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心頭巨震,卻乖乖停止了掙扎。
因為,幾乎就在被人拖走的下一瞬,一支白羽箭矢堪堪貼著她的耳際飛過!
「抓刺客!」院子中剎那熱鬧起來,而身後之人毫不停留,一邊閃身騰挪,一邊打出幾顆暗器。沒看錯的話,那應該只是幾顆石子而已。噗噗幾聲,有人應聲倒下,而阿四就如同他手中的一隻小雞,被拎著一陣晃蕩,轉眼便翻過了牆頭。
眼前景物一變再變,最後他們在一處隱蔽的柴房停了下來。阿四第一時間掙脫束縛,轉身一看,心中長長鬆了口氣。
「阿四姑娘,我家公子有請。」來人是好久不見的蘇左,蘇幕遮的貼身家僕。他慣常的面無表情,三兩下脫了身上的侍衛服飾,並小心地將其藏到角落。
「多謝蘇左大哥相救……」阿四正待相謝,蘇左抬手止住,一副不願多事的樣子,道,「蘇左乃是奉我家公子之命前來,另外,還請姑娘下次記得,稱呼在下姓名便可。」
阿四也不矯情,大方點點頭,「阿四記住了,不知蘇公子找阿四所為何事?」
蘇左不願多言,只道,「阿四姑娘,請隨我來。」
說完,領著阿四兜兜轉轉,最後走進了一個滿是桂花香的院落。
院落不大,但勝在所處之地清靜非常,乾淨整潔,又鳥語花香。桂花樹下的石桌旁,蘇公子手執琉璃杯,正笑意淺淺地酌酒花間。
然而,阿四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滿桌的珍饈美味和另外一個男人身上。
面白如玉,濃眉如墨,默然而坐的他雖比不上蘇公子姿容,卻也獨有一番風儀。
刑關,他怎麼會在這兒?
「阿四姑娘,一大早爬人家房頂上曬太陽,現在還不餓?」蘇公子似笑非笑地調侃,指了指左手空位,「不坐嗎?」
經此一提,阿四肚子頓時咕嚕嚕直響,於是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落座。不管了,填飽了五臟廟再說!
蘇公子一臉滿意,笑盈盈地夾起一大塊魚肉放入阿四的飯碗。正在大快朵頤的阿四姑娘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蘇公子卻是莞爾一笑,意有所指道,「怎麼,阿四姑娘不知道嗎?多吃魚,才能變得更聰明。」
一直悶頭喝酒的刑關這時也接話了,「怎麼,蘇公子不知道嗎?這女人不會吃魚的,一吃就卡刺,百試不爽。」說完,還破天荒頭一次地往阿四碗裡放了一勺豆腐燉豬腦。
想到阿黛曾說的噓寒問暖,阿四心頭一跳,莫非刑關他真的對自己……
「連刺都吐不出來的人能變聰明嗎?不會吃魚的人都很笨,她就是其中的典型,所以還是不要浪費魚肉了。阿四,吃什麼補什麼,你還是多吃點豬腦吧。」
……
阿四正滿臉緋紅,眼前有旖旎的粉紅泡泡亂飛,就這樣被刑關大人毫不留情的一句話戳破。她甩了甩頭,不得不承認,刑關大人就是刑關大人,怎麼能聽信阿黛那個怪女人的瘋言瘋語呢?
阿四愁眉苦臉地瞅著碗裡那白花花的魚肉和豬腦,瞬間沒了胃口,放下筷子道,「你們猜我剛才看到什麼了?」
蘇公子抿了一口小酒,狹長的鳳眸一轉,「莫非是殿下為瞭解蠱毒調戲阿朵姑娘,不想被娘娘攪黃了好事,最後甩袖而去?」
阿四一噎,一種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大叫,「你怎麼知道?」
一旁的刑關倨傲地一聲嗤笑,「說你笨還不承認,這是將軍府又不是大皇子的宮殿,根本沒有不透風的牆。瞧瞧他院子裡的動靜,進進出出一鬧,動動腦子就能猜出來!」
阿四的臉黑得如同鍋底,「我當時也怕晚一步,你的阿朵妹妹便要被人吃乾抹淨了!」
刑關臉色一變,「關我何事?苗寨的神婆,著急也自有她族人和阿黛去著急,你跑去多管什麼閒事。」
阿四心裡抱怨刑關太過冷情,嘴上便忍不住反駁,「阿朵姑娘心地善良,和阿黛可不一樣。人家阿朵好歹對你一片痴……」
「夠了!」刑關將酒杯往石桌上一擲,憤然起身,「這酒也喝了,刑關謝過蘇公子出手相助。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告辭!」說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阿四有點摸不著頭腦,刑關冷情但卻不暴躁,怎麼突然就發起脾氣來了?
淡定從容的蘇公子朝著茫然的阿四姑娘笑笑,「阿四姑娘,吃飽了?」
阿四哪裡還有胃口,又念及那個莫名其妙的阿黛,便道,「娘娘出身苗疆,也不知道是中哪門子的邪,對我莫名仇恨。」她見蘇公子側耳傾聽,忍不住想要一吐為快,「雖然她的妹妹阿朵看上了師兄,但是也犯不著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啊。別說我跟師兄之間沒什麼,就算真的有什麼,阿朵姑娘都沒說什麼,她急什麼?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蘇公子斜睨她一眼,感興趣道,「哦?你跟刑關之間真的沒什麼嗎?」
「當然!他可是我的師兄!」阿四振振有詞,卻見蘇公子不置可否,漫不經心地剝開一個橘子,道,「嘗嘗,很甜。」
阿四接過幾瓣放進嘴裡,酸酸甜甜的汁水繞過舌尖,然後順著喉嚨流進了胃裡。她被打斷了話語也不在意,一邊點點頭,一邊對蘇公子道,「還不錯,就是上面的白經太苦,我不喜歡。」
蘇公子噙著笑意,「這叫橘絡,有理氣,化痰之功效。能治經絡氣滯,久咳胸痛,痰中帶血,以及傷酒口渴。」
「哦,」阿四暗道這廝果然學識淵博,「那這些拿去孝敬大皇子殿下正好,我就不需要了。」自從偷窺到大皇子真面目那一刻,賢德皇子的形象早已一去不復返。
「也是,」蘇幕遮也不勉強,「飯後容易積食,走一走消消食如何?」
阿四自然點頭同意,起身跟著蘇幕遮往外走。
「蘇公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救,阿四都不知該如何報答。哪一天,如有需要,阿四定當竭誠相報……」
「噓,」蘇公子似乎不愛聽這些,他手上正剝著一隻橘子,道,「景色宜人,阿四姑娘,你不覺得,此時無聲勝有聲嗎?」
秋風習習,暖陽拂面,阿四卻並不覺得有多舒服怡然。刑關主要負責保護何守正,天眼外出未歸,暗殺大皇子的主力也許要落到她頭上來。
然而,這個人面獸心的皇子殿下一點也不好對付。先不說他本人,光光一個歐陽明就夠她喝一壺的了。
「吃吧,」思忖間,眼前遞過來兩瓣橘子,黃橙橙的汁水包裹在薄薄的橘衣之下,上面的白線被清理乾淨,一絲不剩。蘇公子背光而立,阿四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聽他說,「白線摘乾淨了,不苦。」
阿四幾乎是受寵若驚地接過,而蘇公子又回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小道蜿蜒,桂香撲鼻,他就這樣低著頭走在前面,仔細地將那些長長短短的白線摘去。認真的模樣在陽光的照射下投在了地上,纖長的身影被拉扯得矮短臃腫。
阿四童心忽起,一下,又一下,輕輕地踩在前面那個溫柔的影子上。那一刻,她把所有的煩惱拋卻,口中的橘子很香,很甜,回味無窮……
然而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蘇公子還未走出多遠,阿四也未將橘子吃完,兩人便被人攔在了半路。
來人並不陌生,乃是大皇子殿下的貼身隨侍,大家都稱他一聲吳公公。吳公公眼睛幾乎要翻上頭頂,尖著嗓子道,「阿四姑娘,大皇子殿下有請。」
蘇幕遮若有所思,阿四卻猛然繃直了身體。
好吧,雖然禮數上她的確應該前去叩謝,但區區一無名小卒,又是被冤枉的,不去也並不會被責罰。而剛才偷窺到的一幕幕再次浮現,阿四心裡七上八下,一陣提心吊膽。
最後,在吳公公沒耐心地催促下,蘇公子給了她個放心的眼神,阿四這才不情不願地跟著離去。
阿四再次見到大皇子的時候,他面前展開了一軸畫,正在凝神而觀。
那雙手在畫上來來回回,如同撫過情人的身體般繾綣溫柔。而那雙眼卻精光發亮,閃爍著不可言狀的貪婪與瘋狂。
「你來了?」阿四正惴惴不安,大皇子卻倏然抬起了頭來。
老實說,大皇子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在阿四面前一向都是彬彬有禮,對身邊女人也是愛護有加。而他此時的表情,簡直稱得上是詭異。
阿四怔然出神,大皇子殿下竟然也不以為意,挑眉道,「怎麼,還要繼續裝下去?」
「什麼?」阿四稀里糊塗,下意識地反問,換來大皇子一聲冷哼。
「本宮可是很配合你的,不過如今戲也演得差不多了。怎麼,你以為換個名字,然後裝瘋賣傻就能瞞過本宮?」大皇子緊接著獰笑出聲,「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他也不夠鐵石心腸!」他緊緊盯著阿四,道,「本以為你早已被拋屍野外,卻不想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裡。」
他堂堂大皇子殿下,竟然認識陰司裡的孟婆?難道,他竟然跟陰司也有牽連?不對,大皇子如果與陰司有瓜葛,又認識她,或許她早就被指派去送他一碗孟婆湯了。而先生,更不會突然對他下格殺令。要知道,先生從不現身,陰司內外一應事務都交給了崔判官。那麼,大皇子言之灼灼地說自己隱瞞身份,這又是為什麼呢?
阿四被大皇子這一番顛三倒四的話語搞得一陣頭暈,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說,他說的都是真的!
「只要你投靠到本宮這裡,並且助我將他扳倒,本宮便答應你,到時候一定讓你手刃仇人!」大皇子還在熱血沸騰地說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然而,阿四隻是低身作禮,「回殿下,阿四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早就料到你會矢口否認,」大皇子將手中的畫推到桌沿,臉上騰起一種古怪的笑意,「不過你恐怕想不到,從你消失的那一刻,它就落到了本宮手上。」
阿四聞後抬眼看去,只見紙上亭台樓閣,墨灑煙雨,尤其那個嬌俏俏站在河上橋中央的女子。可謂是惟妙惟肖,幾乎要破畫而出。
阿四驚恐萬狀,然後突地心裡一揪一揪的疼。
那畫上的女子撐了把油紙傘,正回眸輕笑,一顰一笑之間是那麼熟悉,竟與鏡子中的自己一模一樣!