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二哥

  中午吃的比較晚,但葉權五點多鐘就到樓下的客廳裡坐著,憾生下午一直在做衛生,又不能當沒看見他,無奈只能去做晚飯,吃了飯葉權守信的去廚房洗了碗,憾生後來去檢查了一下廚房衛生還算比較滿意,兩人兩頓飯吃下來,關係好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憾生起來給兩人一人煮了一碗麵,又餵飽了屁股兩人如約出發了,出門的時候是個好天氣,晴空萬里的,太陽早早的就出來露了一個頭,憾生騎了電單車,她分配胖狗坐前面,葉權坐後面,葉權這人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男人豁達,他不覺得坐在一個大姑娘的車後面招搖過市是件丟人的事,安安分分的坐在車後面一路被憾生帶去了碼頭。

  憾生是第一次見識遊艇這個東西,她挺喜歡船上乾淨寬闊的甲板,至於下面的船艙,地方太小,雖裝修的豪華,但空間逼仄,她不感興趣的看了一眼,沒下去。

  葉權開船,憾生抱著胖狗坐在甲板上,屁股是個沒出息的狗,剛上船的時候還到處撒野,等船一開起來,嚇得就往憾生懷裡鑽,等在憾生懷裡站穩了就又威風了起來,站在憾生的大腿上,朝著船頭,迎風而戰,威風凜凜的樣子,憾生看著它笑了起來。

  船開到深海,葉權拿出漁具釣魚,他給憾生也準備了一套魚竿,憾生不會釣魚,看著他擺弄好漁具,把魚鉤扔進海裡就不管了。

  葉權看她不上心的樣子,說她:「我說,咱們可沒帶吃的,午飯就靠咱們釣上的魚了,你認真點。」

  「哦。」憾生嘴裡敷衍著他,人卻乾脆,抱著膝蓋坐在那裡看著海平面不動了,葉權無奈只有自己認真的上陣釣魚。

  海上是個安靜的地方,沒有嘈雜的人車聲,連海浪的聲音也沒有,景色也單調,四周都是碧海藍天,海天一色連一點多餘的色彩都沒有,一邊的葉權看著他的魚線沒說話,兩人其實還算不上多熟悉,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憾生覺得無聊,站起來走到甲板的盡頭,看著遠處,眼裡看見的是空曠的海面,目力所及最遠的地方,天空與海水連成一線,混混沌沌的。憾生覺得她此生眼睛都沒有看過這麼遠,她出生在都市,從小眼裡所見也不過是方寸之地,而她這很多年來也沒有想著去看看更遠的地方,她看著遠方愣愣的出神。

  葉權抬頭間就看見了憾生的背影,一個女人安靜的站在那裡,獵獵的風兜起她身上的T恤,就只一眼,他看出了憾生上一種最真實的叫做悲傷的情緒。

  葉權這人由於成長的自由,性格里有不羈的一面,他見識的多,很難會有讓他動容的事物,但看著憾生,他的面孔難得的嚴肅了一下,眼睛在憾生的背影上停留一個不算短的時間。

  兩人一上午基本沒有交談過,憾生後來乾脆就和屁股躺在甲板上曬太陽。到了中午葉權釣上來了三條魚,其中一條比較大,他打發憾生去船艙裡蒸魚,自己扒了衣服就呼嘯一聲跳海裡游泳去了。其實憾生不是個好玩伴,但是葉權這人很能自娛自樂。

  憾生把魚帶回船艙裡,收拾乾淨蒸在鍋裡,又給胖狗餵了一些帶來的狗糧,憾生自己吃飯糊弄,早上吃了的面條到現在也沒消化完,她沒覺得餓就不想吃東西,船艙裡有冰箱,裡面有生肉沒和蔬菜,她也不想弄午飯,打算就用那條魚讓葉權對付一頓。

  葉權在海裡游了一會,回到船艙裡就看見小吧檯上孤零零的擺著一道蒸魚,憾生卻沒見蹤影,他隨便洗了個澡換上衣服,抱著魚盤子出了船艙。

  葉權在甲板的另外一邊找到憾生,憾生靠坐在船舷邊,手裡抱著胖狗,葉權端著盤子過去在她身邊坐下舉著盤子問:「吃不吃?」

  憾生搖搖頭:「我不愛吃魚。」葉權點點頭,也不說什麼,認真的吃了起來。

  葉權好低頭,吃的格外專注認真,一條魚被他吃的乾乾淨淨,最後只剩下一整根囫圇的魚刺躺在盤子裡,他吃完了把盤子往旁邊一放,忽然開口:「那你喜歡吃什麼?」

  葉權問這話,好像沒有經過中間他吃魚的那段時間,接著的就是剛才的話題,憾生卻也能跟上他的思路,幾乎脫口而出的說:「我喜歡吃螃蟹。」

  關於螃蟹,憾生的記憶實在太深刻了,小時候憾生她媽在吃上面很放縱她,那時候螃蟹也還便宜,才幾塊錢一斤,她媽每到下螃蟹的季節都會買回一籃子,一煮一大盆,讓憾生吃個夠,憾生每到秋天沒少從家裡偷著拿螃蟹給佟夜輝吃,每年的中秋前後那幾天,她的書包裡總是有股很大的腥味。

  後來憾生離家和佟夜輝住在一起,他們有錢後,每年中秋,佟夜輝都會開車到鄰市港口,買上一鐵皮桶新鮮的螃蟹回來,憾生把會螃蟹分成三份,一份給佟夜輝他爸送去,一份留著自己吃,還有一份半夜偷偷的放在她媽的門口,那時候他們是在真正的過日子,他們也曾經好過。

  葉權聽了憾生的回答,一躍而起站了起來,特別有氣勢的跟她擺譜道:「行,那我就帶你吃螃蟹去。」葉權說做就做,當即就開著遊艇返航了。

  葉權沒有把遊艇開回島上,直接開去了島對面廈門市的碼頭,下了船,碼頭對面臨海就建著一家海鮮酒樓,酒樓獨立的三層,裝修豪華,他們回來的時候將將要過飯口的時間,門口停車坪裡停滿了高檔轎車。

  回去的路上葉權忽然情緒高昂,一路把遊艇開的飛快,憾生也被勾起了吃螃蟹的癮頭,心情莫名的好。

  葉權帶著憾生氣勢高昂的往酒樓裡走,臨到門口的時候,憾生笑笑的給葉權打預防針:「那個葉權,我可是很能吃的。」

  葉權轉頭看她,好奇的問:「你能吃多少?」

  憾生磨磨蹭蹭的回:「要是七八兩一個的話,能吃個七八個吧。你管夠嗎?」

  葉權站在原地從頭到腳的把憾生掃視了一遍,然後沉默的轉頭往前走了,憾生笑盈盈的跟了上去,還差兩步門口,葉權轉身對著憾生朝著酒樓偏偏頭:「只要你能吃,多少爺都管夠。」

  憾生看著他笑了,後來她問葉權這話他從哪學來的,葉權告訴他他在美國的時候看過《大宅門》。

  葉權器宇軒昂的領著憾生走進酒樓的大門口,屁股打頭,昂頭甩尾,腦袋轉來轉去的四處看,比葉權還有氣勢,一人一狗帶著十足的范,然後在進門的那一刻被門童華麗麗的攔了下來。

  制服筆挺帶著豔紅色貝雷帽的帥哥小門童,對著憾生伸出一隻胳膊,將將停在她胸前半米處,小門童聲音低微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對不起,小姐我們這裡謝絕穿拖鞋的顧客入內。」

  憾生傻愣住,低頭看向腳上五塊錢買的藍色泡沫人字拖,她抬頭看葉權眼神很是無辜。

  葉權看向門童,無言的默了一下:「通融一下?」小門童抱歉的笑,露著八顆牙齒。

  憾生透過身旁的巨大的玻璃看進酒樓裡面,果然酒樓的大堂裡不同於一般飯店的裝修奢華,每個餐桌上都鋪著粉紅色的面料厚重的桌布,地上鋪的是一水的鋼化玻璃,下面裝著暗燈,而裡面的客人,至少個個都衣著正經,她還特意的看了看人家的鞋子,不管是皮鞋,涼鞋還是高跟鞋,反正是沒有穿拖鞋的,但她還是沒想明白中國的飯店什麼時候也講究這個了。

  靠著憾生最近的一桌,一個胖男人正在肢解著一隻碩大的螃蟹,紅彤彤的螃蟹殼,被男人的捏著勁掀開,黃黃的蟹膏留了出來,憾生忽然覺得自己的胃空城了一個袋子,她似乎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腥味,唾液腺在瞬間分泌出豐沛的口水,她很想吃,不知道為什麼就一下子變得這麼執著。

  葉權還在和門童交涉,門童很會打太極,而且還很有富貴不能淫的品格,葉權準備拿錢賄賂他,可人家推推搡搡的就是不接,憾生忽然冒出一股火氣,她兩下把腳從拖鞋裡退出來,然後彎腰把鞋子拎到手裡,朝著葉權一揮手:「走啦。」

  憾生提著鞋子就往裡面闖,小門童急了,伸手就攔她:「哎!哎!你不能進去。」

  葉權扯著門童的一隻胳膊,他碰不到憾生,憾生回過頭理直氣壯的說:「你說穿拖鞋的不讓進,又沒說光腳的不讓進。」說完她扭頭昂首挺胸的就往裡走了進去,胖狗狗仗人勢的甩著小尾巴緊跟其後。

  門童和葉權都被憾生的氣勢鎮住了,葉權先回過神,把手裡的粉紅色鈔票往小門童的胸口一拍,然後順手塞進他的制服口袋裡,他帶著十足的惡霸的口吻對小門童說:「小弟,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我本來不想為難你,但你要是再為難我,我打一個電話馬上讓你丟了工作,你想不想這樣?」

  小門童一天站在這裡迎來送往的,見識的有錢人多了,他看葉權的穿著,知道他說的怕是真的,當下也不敢再說話了,葉權見好就收的理理袖子也進去了。

  葉權進門就看見憾生就站在大堂裡提著鞋,看著門口傻乎乎的站那等著他,來往的服務生不當她是顧客,遠遠的看著,沒有一個人來招呼她,她的樣子聚集了不少人的目光,這似乎讓她很窘迫和緊張,剛才的氣勢不翼而飛了。

  葉權看著她用很輕柔的語調對她說:「把鞋穿上吧。」

  憾生似乎是傻得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回了葉權一句:「沒事他們的地比我的腳乾淨。」

  葉權不知為什麼心裡有點難受,他走過去,伸手摸摸憾生的頭說:「那也還是穿上吧,地上涼。」

  葉權走近了,憾生彷彿才從剛才的窘迫中稍稍恢復了過來,她手腳遲鈍的彎腰重新把拖鞋套回了腳上。這時等在一旁的服務生才很有眼色的走過來,對葉權問道:「先生請問幾位?」

  葉權硬著口氣冷漠的回:「兩位,給我們一個單獨的房間。」

  葉權領著憾生和屁股進了包房,兩人佔著一張大桌子,連屁股都被他放到了椅子上。

  葉權點了幾個菜,給憾生要了十隻大螃蟹,個個都有七兩以上,蒸的通紅的螃蟹被擺上桌子,憾生想起上一次吃到螃蟹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時光一下子變得很遙遠,往事一幕幕被翻騰了起來。

  螃蟹個個都是頂蓋熟,撥開蟹殼一層厚厚的蟹膏,時隔七年後憾生帶著巨大的食慾把一口蟹黃吃到嘴裡,味蕾第一時間傳來的味覺讓憾生愣住了,和記憶中的不是一個味。

  螃蟹殼硬,帶尖,憾生不顧形象,用嘴咬,上手撕。憾生難以置信,執著的想找出記憶中的那種帶著海腥味的,讓她感覺甜美的味道,但她只吃出一股咸苦的海水味,舌頭和嘴角似乎被扎破了,嘴裡苦麻著帶著微微的疼痛,最後她終於覺得再吃下去根本就是在受罪,終於放棄,面前的桌面上一堆螃蟹被肢解後的屍體,她無神的看著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葉權在菜上來後,意思的吃了一碗飯填了填肚子,然後他就放下筷子,安靜的坐在一邊看著憾生吃,憾生有些瘋狂的,近乎忘乎所以的,不顧形象的吃態,他全看在眼裡,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看著。

  憾生看著面前的一堆蟹殼,出神的想著什麼,葉權隔了一會才出生招呼她:「吃好了嗎?」

  憾生抬頭望向他,過了一會才愣愣的點了點頭,他們挨著坐著,隔得很近,葉權又伸手摸了摸憾生的頭髮,帶著撫慰的力度,憾生沒有躲,葉權的手掌的溫度讓她覺得溫暖,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撫摸過她的頭。

  葉權結了帳,帶著一人一狗回了船上,開船回島上,路上的氣氛一度沉默,過海的時候憾生一直站在船頭出神,葉權在她身後架船,一直看著她。

  回到島上,憾生還是馱著一人一狗回家,回家的路上穿街繞巷,路上的遊客眾多他們穿過一陣陣歡聲笑語,坐在後面的葉權忽然抄著很隨意的口吻問憾生:「你來這個島之前在哪生活啊?」

  前面的憾生面孔卻陰鬱了下來,但也答得語調隨意,:「在B城啊。」

  「哦,帝都啊,那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前面的憾生沉默了一會,然後才說:「我以前在坐牢。我去年才剛出獄來的島上。」

  葉權又皺起了眉頭,他也隔了一會才說道:「我不相信你會犯法。」

  長久的沉默,葉權都以為憾生不會再說了的時候,前面的憾生忽然「呵呵」的笑了一聲,充滿了自嘲:「我是偷稅漏稅。」

  「就你?你以前做生意?還能偷稅漏稅?我不信。」葉權的語氣裡滿是不信,但他不信的是以他觀察的憾生,根本就不會有做生意的頭腦,也更不會有偷稅漏稅的本事,就是不知道憾生聽出來沒有。

  又是長久的沉默,這回憾生是真的沒有在說話,在這件事情上她早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葉權等不到憾生的解釋,他也沒再追問,維持了長久的沉默後,他用憾生絕對能聽的見的見的音量,柔和的說:「我不認為你是個有污點的人,我覺得你很好。」

  憾生的心忽忽的跳快了幾下,在世人的眼裡,只要你進過監獄,不管你犯的是什麼罪名,其實都一樣,就像世人對用一個人擁有多少金錢來衡量他的價值一樣,不管你是怎麼得來的錢,只要你有錢你就會獲得某種尊重。同理只要你進過監獄,不管你是什麼罪名,那就是個污點,會被人歧視是一樣的。

  這是憾生第一次聽見別人對她這樣說,很多年裡她第一次為自己所經歷的牢獄之災感到了一絲的委屈。

  憾生對葉權說不出謝謝,但她的眼眶濕了,葉權忽然又在後面說:「喂!你以後叫我二哥吧。」

  憾生問:「為什麼?」

  「因為我上面還有個大哥啊。」

  兩人顯然是答非所問,但這個問題不重要,憾生嘴角帶著笑容,沒有答應他,車子在彎彎曲曲的巷子裡零活的拐著彎,繞過行人,穿過樹蔭,一路歡快的跑著,很快就跑出去老遠,葉權的聲音又遠遠的傳來:「唉!以後我叫你憾生好嗎?」

  「好啊。」憾生的語調高了幾分,帶著輕鬆和一點點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