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爆炸

  一

  望遠鏡的焦點是穿著藍色泳衣的女人。

  女人抬起上半身,坐在看起來像廉價品的塑膠墊上,臉上戴著鏡片顏色很深的太陽眼鏡,或許是香奈兒吧。

  她身邊躺著一個男人,同樣也戴著太陽眼鏡,仰躺著,全身似乎塗滿了防曬油,油亮亮地,浮出肋骨形狀的胸口,稍微泛紅。

  女人似乎沒有曬太陽的意思,隨著遮陽傘的陰影變化不停地調整位置。想來不斷塗在手腳上的應該就是防曬乳了。

  但今天的陽光實在很強烈,女人像想起甚麼似地調整了一下泳衣的肩帶,立刻浮現出白色的痕跡。

  女人皺起眉頭對男人說了些甚麼,可能是說一直待在這裏,皮膚會受傷的。男人還是躺著,笑著答了幾句。大概是「妳說想來海邊,我才帶妳來的啊。」

  「人家沒想到太陽會這麼大嘛,明明已經九月了。」

  「妳在說甚麼,接下來的日子紫外線才越來越強。」

  正當「他」一邊用望遠鏡偷窺,一邊幫兩人配音的時候,女人放下掛在肩膀的毛巾,脫下太陽眼鏡站起來,然後,拿起放在一旁的充氣式海灘氣墊。

  「我要去游泳,你呢?」

  「我不去了,妳一個人去就好了。」

  女人穿著海灘拖鞋,舉步走向海邊。

  他放下望遠鏡,以肉眼確認女人的位置。雖然說已經九月了,但週日的湘南海邊,仍舊到處都是情侶和全家出遊的遊客。再加上今年流行藍色的泳衣,他費了一番功夫才發現女人的蹤跡。

  此時她趁著浪打上岸的時候脫下拖鞋,光著腳抱著氣墊進到海裏。

  他打開放在身邊的冰桶蓋子,裏面放著以塑膠袋防水的「那個東西」,他取來之後,緩緩起身。

  梅里律子並不擅長游泳,但她非常喜歡海。抓著海灘氣墊隨波逐流的時候,她總能充分感受沉醉在大自然的美好。甚至覺得時間的流逝似乎比平常慢了許多。

  結婚之前,丈夫尚彥也常常像這樣帶自己來海邊。雖然他當時還住在藤澤,兩人經常在橫濱約會,但是只要律子一說「我想去海邊」,尚彥便立刻改變行程,開著PAJERO前往海水浴場。所以PAJERO的後座,總是放著兩人的泳衣。

  這麼悠哉的兩人世界,可能不長了,律子心想。他們婚後一年,還沒有孩子,但恐怕得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了。除了兩人的父母非常囉唆之外,自己的年齡也是問題,律子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

  她很想去學衝浪或潛水,不過只要想到生孩子的事,不得不忍耐下來。沒辦法,她告訴自己。目前的生活很幸福,如果打算生孩子,總是得犧牲掉一兩樣興趣。

  今天的天氣真是好得不得了──律子躺在海灘氣墊上,閉上雙眼,彷彿就像躺在巨大的水牀上。濡濕寒冷的肌膚也立刻暖和了起來。

  突然,她感覺氣墊下面有甚麼東西撞上來,她睜開雙眼,似乎是有甚麼人潛在自己正下方。

  一陣水花揚起,一個男人抬起頭來。是個短髮的年輕男人,戴著蛙鏡。

  「抱歉。」

  男人簡短地說完後,又潛入水中,不知道游往哪裏去了。

  律子想起剛才一瞬間劃過腦海中的想法,不禁苦笑。當年輕男人出現時,她以為對方是要向自己搭訕。如果是幾年前,的確有可能,但是自從過了二十五歲之後,再也沒有這種經驗了。

  她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畢竟現在已經是定下心來的年齡了。

  所以才要準備生孩子……。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海浪帶到離岸邊很遠的地方,周圍也沒甚麼人。律子移動雙腳,改變方向。

  就在這時──某個東西襲擊了她。

  梅里尚彥目擊了那一瞬間。

  事情發生前,他正好稍坐起身,搜尋著浮在海面上的妻子蹤影。他立刻就發現律子的身影,粉紅色的海灘氣墊非常好認。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攤在氣墊上,在海浪間載浮載沉。

  他叼著一根Caster mild,用Zippo打火機點燃,剛才喝光的可樂空罐就拿來當煙灰缸。

  他心想,這傢伙還真是笨哪──此時剛好是律子慌張地改變方向的時候。看來是終於發現只有自己被帶離岸邊了。他一邊抽著菸,看著妻子的模樣。有個男人好像在跟她說話,不過立刻就不見了。

  尚彥抽著菸,吐出煙霧。就在那一瞬間……

  突然響起巨大的爆炸聲,妻子的身影隨著爆炸聲變成了火柱。

  黃色的火柱彷彿從海中冒出來,強大的衝擊力使得附近的海水在一瞬間變成白色。然後,更小的火柱,從水中彈了出來。

  一開始,爆炸聲令海水浴場中的所有人呆立當場,遊客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茫然地望著火柱。

  但是下一個瞬間所有人陷入了驚慌,像在競賽似的,慘叫、怒吼、尖叫聲四起。梅里尚彥想起了史蒂芬.史匹柏的《大白鯊》。電影中的人是逃離鯊魚,如今則是逃離火柱。

  之所以想起這部電影,是因為他完全無法瞭解狀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仍舊坐在海灘氣墊上,手指夾著已經點著的Caster mild,望向方才妻子漂浮的海面,尋找她的蹤影。

  海面上恢復了平靜,只剩下白色的細小泡沫描繪著的幾圈同心圓。

  周圍的人們不知道在喊叫些甚麼,但全都傳不進尚彥的耳裏。

  他好不容易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海邊。他仍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只有一件能確認的是,所有人都已經上岸了,惟獨他的妻子沒有回來。

  「律子,妳在哪裏……?」

  不久,尚彥的眼睛捕捉到漂浮在海面上的某種物體,似乎是粉紅色的塑膠袋。

  就在那一瞬間,他想起那是律子用的海灘氣墊的顏色。

  二

  當加藤敏夫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坂上公寓的房客時,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由於那棟屋齡十年的公寓,既不是高級大廈,也不特別注意隱私權,因而房客之間的摩擦時有所聞。房客中單身者居多也是原因之一。東京都的垃圾回收新法已經施行多年,但是他們幾乎無人遵守。

  果然如加藤所料,住在一樓的主婦氣沖沖地打來向加藤抱怨樓上陽台滴水,洗好的牀單都白洗了。

  「嗯,住在上面的是藤川先生吧,他不在嗎?」

  「就是不在我才打電話給你啊,你快點處理吧!」主婦歇斯底里地大吼。

  「好、好,我立刻過去。」

  加藤掛掉電話,皺著眉頭找尋坂上公寓的鑰匙。那個藤川雄一也是單身,不過到目前為止並沒出過任何問題。他和藤川只有簽約時見過,印象中是一個沉默、安靜的青年。

  加藤把店裏的工作交代給其他員工,便開著小貨車出門了。加藤不動產是他父親經營起來的店。

  「離三鷹車站徒步七分鐘、全新建築」是坂上公寓的宣傳用語。徒步七分鐘的確不是騙人,但是任誰看到公寓的外牆已經灰撲撲了,都不免對「全新建築」這種用詞起反感。因為靠近幹道,牆壁都被汽車廢氣薰黑了。

  他走到看得到陽台的地方確認滴水的位置,便立刻知道原因出在哪裏。藤川房間的冷氣排水管鬆脫了,以致於水滴到了樓下。根據樓下的主婦表示藤川似乎不在家,但是冷氣的室外機卻在運轉,加藤心想,到底是忘了關了呢?還是因為天氣太熱,故意把冷氣開著去上班?

  不論是哪一種狀況,他都不能放著不管,於是加藤拿出房東專用的鑰匙走上樓梯。

  藤川的房間是二○三號室,門上的信箱塞著兩三天份的報紙。這麼說來,也或許是去旅行或是出差了,那麼應該是忘記關冷氣了。

  加藤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門上的鎖,一瞬間他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房間是一房一廳,一走進玄關,左邊是流理台。裏面是五張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間,但是分隔房間和餐廳的拉門緊緊關著,無法看到房裏的狀況。

  加藤脫掉鞋子,走進室內。他不清楚究竟為甚麼自己感覺很不舒服。

  當他正要打開拉門之前,他察覺原因了,就是臭味,有一種說不出來,令人厭惡的臭味,從拉門縫隙飄散出來。

  他想著「該不會……」,然後拉開了拉門。

  有人俯臥在房間的正中央,穿著運動短褲和T恤。白色T恤上描繪著黑色地圖般的圖案,仔細一看是從被打破的頭部流出來的血。

  兩秒鐘之後,加藤慌張地大大後退,一屁股跌坐在餐廳的中央。

  三

  貼在門上的佈告板,顯示湯川學目前去向不明,因為不論是上課、實驗室、外出、休假,每一欄都是空白的。草薙俊平不經意地往地上一看,發現一塊藍色的磁鐵掉在地上。他撿起磁鐵後,敲了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頭髮染成褐色的年輕人,眉毛修整得非常整齊。三十四歲的草薙心想,最近理工科的學生也開始愛漂亮了啊。

  他問對方,「湯川在嗎?」學生可能覺得有個可疑的男子直接叫副教授的名字很不可思議,一臉意外地應著「嗯……」,點了點頭。

  「他現在好像很忙,那我等一下再來。」

  「不用,我想沒關係。」褐髮年輕人敞開門請草薙進去。

  草薙一進去,便聽到湯川學微帶鼻音的聲音。

  「如果壓縮鋼瓶沉沒了,那麼必須思考的是它為甚麼破裂、內容物又是甚麼。如果是某處破損而導致腐蝕,那麼要想一想氣體為甚麼不先漏出來?此外,氣體燃燒的原因又是甚麼?」

  湯川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和三個學生談話。草薙心想,如果打擾到上課就不好了,但湯川發現了他。

  「喔,剛好有一位客人出現了。」

  「沒有打擾到你們嗎?」

  「沒關係,上課已經結束了,我們正在閒聊。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甚麼事?你一定又想讓我這個理工白癡出醜吧。」

  「你會不會出醜我不知道,我們是在聊這件事。」湯川說完,將放在桌上的報紙遞給草薙。這是一週前的報紙,特別將社會新聞版朝上摺起來。

  「湘南海岸的爆炸事件嗎?」草薙看著報導問道。

  「我正在和學生進行知性的挑戰,替那個事件找出合理的說明。」

  聽到副教授這麼說,包含替草薙開門的年輕人共四名學生,似乎都有點坐立不安。

  「關於那個事件,警視廳也收集了一些情報。說不定和哪裏的恐怖組織有關。」

  「他們認為可能是恐怖份子放置炸彈嗎?」

  「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總要以防萬一嘛。」

  「神奈川縣警怎麼看這件事呢?」

  「我不清楚,畢竟東京跟神奈川的關係惡劣啊。」草薙苦笑著。這是警方彼此間的矛盾。「據我所知,那邊也是百思不解。最重要就是現場似乎沒有爆炸物的痕跡。」

  「會不會是被沖到海裏去了?」一名學生說道。

  「這也說不定。」草薙不當場反駁年輕人的意見。不過心裏卻想,如果真的有甚麼炸彈,神奈川縣警不可能沒發現。

  「警方認為這是犯罪事件嗎?」湯川問。

  「基本上應該可能以殺人案進行調查吧。畢竟那樣的狀況不可能是自然現象吧?」

  「所以我們才在討論啊。」副教授笑咪咪地看著學生們。

  「不過沒有結論就是了。」

  這時鐘聲響了,學生們全部起身,課程似乎結束了。湯川則留在研究室。

  「對他們來說真是救命的鐘聲哪。」草薙往其中一名學生坐過的椅子坐下。

  「只把公式列出來解答問題,可不是科學。這種時候才正是運用智慧思考的大好機會啊。」湯川起身,捲起袖子,「好了,你要不要來杯即溶咖啡?」

  「不用了,我馬上要去別的地方。」

  「甚麼?這樣啊。很近嗎?」

  「說近的確也很近,就在這棟建築物裏面。」

  「喔?」湯川睜大黑框眼鏡後的眼睛,「甚麼意思?」

  「這裏沒有今天的報紙嗎?不是那種一個星期前的舊報紙。」草薙環顧周圍的桌子。資料和藍圖雜亂無章地擺著,似乎沒有今天的報紙。

  「如果有發生甚麼可以當成教材的事件,我才會帶來。是甚麼事?」

  「三鷹的某公寓發現他殺的屍體。」草薙翻開記事本,「二十五歲,男性,名字是藤川雄一,原本是上班族,發現者是管理公寓的房屋仲介老闆,死亡時間大約三天。」

  「我昨晚在電視新聞看到這件事了。天氣這麼熱,屍體似乎很快就開始腐敗。我真是同情發現的人。」

  「即使如此,犯人還是把冷氣開著不管,大概是多少想防止腐敗的屍臭漏出去吧。不過最近的高溫,完全超出犯人的意料之外。」

  「真的是熱死了。」湯川癟著嘴,「對知性的勞動者來說,炎熱是輕忽不得的大敵。記憶會被高溫破壞掉。」

  草薙心想,要是真那麼熱,把白衣脫掉不就好了?不過他決定保持沉默。

  「你有沒有聽過被害者藤川雄一這個人?」草薙問湯川。

  湯川一臉莫名其妙。

  「我為甚麼要認識殺人事件的被害人?他是名人嗎?」

  「不,他只是普通人而已。不過,我認為你可能認識他。」

  「為甚麼?」

  「因為他是這所帝都大學理工部的畢業生,大概是兩年前畢業的吧。」

  「喔,這樣嗎?電視新聞沒有講那麼多。哪個系呢?」

  「我記得是能源工學系。」草薙看著筆記本,答道。

  「能工系嗎?那可能上過我的課。不過,很抱歉,我沒有印象。也就是說他並不是成績突出的學生。」

  「認識他的人對他的印象是不起眼、不擅長與人交際。」

  「這樣啊。不過你特別到被害者的母校,想必有其理由吧。」說完,湯川把眼鏡往上推了推,這是他開始關心事件時的習慣。

  「或許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理由吧。」草薙從上衣拿出一張照片讓給湯川看,「我們在藤川房裏發現了這個。」

  「嗯……」湯川看著照片,皺起了眉頭,「這是這棟建築物旁邊的停車場嘛。」

  「託跟你認識的福,我來這裏的機會也變多了,所以一看照片就知道是這裏的停車場。其他人可是很感激我,畢竟要調查這張照片到底是哪裏,可是相當費功夫的。」

  「或許吧。照片的日期顯示是八月三十日拍的,那是兩星期前了。」

  「也就是說,藤川是在那天回來大學的。我們想知道他之所以回來的原因。」

  「可能是參加甚麼社團,以畢業學長的身分回來的吧。」

  草薙和湯川在學生時代是羽毛球社的社員。

  「我已經和藤川學生時代的朋友聯絡過了,他沒有參加任何社團。」

  「不是社團的話,」湯川兩手在胸前交叉。「是幫企業徵才嗎?不過時機也太晚了。」

  「就算不晚,也絕對不是企業徵才。」草薙斬釘截鐵地說。

  「為甚麼?」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他『原本』是上班族。藤川似乎在七月底辭掉了工作。」

  「所以他現在沒有工作嗎?那麼是想請老師幫忙找新工作才回來的嗎?」說完之後,湯川不解地歪著頭將照片還給草薙。「不過為甚麼要拍停車場的照片呢?」

  「我才想問這個呢。」草薙看著照片說道。照片裏是可容納二十輛車的停車場,當中只停了幾部車,看起來一點都不特別。

  藤川雄一在大學時代應該是能源工學系第五研究室的學生。聽到草薙這麼一說,湯川便說他和那邊姓松田的助理教授很熟。

  「松田本來是物理系畢業的,和我同屆。」走在往第五研究室的走廊時,湯川說道。

  「第五研究室是在進行甚麼研究呢?」草薙問。

  「我記得第五研究室的主要研究題目是熱交換系統。松田應該是專攻熱力學的。」

  「熱力學?」

  「簡單的說,就是研究熱與物體之間熱力性質的學問。從宏觀角度來研究的話是熱力學,從原子或分子等的微觀立場來研究的話便是統計力學。不過沒有必要把雙方分開來看。」

  「喔……」

  早知道就不問了,草薙想。

  到達第五研究室門口時,湯川說:「你在這裏等一下。」然後門也不敲地逕自開門進去。

  大約一分鐘過後,門再度打開,湯川露出臉說:「我已經跟他講好了,他願意接受你的訪問。」

  草薙道過謝之後,走進室內。

  這是間研究室兼實驗室的房間,散放著草薙完全無法理解的測量器和各種裝置。

  窗旁的桌前站著一個瘦削的男人。他身上的短袖襯衫,扣子一直開到胸口。這個房間的確很熱。

  湯川將兩人介紹給對方認識,瘦削的男人叫松田武久。

  草薙和湯川並肩在摺疊式的鐵椅坐下來。

  「沒想到湯川有當刑警的朋友。」松田看著草薙的名片笑著說道,他是個說話沒有抑揚頓挫的男人。他見到草薙拿出手帕,露出微笑:「對不起,這裏很熱吧。我正在做實驗。」

  「不,沒關係……」

  草薙原本想問是甚麼實驗,不過還是算了,反正聽了也不懂。

  「你要問藤川的事情吧。」松田主動開口,看來是不想浪費時間。

  「你知道這個案子嗎?」

  面對草薙的問題,臉頰瘦削的助理教授點頭。

  「我昨晚看新聞時並沒有發現是藤川,是今天早上一個已經畢業的學生特別打電話告訴我,我才想起來。」接著松田轉向湯川,「我剛剛才和橫森老師談過這件事。」

  「是嗎?我是一直到他告訴我之後,才知道被害者是我們學校的畢業生。」湯川指著草薙說道。「橫森老師也很驚訝吧?」

  「是啊,他不光曾指導藤川寫畢業研究專題,連就業的事都曾幫過忙。」

  「請問……」草薙插嘴問,「橫森老師是?」

  「我們研究室的教授。」松田答道。他表示,藤川雄一那屆大四生的就業輔導老師,是第五研究室的橫森教授。

  「請問你最近見過藤川嗎?」草薙問松田。

  「他上個月來過這裏。」

  草薙想,果然如此。

  「那是甚麼時候?」

  「我記得是月中,大概是中元節之前。」

  「月中嗎?回來的原因是?」

  「我想沒甚麼特別的事,似乎只是順便逛一下。由於畢業生回來也沒甚麼稀奇,我也就沒特別留意。」

  「他有說了些甚麼嗎?」

  「說了些甚麼啊……」松田想了一下後抬頭,「對了,他說了公司的事情,他好像辭掉工作了。」

  「我知道,他的公司是仁科工學技術,沒錯吧。」

  「仁科雖然是小公司,不過並不差。」松田說完後看著湯川,「橫森老師好像對他辭掉工作的事有點在意。」

  「原來如此。」湯川點頭。

  「甚麼意思?」

  「我晚點再告訴你。」湯川說完對草薙眨了一下眼睛。

  草薙歎口氣後,又望向松田。

  「對於辭掉工作這件事,藤川有沒有說些甚麼?」

  「他沒有說得很詳細,而我這邊也不好開口問。不過他說他要從頭開始,所以我就安心了。我要他如果有甚麼問題再來找我商量。」

  松田附加說明,當天藤川並沒有具體地談到希望老師幫忙他再找工作,在那之後也沒有任何聯絡。

  「也就是說,之後藤川沒有再來拜訪過了?」

  「是的。」

  「真奇怪。」出聲的是湯川,「他上個月底應該來過的。」

  「不,我沒有碰到他。」松田說。

  草薙遞出方才的照片,松田看了照片之後,露出訝異的表情。

  「是這裏的停車場嘛,這張照片怎麼了?」

  「我們在藤川的房裏找到的,你看日期是八月三十日沒錯吧。」

  「沒錯。」松田歪著頭,「他為甚麼要拍這樣的照片呢?」

  「請問,你認為學校中藤川還可能去哪些地方嗎?」

  「這個嘛……我記得他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所以不是很清楚他會去哪裏。可能留級生或研究生中有人認識他,不過我不知道有哪些人。」

  「這樣嗎?」草薙再度將照片收好,「請問橫森教授今天在嗎?」

  「他早上在,不過下午出門了,我想他今天應該不會回來了。」

  「那我只好再跑一趟了。」草薙對湯川使了個眼色,於是湯川站起身來。

  「很抱歉沒能幫上忙。」松田向草薙道歉。

  「最後再請教一件事。關於這次的案件,你有沒有任何頭緒?不論怎樣的小事都可以。」

  面對草薙的詢問,松田露出極力思索的表情,最後還是搖搖頭。

  「他是很老實、認真的學生,我不認為他會遭人怨恨。此外,我想沒人會因為殺了他而得到好處。」

  草薙點頭,道過謝後站起來。這時他看向一旁的垃圾桶,裏面有丟棄了的報紙。他撿起那張報紙。

  「喔,真有趣。老師也對這件新聞有興趣嗎?」草薙將報紙遞給松田,上面刊登著那件發生在湘南的爆炸案。

  「那是橫森老師帶來的。」松田說道,「不過那個案子的確很不可思議。」

  「你怎麼看那個案件?」湯川問。

  「這個嘛,我完全沒有頭緒。炸藥應該是念化學的人的專門。」

  「那件事不是發生在我們轄區內,我們可是鬆了一大口氣。」草薙笑著說完後,將報紙放回垃圾桶。

  「仁科工學技術主要是生產管線設備的公司。不過,你可別以為是普通的水管線或下水道。他們所生產的是火力發電所或核能發電所使用的熱交換機的大型管線設備,而橫森教授是那家公司的技術顧問之一。因此,若是有學生想進那家公司,只他一通電話就沒問題了。」出了第五研究室,湯川一邊下樓梯一邊說。

  「這麼說來,藤川是透過教授的介紹才進去那家公司的囉。」

  「很有可能,不過也可能相反。」

  「怎麼說?」

  「也可能是仁科工學技術拜託教授介紹優秀的學生啊。雖然現在是就業冰河期,不過知名度不高的公司,還是不容易找到好學生進公司。」

  「如果是教授推薦的那就沒話說了,但是重要的還是本人的想法吧?」

  「說到這點就很丟臉,說是大四生其實根本還只是孩子。很少學生對於自己該進甚麼公司、想做甚麼工作,有具體的概念,因此只要教授強力推薦的話,有人就會迷迷糊糊地進去教授介紹的公司了。只是不知道藤川是不是也屬於這種類型。」

  「或許他進公司兩年就辭職,正是這個原因吧。」

  兩人走出建築物,進到停車場。停車場近乎正方形,周圍圍著鐵絲網。但似乎可以自由進出,目前停了十三輛車。

  「原則上,學生不可以把車停在這裏,如果開放的話馬上就會停滿了。最近的學生實在太奢侈了。」湯川說道。

  草薙將照片與實際的場景做比對,移動著腳步。看樣子藤川是隔著道路從對面的建築物內拍攝的。

  「老師,你在做甚麼?」一名年輕人一邊問一邊走近湯川,他留著長髮,頭髮紮在腦後。「車子被人惡作劇了嗎?」

  「我沒有車子,正在考慮買一台,所以正在看停車場裏哪種車子比較好。」

  「你要跟木島老師和橫森老師打對台嗎?」

  「啊,我想起來了。那兩位最近換了新車嘛,是哪兩輛?」湯川環顧著停在場中的車子問道。

  「現在好像都沒停在這裏。」學生看了一眼後說:「木島老師是BMW,橫森老師是賓士喔。」

  「聽到了嗎?做教授真是賺錢。」湯川大大地攤開手。

  草薙看著照片,停在場中的數輛車裏,的確有BMW和賓士,兩台都閃耀著新車的光芒。

  他讓學生看照片。

  「沒錯,這兩台就是老師他們的新車。」學生一臉高興地說完後,歪著頭。

  「這張照片該不會就是那時候拍的吧?」

  「那時候?」

  「不知道甚麼時候,有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拿著相機在拍這一帶的照片。啊,我記得好像就是上個月三十日。」

  草薙和湯川對望一眼,然後急忙地掏出另一張照片,藤川雄一的照片。

  「是這個人嗎?」草薙問。

  學生看著照片,輕輕地點了頭。

  「我記得是這樣的人,不過我沒把握絕對是他。」

  「他除了拍照之外,還做了甚麼?」

  「還做了甚麼啊……我並沒有一直注意他,所以不記得了。不過,他跟我講過話喔。」

  「咦?跟你講話?」

  「是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他也說了關於車子的事。」

  「車子的事?」

  「他問我哪一台是橫森教授的車。我告訴他是灰色的賓士。」

  草薙看著湯川,年輕的物理系副教授摸著下巴,眺望著遠方。

  四

  藤川雄一的房裏有兩個書架,都是鐵製的。大約和草薙同高,其中滿滿地排列著專門用書與教科書。草薙原本以為都是大學時代用的書,沒想到居然也有高中的參考書和教科書,讓他吃了一驚,甚至連大學聯考的模擬試題集都有。從藤川將這些書整理得這麼乾淨整齊看來,他可能是想留下自己念書的歷史,才刻意沒丟掉吧。

  草薙心想,這世上的怪人還真多。他在看到了大學合格榜單隔天,就在院子裏把所有考試相關書籍都燒光了。

  「沒甚麼特別的發現呢。」後輩根岸刑警在草薙身後說,他正在檢查藤川桌子的抽屜。

  「所以,他還沒下個工作的消息囉?」草薙盤腿坐在地上,抬頭看著書架。兩人在找的是公司簡介和針對二次就業者的雜誌。

  在這裏發現屍體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今天白天,草薙和根岸一同前往兩個地方進行調查。第一個地方是仁科工學技術的川崎工廠,藤川在七月底之前都在那裏工作。

  「他是突然辭職的,事前都沒和我商量,拿著不知道甚麼時候準備的公司制式辭呈來找我,只說了『課長,請你蓋章。』」圓臉的課長有點不滿地噘起了嘴。「理由嗎?本人是說,他似乎覺得自己不適合目前的工作。開甚麼玩笑嘛,又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他的工作是設計,設計大樓等建築物的空調設備。今年四月公司開始大幅度進行內部調動,因此被調到了設計部。他之前的部門嗎?生產設備的開發,不過基本上工作內容應該沒甚麼改變。總之是他太任性了,所以我也火大了,就對他說『若是真那麼想辭職就隨便你。』」

  一個和藤川最熟的同事的說法也差不多。

  「他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家公司。四月調了部門之後就更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毫無幹勁,不知道他發生了甚麼事情。」

  接下來,草薙兩人去見帝都大學的橫森教授。他因為參加研討會的關係到了一家新宿的飯店,他們三人便在飯店的酒吧見面。

  「的確是我介紹藤川去仁科工學技術工作的。」小個子的禿頭教授以有點高亢的聲音說:「可是我並沒有強迫他去。我只是勸他如果要做和畢業研究有關的熱交換系統的相關工作,可以去那家公司。」橫森教授可能是對於自己似乎遭到懷疑感到意外,刻意露出自信十足的態度。

  「上個月中,藤川似乎去拜訪了貴研究室,請問那時候他說了些甚麼呢?」草薙問。

  「沒特別說甚麼。只說了辭掉我特別介紹的公司很抱歉。既然他那麼說了,我也只能要他快點找到新的工作。」

  「只有這樣嗎?」

  「只有這樣,不行嗎?」橫森明顯地不滿起來。

  草薙最後問橫森,對於藤川拍了停車場的照片及他在找橫森車子的事,有沒有甚麼想法。

  小個子的教授回答,「我完全沒有頭緒,甚麼都不知道。」

  結束了詢問後,草薙兩人再次回到藤川的房間,想找找看有沒有他辭職的線索及辭掉工作之後的預定計劃。

  但是完全找不到這方面的蛛絲馬跡。

  草薙歎了口氣站起來,然後進了廁所小便。他看到浴缸上面吊著一條洗衣繩,上面吊著泳褲。他愣愣地想著,藤川游泳嗎?

  從現場鑑定的結果來看,可以確定藤川與犯人認識。室內沒有打鬥的痕跡,藤川是從背後遭到毆打的,大部份的調查人員都認為他疏於警戒。凶器是掉落在現場的四公斤重鐵製啞鈴,已經確認是藤川的所有物。因此,可以推測犯人是一時衝動下手的。

  雖說是一時衝動,不過犯人事後的處理非常冷靜。除了擦拭各處的指紋之外,或許還擔心毛髮掉落,連地都掃過一遍。然後為了延遲因屍體腐敗而被發現的時間,還打開了冷氣。但從結果來看,這卻讓屍體提早被發現,實在是件諷刺的事。

  當草薙小便完,正在洗手時,發現腳邊掉了張小紙片。他彎下腰撿起紙片,發現原來是咖啡廳的收據時,不禁失望,因為他原本期待會不會是破案的線索。收據上的日期也比事件發生時早了很多。

  正當他打算將收據放在洗臉台上時,突然被收據上印的咖啡店地址吸引,於是停止了動作。

  這家店在湘南海岸附近,草薙剛好有親戚住在那邊,因此對那一帶的地名非常熟悉。

  他往下看,日期是──

  沒錯,是爆炸事件發生的那一天。

  五

  長江秀樹聽到了客人上門的聲音,但並沒有從體育報紙中抬起頭來。反正他們一定也只是隨便看看而已。店裏又不是賣甚麼值錢貨,不用擔心順手牽羊的問題。就算真被偷了甚麼,也不是自己的東西,最多只會被店主冷言冷語一番而已。

  「WAVE」是一家小土產店,賣一些便宜的太陽眼鏡、海灘球、海灘涼鞋等。前些日子還有大批一臉天真的年輕男女在店裏逛。

  然而這幾天真是門可羅雀,遊客到海邊弄潮的季節已經結束了,理所當然地無人上門。儘管如此,店主卻抱怨著:「就算是換季,今年還是比往年早了十天。」以長江的經驗來看事實上也是如此。若是往年,即使是目前的時期,和馬路反方向的海灘仍可看到三三兩兩的遊客。而今年的此時,已經空無一人。

  原因非常清楚,就是前些日子發生的爆炸事件。一股火柱突然從海中竄出,正在海上享受日光浴的女性慘遭炸死,而且爆炸原因不明。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還有人想到海裏去那就太奇怪了。長江自己在那之後也不再接近海灘,因為甚至傳出了那裏埋著地雷的謠言。

  店主說:「今年的生意已經不行了。」長江也有同感。

  當他翻動體育報紙的頁面時,突然有人站在他面前,在收銀台上放了甚麼東西。一看,原來是一個小鑰匙圈,店內的商品。

  「歡迎光臨。」長江放下報紙,慌張地在收銀機打入價錢,鑰匙圈是四百五十日圓。

  「好像很閒嘛。」客人一邊付錢一邊說道。

  男人大約三十歲前後,高個子,戴著太陽眼鏡,穿著亞曼尼的開襟襯衫。看他幾乎沒有被曬黑的臉,就知道大概不常來海邊。

  「是啊。」長江將鑰匙圈放入袋內,和零錢一起遞給男人。

  「果然是因為爆炸事件的影響嗎?」

  「難道不是嗎?」長江粗魯地回答。又要講那件事了嗎?他心想。

  「我剛剛在前面的咖啡廳聽說,」客人用拇指比了比東邊說:「那時候你剛好在附近。」

  長江抬起臉,想看清男人的眼睛。不過因為太陽眼鏡鏡片顏色太深,他看不到,因此也無法掌握男人的表情。

  「這位客人,您是警方的人嗎?」長江問,為了那個事件他已經被問了很多次。

  「不,我是做這個的。」男人遞出名片。

  一看到名片上的頭銜,長江有點驚訝。

  「沒想到物理老師會來這種地方。」

  「我想請教一些事,可以耽誤一下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想我的話也不能當作參考。警方的人聽到了也都只是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你看到不可思議的事嗎?」

  「說不可思議還真的是不可思議,突然在那種地方發生爆炸。」

  「是甚麼樣的爆炸?」

  「怎麼說呢,就是突然從海中噴出強烈的火燄,水花甚至衝上幾十公尺,好像甚麼東西爆裂開來一樣。」

  「爆裂開來?」

  「在這之後更是不可思議,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

  「發生了甚麼事?」

  「細小的火球一邊在海上滑行一邊散開,好像它們是活的。」

  「在海上滑行嗎……嗯。」男人用手指將太陽眼鏡的中央往上推,「那和火花四散的狀況不一樣吧?」

  「完全不一樣,因為甚至還有打轉著改變方向的火球呢。」

  「顏色呢?」

  「甚麼?」

  「我說顏色,是甚麼顏色?」

  「嗯,」長江想起當時的情景,「我記得是黃色……」

  「原來如此。」男人點點頭,似乎很滿意長江的答案。「是黃色啊。」

  「警察問我會不會是錯覺……」

  「不過那不是錯覺吧。」

  「對,」長江點頭,「你不相信也沒關係啦。」

  「不,我相信你。」男人將裝著鑰匙圈的袋子放進口袋,「不好意思,上班中還打擾你。」

  「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這樣就可以了。」男人走出店裏。

  等一下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吧,長江目送著男人的背影想著。如果跟大家說有物理學者從東京來拜訪的話,大家一定都會嚇一跳的……

  六

  梅里尚彥住在橫濱市神奈川區,從東急東橫線的東白樂站徒步約十分鐘。草薙從坡道很多、住宅密集的巷弄中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棟貼著磚瓦風磁磚的大廈。

  入口的門是自動上鎖的系統,草薙翻開記事本確認住址後,按下五○三的號碼,沒多久就從對講機傳來「喂?」的聲音。

  「我是警察,可以跟你請教一些事嗎?」草薙對著對講機說道。

  「又要問?」對方的回答很不耐煩,想必神奈川縣警已經問過他非常多次了。

  「對不起,一下子就好。」

  草薙說完後,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接著一旁的門鎖被打開了。他腦中浮現一張不耐地咋舌的男人臉孔。

  走到五○三號房門口,草薙又再按了一次門鈴。門打開後,探出一張淺黑色的臉孔。

  「不好意思打擾你休假。我問過你的公司之後,他們說你今天在家。」

  「我今天頭痛所以請假。」梅里尚彥口氣不佳地說。他穿著T恤和汗衫。「我沒甚麼好說的了。」

  草薙出示警察手冊。

  「我是東京那邊的人,因為別的事件,有點事想請教。」

  「別的事件?」梅里皺起眉頭。

  「是的。我想說不定和你太太的事有關係。」

  梅里臉上出現微妙的變化,似乎是說如果可以解開造成妻子不幸死亡的原因,和你談談也無妨。

  「詳細的狀況請你去問負責我太太案件的人,我不想一直重複相同的話。」

  「是,我已經問過了。」

  草薙點頭說完後,梅里打開房門,似乎是要他進去。

  兩房一廳的房間看來還很新,但是放置沙發的客廳和廚房都亂成一團,只有六張榻榻米大的和室收拾得很乾淨。那裏擺著小型的神主牌,線香的細煙緩緩上升。

  草薙坐在沙發,梅里則坐在開放式廚房吧檯的椅子上。

  「別的事件是指甚麼事件?」梅里問。

  草薙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回答:「我們發現了一具男性屍體。」

  「被殺的嗎?」

  「目前還無法斷定,不過我想應該沒錯。」

  「那和律子的事有甚麼關係?是同一個兇手嗎?」

  「不是的。」草薙揮手否認。

  「我們目前甚麼都還不清楚,但有件事很令人在意。」草薙遞出一張照片,是藤川的臉部相片。「你見過這名男性嗎?」

  梅里將照片拿在手裏,隨即搖頭。

  「我沒見過,他是甚麼人?」

  「被發現的死者,名字是藤川雄一。你沒聽你太太說過嗎?」

  「藤川……我沒聽過。」

  「那一天,」說完之後,草薙吞了一口口水,「就是你太太去世的那一天,他似乎也去了那個海邊。」

  「嗯……」梅里又看了一次照片。

  從藤川房間裏找到的收據,草薙查出了那間咖啡店的正確地址,果然如他所料,就在湘南海岸的旁邊。

  「但是,」梅里說道:「只憑他在那邊不能說兩者之間有關係吧,尤其是那天遊客很多。」

  「不過,有一點不能說是偶然的共通點。」

  「哪一點?」

  「這個叫藤川的男人是帝都大學的畢業生,他在兩年前畢業。」

  「是嗎?」梅里的表情看來有點嚴肅。

  「你太太到去年為止都在帝都大學工作吧。」草薙說。

  這是和神奈川縣警照會後所知道的情報,那一瞬間他的第六感確信,兩件案件之間有所關連。

  「是的,她是學生課的職員。」

  「因此,我想藤川雄一在學的四年間,他和你太太可能有接觸過。」

  聽到草薙這麼說,梅里抬起頭,眼睛也稍稍往上吊。

  「你是說律子和這男人有一腿嗎?」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草薙慌張地搖手。「不能說是接觸,請讓我訂正為或許有某種關連。」

  「我們到去年結婚為止,交往了六年,我比誰都清楚律子的事。可是我從來沒聽她提過藤川這個名字。我不認識這個男人。」說完後,梅里將照片放到草薙面前。

  「我知道了。那麼如果在整理你太太的行李或書信時,發現藤川這個名字,可以麻煩你通知我嗎?」草薙把照片收到口袋,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

  「你是說情書之類的嗎?」梅里撇了撇嘴。

  「我並沒有……」

  「律子她啊,最討厭帝都大學的學生了。她總是抱怨他們菁英意識過高、厚臉皮、自以為是,卻又只會撒嬌,一發生甚麼問題就跟父母哭訴。只有身體長大,個性跟幼稚園小孩沒兩樣。」

  「藤川可能也是那些幼稚園小孩之一。」

  「說不定吧。」說完後,梅里閉口不語,好像在思索些甚麼,然後又抬起頭來。

  「只有兩件事我有點在意,我也已經告訴這邊的警察了。」

  「甚麼事?」

  「那天在前往海灘的途中,律子跟我說了好幾次,後面一直有車跟著我們。」

  「你們被跟蹤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笑著說不會有那種事吧,就沒在意了。」

  「你們要去海灘的事,是甚麼時候決定的?」

  「我記得是兩天前。」

  「曾經特別告訴甚麼人說你們要去海邊嗎?」

  「我沒有特別告訴誰,至於律子我就不曉得了。」

  草薙心想,這麼說藤川一直在監視梅里夫妻嗎?跟蹤的人也是藤川囉。但是……

  「另外一件事是甚麼?」草薙問。

  梅里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在即將爆炸之前,有一個男人靠近律子,一個年輕的男人。」

  「是長得怎樣的男人?」草薙準備好記事本和原子筆。

  「因為對方戴著蛙鏡,而且距離很遠,所以我完全看不清他的長相。不過,」梅里舔了下嘴唇後繼續說道:「我覺得他和剛剛照片上的男人髮型很像,當然那個男人也是短頭髮。」

  草薙再度拿出照片,再看一次。藤川雄一渾濁的雙眼,直直地回望他。

  七

  和梅里尚彥見過面的隔天,草薙再度前往帝都大學理工學院。他雖然是這所大學社會學部的畢業生,如今卻覺得自己更熟悉這棟領域完全不同的校舍。

  走到建築物前面,他望向一旁的停車場,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到湯川學的身影,湯川在一輛賓士旁邊又蹲又站。

  「喂!」草薙出聲叫他。

  湯川瞬間嚇了一跳,知道聲音的主人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甚麼,是草薙啊。」

  「很抱歉是我這個無聊的對象啊。你在做甚麼?」

  「嗯,也沒甚麼。」湯川站起來,「我在看橫森教授的車子。」

  「喔,就是這輛啊。」草薙看著灰色的車身點頭,「的確是新車哪,閃閃發亮。」

  「由於藤川曾經問過橫森教授的車是哪一台,所以我來確定一下有沒有甚麼異狀。」

  「原來如此。」草薙理解了湯川想說的事,「或許被安裝了炸彈也不一定。」

  「我沒有特定的根據,不過既然你告訴我那件事,我就來看一下。」

  「你是說藤川可能是那件爆炸案的犯人那件事啊。」

  草薙已經告訴湯川,藤川雄一曾在那一天去了湘南海岸。

  「在那之後有沒有進展?」

  「我昨天去見了被害者的先生,果然藤川犯案的可能性很高。」

  草薙將從梅里尚彥處聽來的事,大略地告訴湯川。

  「問題是被害者和藤川的關係吧。」

  「正是如此。對了,你幫我調查那件事了嗎?」

  「那件事?」

  「你忘了嗎?我不是拜託你幫我檢討藤川具備的技術,有沒有可能造成那樣的爆炸嗎?」

  「啊,那件事啊。」湯川摸著下巴,望向遠方,「抱歉,因為很忙,還沒有處理。接下來我會檢討。」

  「是嗎?抱歉,那就麻煩你了。」草薙一邊說一邊覺得不太對勁,這個湯川會不看著對方的眼睛講話,實在很稀奇。

  他看著湯川的側臉時,發現了一件事。

  「你是不是曬黑了?看起來好像去了海邊。」

  「咦?是嗎?」湯川摸著自己的臉頰,「不可能,是光線的關係吧。」

  「是這樣嗎?」

  「我才沒空跑到海邊去。總之,我們進去裏面吧。」

  這時,背後響起了喇叭聲,回頭一看,一輛深藍色的BMW正要開進停車場。

  湯川微笑地走近車子,在他的注視下,BMW停好了。

  駕駛座上走下一個矮小的初老男子。不過由於他抬頭挺胸,反而看來很有氣勢。

  「木島老師,國際會議怎麼樣?」湯川問。

  「嗯,還不是跟以前一樣。不過很久沒和那些人見面,感覺還不錯。」

  「會議前的晚會加上連續三天的會議,辛苦您了吧。」

  「嗯,是啊,的確有點太長了。有必要再稍微縮減流程。」

  湯川和木島開始往前走,草薙也緊隨在後。

  「木島老師不在,能源研究所好像很寂寞喔。」

  「反正他們一定覺得終於解脫了吧。不過居然還一直打電話給我,真是受不了。」

  「有甚麼急事嗎?」

  「根本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淨問我一些天氣的事,說甚麼當地我並不熟悉,下雨天還是不要開車比較好。簡直就是把我當成糟老頭,太雞婆了。」

  「誰打電話去的?」

  「年輕人打來的,真是傷腦筋哪。」口裏雖然這麼說,木島還是顯得很愉快。

  草薙以為兩人會坐電梯,沒想到兩人二話不說,開始爬起樓梯了。木島的腳步和他看似六十歲的外表完全相反,非常健朗。

  湯川和草薙在途中與木島道別,進到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

  「他可是我們理工學院的大老喔。」湯川似乎是在說木島教授,「也有人說他是量子力學的大老,現在是能源工學系的系主任。只要是稍微有點上進心的學生,都會想接受他的指導。」

  「真了不起。」

  「最合適的比喻是,」湯川說,「理工學院的長嶋茂雄。」

  「原來如此。」草薙笑著點頭,這的確是簡單易懂的說法。「不過還真是受人愛戴,還有人打電話提醒他雨天不要開車。」

  「那個有點過分,到底是誰打電話去的呢?」

  「這話似乎也有挖苦他『特別買的新車可千萬不要淋到雨』的意思在。」

  「嗯,是啊。」湯川說完點點頭,突然表情一變。他看著室內一點,緊咬著嘴唇。

  「怎麼了?」看著友人不尋常的模樣,草薙心中一陣不安。

  湯川直盯著他。

  「該不會……」他這樣喃喃自語後,轉身衝出了房間。

  「咦?喂!怎麼了?」草薙也追出去。

  湯川在走廊上奔跑,衝下樓梯。由於他平時就常以羽毛球鍛鍊身體,動作敏捷得不像個學者。反而是草薙還比較喘。

  湯川出了建築物後,跑向停車場,直衝到剛才木島停著BMW的地方,才停下腳步。

  不久草薙也停下腳步,渾身大汗。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說明一下吧。」

  湯川沒有立刻回答,他蹲在車子旁邊,看著車體的底盤。

  不久,他歎了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

  「草薙,拜託你一件事。」

  「甚麼事?」

  「立刻幫我請木島教授過來。」

  「請教授過來?為甚麼?」

  「我之後再說明,總之現在不能浪費一分一秒。」

  「我知道了,教授的辦公室在哪裏?」

  「四樓的東邊,你要小心千萬不能讓人看見你帶教授來這裏。」

  「不能讓人看見?」

  「對。」湯川緊緊地皺著眉頭,「如果你想解決案件,就照我的話做。」

  八

  隔天下午,草薙又去拜訪帝都大學。

  昨天晚上,他逮捕了松田武久。

  正當松田闖入木島文夫位在成城住處的停車場,正要逃走時,被埋伏守候的警察逮捕了。

  當時松田手上拿著裝在塑膠袋中的金屬塊,剛好是手掌大小。被捕時,他對沒收金屬塊的警察說:

  「那個絕對不可以靠近水,不然你一輩子都會後悔。」

  可能是身為科學研究者的良心才讓他這樣說的吧。

  但實際上松田是白擔心了,因為那個金屬塊並非他所認為的物體。在他被逮捕的兩小時前,金屬塊便已經被湯川學掉包了。

  他潛入木島家的停車場偷出的只是著色過後的黏土。

  「松田招供是他殺了藤川。」草薙看著湯川的倦容說道,看來他心情不太好。「本來以為沒那麼容易被發現,但他在木島教授家被逮捕時似乎已經覺悟了。」

  「可能是認為抵抗也沒用了吧。」

  「大概吧。不過我還是有很多事想不通,希望你能跟我解釋。」

  「好。」

  湯川從椅子站起來,呶了呶下巴要草薙過去他那裏,因此草薙便走了過去。

  桌子上放著糖果罐,裏面好像裝了水。

  湯川從別張桌子上取來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裏面是大約挖耳杓大小的白色結晶。

  「稍微走開一點。」

  湯川這麼一說,草薙便往後退了幾步。

  湯川靠近糖果罐後,迅速地將油紙包中的東西丟進去,自己也快步離開桌子。

  糖果罐馬上就起了反應,草薙才想著罐子裏面噴出了火燄時,罐子隨即就發出巨大的聲響彈跳了起來。裏面的水也噴向四面八方,其中幾滴噴到了草薙。

  「好誇張。」草薙一邊取出手帕一邊說。

  「威力驚人吧。只是一點點的份量反應就這麼激烈。」

  「那是……」

  「鈉。」湯川說道,「湘南爆炸事件的原因。」

  「松田也這麼告訴我們,不過我還是沒搞懂。」草薙戰戰兢兢地窺看已經停止爆炸的罐子,「真沒想到威力這麼強大。說到底,就算告訴我是鈉,我也無法理解。不過我聽過氫氧化鈉、氯化鈉之類的。」

  「鈉是金屬。但是它在自然界中不可能以單獨的金屬狀態持續存在。必須要以你剛剛所說的某種化合物的型態存在。像剛才我放到水中的鈉而言,它和空氣接觸的部份就已經氧化了。」

  「沒想到居然有金屬爆炸這種事啊。」

  「不是鈉本身爆炸,就如我剛才說的,鈉的反應性非常高。尤其是只要一和水起作用,就會放熱變成氫氧化鈉,同時產生氫。氫和空氣混合之後就引發了爆炸。」

  「不是火柴和火藥,而是水和鈉啊。」

  「爆炸之後只會殘留氫氧化鈉,但它很簡單就溶於水中,所以自然無法從湘南海中找到任何爆炸物的痕跡。」

  「可是根據你剛剛的實驗,不是應該丟到水裏後就立刻爆炸嗎?犯人藤川也不會有逃走的時間。」

  「問得好。其實如果要利用鈉引發爆炸,只要動個手腳,就能得到計時器的效果,而且同樣不會留下痕跡。」

  「怎麼做?」

  「只要把金屬鈉的表面部份變化成碳酸鈉就行了。碳酸是安定的物質,並不危險。它也同樣容易溶於水中。」

  「然後呢?」

  「接觸水之後,因為有碳酸鈉包住,水和鈉不會起反應。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後,碳酸鈉會逐漸溶化,那麼只要裏面的鈉直接接觸到水──」

  「就會『碰!』的一聲嗎?」草薙在臉前張開手掌。

  「我想藤川應該是偷偷帶著動了手腳的鈉,接近梅里律子,他可能是一直潛在她身邊。不過因為她一直趴在海灘墊上,所以可能是用某種方法將它黏在上面吧。」

  草薙點頭,即使他再怎麼理工白癡,多少也能理解湯川的說明。不過由於犯人已經死了,所以也無法讓真相水落石出了。

  「根據松田的說法,鈉被偷的時間果然還是八月中藤川回學校的時候。」

  「因為松田是利用液態鈉進行熱交換的研究,因此同研究室的畢業生藤川要偷出鈉不是件難事。」

  「那時候,松田和藤川談了些甚麼?」湯川坐在桌緣,盯著空中喃喃說道。

  「松田說藤川來向他抱怨。藤川說,從學生時代進橫森教授的研究室,之後擔任松田的研究助理,到進入仁科工學技術,全都不是他心中所願。尤其是在仁科做他完全沒興趣的工作這件事,似乎是長久以來積累的不滿的導火線。」

  湯川緩緩地搖頭。

  「看來似乎積怨很深啊。」

  「的確很深。老實說,我也還不能完全掌握事情的真相。」說完後草薙拿出記事本,不光是藤川對鈉動了甚麼手腳,他也希望湯川能給他一點關於事件背景的建議。

  據松田表示,藤川本來似乎想進木島教授的研究室。但是卻因為沒有拿到某個重要學分而無法如願。那個學分是木島教授的課,也是三年級的必修課。

  「藤川之所以無法上那堂課是因為他忘了在繳交給學生課的選課單上填入這門課。當藤川發現的時候,已經過了繳交期限,他慌張地去學生課希望修改選課單。但是……」

  「不讓他訂正吧。」湯川說,「我聽學生說我們學校的學生課對這點異常嚴格,我自己也有經驗。」

  「當時讓藤川大大地碰了個釘子的人是梅里律子。」

  「原來如此。」湯川重重地點了頭。

  「所以藤川好像直接去拜託木島教授,希望教授讓他上課。若是忘記繳交選課單,或是期限過後想變更,只要教授同意就可以。」

  「嗯,那教授怎麼說?」

  「他不答應。」草薙說道,「松田說他也不知道理由是甚麼。」

  聽到草薙這麼說之後,湯川歪著頭想了一下。

  「我大致可以知道是甚麼理由。」

  「甚麼理由?」

  「不,等下再說。那藤川之後怎麼辦?」

  「他無計可施,結果無法上到那門重要的課,也無法進去一直希望進去的木島教授的研究室。最後沒辦法只好進了橫森教授的研究室。」

  「所以只能做不想做的研究,進去不想去的公司,做不想做的工作,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兩個人的錯,是嗎?」

  「對,那兩個人。梅里律子和木島教授。」說出後,草薙抓了抓頭。

  「但是松田認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考慮殺人的,藤川大概是神經衰弱所以導致偏執吧。」

  「松田?」湯川睜大雙眼,「他說藤川神經衰弱?」

  「是啊。」

  「嗯……」湯川看著天花板思考著甚麼。

  「有甚麼問題嗎?」

  「沒有。」湯川搖頭道,「那他對殺害藤川的事情怎麼說?」

  「松田說當他聽到湘南的事件,從被害者姓名和爆炸狀況,馬上就察覺到犯人一定是藤川。當時調查了實驗室之後,也發現鈉的數量減少了。」

  松田立刻前往位在三鷹的藤川公寓,向他確認事情的真偽。

  藤川沒有否認,承認了自己的犯行。而且也向松田承認他不光只要殺梅里律子,還要再殺一人,就是木島教授。

  「接下來,松田說的話就有點難懂了。」草薙皺著眉繼續說道。

  「因為藤川對他說『這樣一來你們也完蛋了』,他才一時衝動就殺了他。但為甚麼會完蛋?為甚麼松田會氣到想殺人?我完全不懂,這部份松田解釋得含含糊糊的。」

  「原來是為了這個啊。」湯川起身,站到窗邊。

  「你有甚麼頭緒?」

  「是啊。那也不是甚麼難瞭解的事,這種事到處都有。」

  「快告訴我吧。」草薙重新朝他的方向坐好。

  湯川兩手在胸前交叉,站在窗戶前面。因為逆光,很難看清他的表情。

  「我從能源工學系的前身說起吧,那裏以前叫做核能工學系。」

  「喔,這樣嗎?」草薙覺得舊名字還比較容易懂。

  「之所以改名是因為這個系給人的印象變壞了。隨著改名,研究內容似乎也跟著稍微轉換了方向。不過當中也留下了以前的研究主題,松田所做的研究就是其中一種。所謂使用液態鈉的熱交換技術,講得極端點只有一個用途。你知道是甚麼嗎?」

  「不知道。」草薙想回答,我怎麼可能知道?

  「就是為了從燃燒鈽的核反應爐中取出熱能所使用的技術。你還記得幾年前曾發生過核反應爐鈉外洩的意外嗎?」

  「啊,」草薙點頭。「這我記得。這麼說來,輿論就認為鈉有問題了吧。」

  「那次意外之後,政府不得不大幅修正鈽的利用計劃。再加上之後各個相關單位持續發生隱瞞意外事故等醜聞,使問題越演越烈。這麼一來,當然會影響和計劃有關的各單位。首先做出反應的是相關企業。」湯川走了兩、三步,到書架上抽出類似公司簡介的東西。

  「其實我問過了仁科工學技術裏面的朋友,果然如我所料。那家公司一直為了準備鈽元素利用時代的到來,不斷研究累積技術;但是從今年起,卻放棄了所有的相關研究。看來藤川也是因為這樣才被調單位。」

  「這樣嗎?那我多少可以理解藤川會神經衰弱的原因了。」

  草薙想像著藤川的心情。雖然不是真心想念,卻也是他的專門知識,正當他打算活用這些知識潛心研究時,卻連這些都被奪走了。或許他就因為這樣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繼企業之後,受到『核能發展計劃重新檢討』影響的人是研究者。」湯川繼續說道,「松田在做的研究也是預算檢討的對象。」

  「原來如此。」

  「松田恐怕也是恐慌得不得了。如果在大學的研究主題被排除的話,那麼長久以來的努力都化為烏有了,當然升等也會更慢。」

  聽了湯川的話,草薙想起松田還是助理教授身分。

  「畢業生藤川是殺人犯,這樣的醜聞是決定性的打擊嗎?」

  「比起那個,松田更在意的是藤川用鈉殺人吧。如此一來,輿論會批判鈉是危險物品,更不用說還是從大學的研究室偷走的……」

  「這才是決定性的打擊嗎?」草薙歎了口氣。

  「我想松田也知道殺害藤川並不能解決問題,但他一定得想個辦法處理眼前的男人。」說完湯川輕輕地搖頭,「他說藤川神經衰弱,恐怕他自己也是如此。」

  「可以這麼說。」草薙同意地說道,「松田好像很害怕下雨。」

  「他原本可能也不知道鈉到底被用在甚麼地方吧?」

  草薙點頭回答湯川的疑問。

  「等到他看了那張停車場照片,才察覺到木島教授的車被動了手腳。但是那個時候教授因為國際會議去了大阪。所以他一直害怕萬一下雨使鈉爆炸了,不,該說是氫爆炸嗎?總之事情就糟糕了,一直擔心著這件事。」

  「若是他沒有良心的話,我就不會察覺到木島老師的車被動了手腳。」

  湯川望向窗外。

  「從停車場的照片,我一直在想藤川到底為了甚麼盯上橫森老師的車子。但事情並非如此,他是想藉由問學生橫森老師的車是哪一部,來確認兩輛新車中哪部是木島老師的車。如果直接問木島老師的車是哪一部,之後發生爆炸的時候,一定會被揪出來。」

  藤川以瞬間接著劑將鈉黏在BMW的車體內側,之後被湯川掉包,設下了讓松田前來回收的陷阱。

  「再問你一件事,」草薙對著物理學者的側面說道,「你從甚麼時候開始覺得松田可疑的?」

  這個問題好像刺激到湯川心中某個部份,他的表情出現明顯的變化。

  「從聽到你說藤川可能和湘南的案件有關的時候吧,在那之前我已經察覺到犯人可能是利用鈉作案。」

  「但是你卻不跟我說,為甚麼?」

  「嗯,」湯川歪著頭,「為甚麼呢?」

  正當草薙想說「你該不會要包庇他吧?」時,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湯川回答了「請進」。

  進來的是木島教授,草薙不自覺地站起來。

  「啊,這陣子真是麻煩你了。」教授見了草薙之後,露出了笑容。

  「不,我才是麻煩教授了。」草薙點頭致意。為了對松田設下陷阱,木島除了把車開回成城自宅之外,也幫忙了很多事。

  木島和湯川說了一些事務性的話之後,正要離開房間時,草薙叫住了他。

  他向回過頭來的木島問道:

  「老師,為甚麼不讓藤川上您的課呢?」

  聽到他這麼問,老教授回望他的臉,微笑的說:

  「你運動嗎?」

  「我練柔道……」

  「那麼你應該知道吧。」木島說道,「不論甚麼理由,忘記報名的選手就不能出賽。此外,那種選手也不可能勝利。學問也是一種戰鬥,不可以依賴別人的。」

  這麼回答之後,教授又笑了一下,便走出房間。

  草薙愣在當場,把頭轉向了湯川。

  湯川微微一笑,從窗戶望向天空。

  「下雨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