切勿與旁人說。」

德嬪一瞬間更是激動萬分,她急忙一把拉住蘇簾的手:「妹妹!當初封嬪,我已是不敢相信,如今——封妃……我、我簡直像活在夢中一般!!這番——我又欠了妹妹一個大恩了!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妹妹!」

蘇簾微笑著道:「都是皇上的意思,我只不過提前告訴姐姐一聲罷了。」烏雅氏到底還是極為在乎尊榮位份的,她忍住寂寞、忍住母子分離之苦,圖的可不就是榮華嗎?她固然可憐,可也怪不得旁人。人這輩子的路,是自己選的,既選了,便不要後悔……

「對了——」烏雅氏面上帶著不尋常的殷勤之色,「我記得你的兄長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卻還未曾娶妻。」

烏雅氏突然問及這個,心懷何意,蘇簾也能揣度得出來,便呵呵敷衍道:「我兄長的婚事,日後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也不必我來操心。」這話是敷衍烏雅氏,其實年初的時候,阿林已經派人私底下遞了好機會信,就是關於阿克敦的婚事,因同住在西華胡同的一個包衣人家打算把小選落選的女兒許給阿克敦,達山看上人家陪嫁豐厚,很是意動,蘇簾得知之後,立刻派小凌子去狠狠訓了達山一通,還警告了他,不許他插手阿克敦的婚事。

那戶人家,的確頗有些銀錢,但蘇簾私底下叫人打聽過了,那家的女兒長得不中意倒罷了,更是個連德行都欠佳之輩,蘇簾焉能肯?若是允了,便是害了大哥一輩子!這個達山,吃了一通虧,居然還不學點乖!!

烏雅氏笑瞇瞇地道:「我娘家族中倒是有兩個不錯的姑娘……不如改日叫妹妹見見?」

蘇簾只咧嘴笑著,卻不應話。她實在不想和烏雅氏家有什麼姻親,固然烏雅氏是為了鞏固盟友關系,可惜蘇簾對這種聯姻很是反感。

「妹妹不必擔心,我說的不是同一支的,而是身在鑲藍旗旗下的幾個姑娘,模樣品性都過得去,只不過家世不夠,故而之前的選秀初選已經落下了,因足了歲,故而可以自行婚配了。」烏雅氏笑眼款款地道。

鑲藍旗?烏雅氏說的應該是滿軍鑲藍旗吧?她這一支父兄都在包衣,但是同姓家族往往多支,分數不同旗也是常有的事兒!就像是蘇簾的烏蘇裡氏家族,在包衣旗一支有十幾口子人,但是在滿軍鑲紅旗也有一支,但是已經兩代沒有聯系了,形同陌路罷了。

蘇簾不好一口回絕,便婉言道:「在旗的人家,如何攀得起呢?」

烏雅氏忙道:「不過是尋常旗人!只混了個沒品級的小吏,算什麼高攀,且你那兄長爭氣,都入了皇上的眼,以後還不知道誰高攀誰呢!」

烏雅氏這是在押寶賭一賭了……反正只是個沒落的親戚,沒什麼大不了的。蘇簾想明白了這通,便更不敢答允了,只好道:「且等我跟家中阿瑪通個氣兒吧!」

烏雅氏忙點頭:「應該的!我等著妹妹的好消息!」

反正馬上就要回園子了,先拖著再說吧!畢竟阿克敦還沒回來,烏蘇裡氏也沒有抬旗,婚事的確緩緩最好,雖然蘇簾不覺得包衣旗的女子比人第一等,可是這是個講究門當戶對的年代裡,若是家世不匹配,如何家和呢?雖然迂腐,確也是事實。內心深層,蘇簾也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娶更好一些的姑娘。

尋了個借口,便辭了烏雅氏,徑直回養心殿去,在東六宮高高的巷道前行著,夕陽已經西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