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憾生就住進了醫院,佟夜輝沒有跟她說她得了什麼病,她也不問,她自己住著一個單人病房,來往的醫生護士都對她及其和善沒有人在她面前說起她的病情。
憾生開始放射治療,很快所有副作用的症狀就開始在她的身上出現,早上刷牙的時候,口腔裡流出來的血水和著牙膏沫在潔白的洗手盆裡觸目驚心,佟夜輝在她身後沉默的打開水龍頭,水流濺起一點點血花,旋轉著走了一切痕跡,他們默默的看著,憾生大把脫落的頭髮,也被佟夜輝小心的收撿起來,憾生總是知道,但也從來不說什麼。憾生做放療的時候,佟夜輝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他經常是身體一動不動的保持著筆挺的站姿,看著自己的手指,很專注。
慢慢的憾生的飲食成了問題,她基本沒有了食慾,燉的爛熟的食物勉強嚥下去,大多數又會被吐出來,佟夜輝一天之中要餵她無數次,憾生是個最配合的病人,從來不鬧情緒,無論多難受從來沒有抱怨過一聲,就是吐了無數次,佟夜輝只要把東西遞到她嘴邊,她就會張嘴吃下去,這是一個漫長的熬人的過程,激烈的大喜大悲留給人們的往往是心靈上深刻的痕跡,而這種慢慢長長的磨難,往往會被消耗掉的是人們最豐沛的感情。這是一個漫長的而且不太有希望的努力和守望。
整個秋天憾生在迅速的虛弱下去,佟夜輝整天整天的守著她,哪裡也不去,入冬的時候憾生已經整天覺得疲憊,原來還能到院子裡走走,現在都已經沒有那個精力了,她老是在睡覺,他們的交談的時間漸漸在減少,佟夜輝時常看著憾生昏睡,專注的眼睛不移一下開經常一看就是一夜。
快到聖誕節的時候,病房裡忽然來了一個訪客,憾生在住院期間曾經有兩個人來拜訪過,顧北來過一次,金露來過一次,但他們都只是拜訪了一次就再也不來了,這個病房裡容不下第三個人,他們也不需要問候和你的同情,無論你是真誠的還是參雜著假意的,你的出現只會打擾到他們,兩個都不是很感性的人,在這裡感受到了同樣的氣氛,所以他們一次過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這次來的人是杜誠,佟夜輝三四個月都不過問公司裡的事情,他一個人頂了所有的事情,裡裡外外的他一個人辛苦都還是小事,但是一個集團企業長時間不見領導人露面,各方面的猜測流言滿天飛,尤其是公司的內部高層已經出現了彈壓不了的局面了,而他無數次的聯繫佟夜輝,佟夜輝卻對此完全不在意,最後乾脆電話都長期處於關機的狀態了,杜誠著急上火的找到醫院來推門而入的時候是帶著怒氣的,他的那些怒氣甚至掩蓋住了再次面對憾生的尷尬或者是不舒服的心理。
杜誠推門而入的時候,憾生正在嘔吐,憾生是吃著東西時忽然一口噴出來的,坐在她對面的佟夜輝被濺了半身,杜誠進門的時候佟夜輝正彎腰從床下拿出面盆,憾生半個身體支出床頭,對著面盆,已經沒有力氣嘔吐,黏稠的液體從她嘴裡流出,隨著消化系統的痙攣,身體一陣陣的抽動,佟夜輝橫摟著她的腰身,注視著她的目光不著急,不驚慌,幽幽暗暗的瞳孔裡如飛燕掠過潭水時留下的一道陰影。
杜誠僵立在那裡,等憾生的身體停止抽搐以後,佟夜輝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扶起憾生,讓她靠回床頭用準備好的熱毛巾給她擦拭嘴角,剛剛吐完的憾生,極度的虛弱,虛睜著眼睛,微微的喘息,頭上的毛線帽子歪到一邊,露出她幾乎已經沒有了頭髮的頭頂,杜誠忽然一個轉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佟夜輝把憾生的帽子扶正,對她說:「沒關係的。」憾生朝他虛弱的笑了笑,憾生已經很瘦了,只是在夜晚柔和的燈光下,看起來沒有白天那麼脫像。
憾生看著佟夜輝的臉,輕微的對他說:「你別難受,一會的我舒服一點了,你再餵我。」
佟夜輝卻對她搖搖頭:「不吃了。」
憾生也不說什麼什麼只是笑著看著他,她拿過一邊的毛巾,讓佟夜輝俯身過去,她一點點的把剛才噴濺到他身上的污物擦乾淨,她對佟夜輝說:「去吧,他應該還在外面的。」
佟夜輝勾著身體,看著憾生一點點的給他清理悶悶的「嗯」了一聲:「你要見他嗎?」他問。
憾生把毛巾放回一邊的桌子上,身體徹底放鬆的靠回床頭,她微微笑著,眼睛看向屋頂道:「沒必要了。」
「好。」佟夜輝應了她,仔細把被角給她掖好起身走了出去。
門外,杜誠背對著走廊,對著敞開的窗戶手裡點著一顆煙,佟夜輝從房間裡出來,他轉過身,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忽然扔掉手裡的煙頭對他說:「抱歉,夜輝,我沒想到是這麼糟糕的情況。」
佟夜輝牽起嘴角笑了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他找了一張休息椅坐下,望著對面的杜誠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看著處理吧,你能解決就解決,不能解決就那樣吧,我沒那個心力了,你懂的。」
杜誠確實是懂的,他和佟夜輝本來就是同一類人,他們善於用最短的時間經營出一條直線,但是佟夜輝的人生裡偏偏遇見了憾生,他雖然努力的修正但還是在最後不可抑制的脫軌了。
杜誠在佟夜輝的身邊坐下,遞給他一支煙,兩人點上,長久的一陣沉默,後來杜誠說:「那時候聽你在廈門跟我說憾生還活著,我心裡還輕鬆過一陣,想著你們最後能在一起多好的事情。誰知卻走到這一步。」
「是癌症嗎?」杜誠問出的聲音帶著僥倖的試探。
「嗯。」佟夜輝沉悶的應他,杜誠手上一抖,長長的煙灰散落了一地。
很久後杜誠忽然就嗤笑了一聲:「命運這個東西,真是弄人。」他轉頭看向佟夜輝,佟夜輝消瘦了不少,修長的身體支撐在衣服裡,明顯有些飄蕩,目下一層濃重的陰影,只是目光依然幽暗清明,內裡透出一股力量。
杜誠問他:「夜輝,累嗎?」
佟夜輝按熄手裡的煙頭,用雙手覆蓋著臉頰搓揉一番道:「我倒覺得這樣也好,如果躺在裡面的是我,真正難熬卻又要是憾生。」
杜誠無語片刻,默默的轉過頭,這樣的兩個人,他平生唯一所見,而且他還參與其中,到最後,他連說出一句惆悵惋惜的話在他們的面前都是矯情的,他什麼也說不出來緩慢的站起身。
「要走了嗎?」佟夜輝抬頭問他。
杜誠走到憾生的病房門口,低頭站立一會,最終還是轉過身來對佟夜輝說:「我不進去了,我想憾生也不需要我的道歉,我欠她的就讓我一輩子欠著吧。」
佟夜輝望著他,然後說:「其實憾生不會記恨你的。」
杜誠虛弱的笑笑:「其實跟她沒關係的。」
杜誠轉身走了,他很高大,背影依然筆挺,卻有一種消沉之意,佟夜輝一直目送著他消失在走廊裡的陰影了,杜誠終其一生都沒有對憾生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他留給憾生的永遠是一個背對著的影像,帶著他對她一生的愧疚。
佟夜輝回房的時候,憾生已經又睡了過去,他把自己收拾乾淨了上床把她摟進懷裡,收伸進她睡衣裡摸著她乾澀的皮膚,一寸一寸的丈量著她的身體,憾生翻了個身,面對著他在他後背安慰的輕輕拍拍他,佟夜輝把嘴唇貼近她的耳朵低語:「你不能丟下我。」憾生輕微的嘆息。
這樣的場景,他們每天晚上都要重複著做一次,憾生從來留給佟夜輝的都是一聲嘆息。
聖誕節很快就到了,憾生的放療做過了幾天,這幾天她在恢復,精神好了很多,佟夜輝提前幾天就說要在這天帶她出去走走,她很高興。
吃過午飯她就開始收拾,她把佟夜輝給她買的衣服通通從衣櫃裡拽出來,攤到床上,換來換去的折騰一番,最後決定穿一件大紅色的大衣,最鮮豔的色彩,傍晚之前,她還給自己化了妝,粉紅晶亮的唇膏遮蓋了沒有血色的唇色,桃紅色的腮紅讓她看起來很健康,她給自己帶上一頂白色的毛線帽子,整個把腦袋罩在裡面,她把自己裝扮的最女人,柔和的光線下,她看起來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